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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很可能对他来个杀人灭口
    第二节 很可能对他来个杀人灭口
    没见过鲶鱼的人,只要看看卓有德,就知道鲶鱼是什么模样;与他接触一些时候,就知道鲶鱼是什么本性。
    他一双三角眼嵌在满脸横肉上,左眼高,右眼低,两粒眼睛珠珠儿骨碌碌地转,像上下拨动的两粒算盘珠子。一张又宽又大的嘴巴,嘴角上有一颗黑痣,上面长着一根又长又白的毛,两口门牙呲在外面,稀稀疏疏的黄胡子布在下颚上。像鲶鱼吗?硬是像神哒!
    更像的还是本性。他比肖月美大17岁,看相貌,远不如她。论为人处事,渔夫行里,却比她强出一百倍。水里撒大网,放丝网,吊花篮,使麻罩,摸脚坑手坑;岸上织网,装网,油船,削针,凡渔民要干的事,他事事里手,样样在行。
    平素日,只要卜思源、黄春江安排重工、难工,他总是抢先报名,争着去干。
    干完,还要请有经验、有威信的老渔民或大队干部给他检查检查,点评点评。每当他请黄春江验收时,就在后头说:
    “俺做事手笨脚粗,脑壳不灵,没达到领导的要求,请提宝贵意见,便于日后改正。”
    黄春江不像卜思源粗粗看一眼就顺口打哇哇。
    他精心观查,发现鲶鱼嘴是个所谓的内行,做出的事路远不如老鱼鹰雷耀湘、养父历崇德、织网行家李义才他们的手艺,便一针见血地指出存在的问题。
    鲶鱼嘴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接受,背后却心里发怒,嘴里发狠地骂:
    “哼,你黄喜妹算老几!才脱卵膜的鱼秧儿,没闯几个湖场,莫在老子面前神气。”
    莫看他满脸横肉,遇到人就满脸堆笑,笑得嘴角黑痣上的那根又长又白的毛翘起好高,同时,还连声不断地夸人家好。不管伢和大小,他总是主动问起来帮忙做好事。就这样,他在春柳湖栖身了这么多年。
    1949年寒冬的一个傍晚,春柳湖鲤鱼嘴码头停靠着数只渔船,刚得到解放的渔民欢聚在一起,听领导民主改革的工作队员宣传革命道理。年仅14岁的黄春江站在养父历崇德的渔船脑壳上听着,兴奋地昂起头,放眼波浪滔滔的春柳湖,为以后有了好日子过而暗暗激动。
    他突然看到离码头不远的湖面上,一个男子划着一条破破烂烂的渔船往鲤鱼嘴码头这边来了。
    黄春江睁大眼睛仔细看了看,无论是渔人还是渔船一点也不熟悉。他问大家:
    “看,哪来的渔船?”
    众人的眼光聚拢过去,不仅看见划桨的是个中年男子,还看见坐在船头上的是一个衣衫褴褛,两眼红肿的年轻女人,正闷着头织渔网,两只手又细又白,像从来没经过风浪,没见过阳光。
    渔船离码头越来越近了,女人抬眼望着众人,白净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苦笑,又低头织渔网。
    艄后的中年男人扳住双桨,张开又宽又大的嘴巴,问道:
    “请问这里是春柳湖吧?”
    黄春江反问:
    “是呀!这里是春柳湖。你找谁?”
    “嗨,我找的就是你们这些穷苦兄弟呀!”
    中年男人话音刚落,年轻女人则“哇”地一声哭了。
    “莫哭,莫哭。找到这些穷苦渔民兄弟,我们往后就有了靠山。”
    中年男人招呼年轻女子不要哭,自己则扯起衣襟连连擦眼睛,泣不成声。
    春柳湖的渔人对这一男一女的行为十分不解。除了劝导别哭,有话好好说以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中年男子哭了一阵,终于停了下来,向春柳湖的渔人诉说了自己的不幸。
    他名叫卓有德,他堂客名叫肖月美,他卓家祖祖辈辈漂流在东洞庭湖上,全靠捕鱼捞虾为生,岸上没有立锥之地。肖月美则是他从漂在湖上的一张竹排上捡到的。两个都是苦命人。肖月美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不嫌他年纪比她大十多岁,硬是拉着他在船头上拜天拜地,真心做了他的堂客。而今全国都解放了,各地渔民在共产党的领导下,斗渔霸,分船网,开始过上好日子。他们夫妻想找个地方安居乐业,跟共产党奔前程。
    临尾,卓有德说:
    “我看见兄弟们的渔船也是破破烂烂,渔网也是四眼穿天。这与俺的渔船,与俺的渔网一样,也就是说俺两口子与你们春柳湖的渔民都姓在一个穷字上,都有同样的阶级感情。所以,俺两口子下定决心,不再东飘西荡了,愿意留在春柳湖,同兄弟们一起干。我想,大家不会嫌弃啵?”
    女人一边嚎哭,一边说:
    “求求你们积点德,留下俺吧!俺两口子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老卓说得对,一笔难写两个穷字,穷人互不相亲谁相亲。”
    卜思源激动得唾沫星子飞起好高,眼睛不时瞟向肖月美那张漂亮的脸蛋上。
    “老卓,只要刘组长点头同意,从今往后你们两口子就是俺春柳湖的人了。”
    “刘组长?”男人不明白指的是什么人。
    卜思源说:
    “就是县委工作组刘国池组长。莫担心,他是个好人,既有很高的领导水平,又心地十分善良,很好打讲,保险他会同意。”
    当天夜里,卜思源领着卓有德来到了工作组的办公地点——徐铭烈过去的网具房。刘国池正伏案煤油灯下翻阅文件。头里跨进门的卜思源喊道:
    “刘组长,来客哒。”
    刘国池问:
    “哪里来的客人呀?”
    他又转对客人介绍说:
    “老卓,这就是县委工作组刘组长。”
    客人走上前,看清了灯下的鳡鱼嘴,心里暗吃一惊,他想退出,但已经来不及了。
    他转念一想,何必退走,这样不是更好吗?这或许是上苍的有意安排。真要在这里落了户,以后有他照着,就什么都不怕了。
    他想到了好的一面,但马上想到了坏的一面。要是这刘组长担心过去的事情败露,就很有可能对他来个杀人灭口,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他想到这一层,浑身不寒而栗。
    卜思源见他不说话,催促道:
    “老卓,你快叫刘组长呀!”
    卓有德已无退路,连忙叫道:
    “刘组长,你好!”
    刘国池觉得声音十分耳熟,他举起油灯,借着亮光,看清了来客的脸容,不禁暗暗一怔,手里的油灯一战,差点摔落地上。
    他立刻定了定神,在卜思源和卓有德面前稳住了情绪,没让内心活动暴露一丝一毫。他装着不认识卓有德地问:
    “你是哪里人……”
    不等刘国池说下去,卓有德抢过话题说:
    “我是漂流在东洞庭湖上的穷苦渔民卓有德。现在全国解放了,穷人都翻身做主人了。我不想东飘西荡了,想在春柳湖安居乐业。请刘组长看在都是穷苦渔民的情分上,把俺收留下来吧!日后俺给你做牛做马都愿意。”
    刘国池心领神会,赶忙拉过两把凳子,热情地招呼:
    “好啊,好啊!如今穷人翻了身,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生存。”
    卜思源拉卓有德坐下,向刘国池复述了卓有德自我介绍的身世。
    刘国池走到卓有德面前说:
    “老卓,那种苦难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你真的愿意和春柳湖的穷苦渔民一道走社会主义道路吗?这地方很穷,你受得了吗?”
    卓有德听出了话里的含义,眼前的刘组长并不情愿他落脚春柳湖,暗示他投奔别的地方。
    他觉得刘组长的顾虑可以理解。将心比心。如果他俩换个位置,他也会有这种担心。
    聪明的卓有德认为,眼前最要紧的是打消刘国池的顾虑,消除他的戒备之心,同时让他感到如果把他收留下来,日后同心同力,对双方都是有百益而无一害的。卓有德说:
    “请刘组长放心!苦我并不怕。我什么样的苦都吃过,什么样的罪也受过。我怕的是春柳湖的渔民对我不欢迎,对我不放心。”
    卜思源说:
    “你这是讲的哪门子话?要是对你不欢迎,不放心,我会把你带来见刘组长吗?”
    卓有德说:
    “卜支书对不起!我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有点憨里憨气,不会讲话。不过我心里怎么想,嘴里就怎么讲,没有半句假话。如果刘组长批准我落户春柳湖,我就要改正这个缺点,少说话,多做事,最好是只做不说,守口如瓶。无论遇到什么事,嘴巴上都贴张封条,别人要撕下封条,我都坚决不让。”
    卜思源说:
    “该说的还是要说嘛!不能当哑巴。如今是新社会,人人都有发言权。”
    刘国池说:
    “我非常同意老卜的观点。人长着一张嘴,如果不说话,岂不跟畜牲一样了吗?有利于大家的话就说,不利于大家的话就坚决不说,甚至打死也不说。这才是正确的选择。老卓你懂得吗?”
    卓有德连声说:
    “我也是几十岁的人了,经历的风浪也不少,称得上洞庭湖里的老麻雀。刘组长强调的这点我还是懂得的。请领导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刘国池说:
    “既然如此,那我就尊重你的选择,同意你落户春柳湖。”
    卓有德说:
    “谢谢刘组长的大恩大德!日后我卓有德一定以德报德,以恩报恩。要是做出半点对不起春柳湖,对不起刘组长的事,我会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刘国池说:
    “不客气!天下穷人都一家嘛!老卓!春柳湖水阔天高,正是你大显身手的好地方。你有什么本事只管亮出来,卜支书肯定会支持。”
    卓有德的脑袋点得像鸡啄米似的,嘴里连声说:
    “谢谢刘组长!谢谢卜支书!我一定按照你的话去做,不给两位领导丢脸,不让两位领导失望。”
    刘国池说:
    “相信你能说到做到。那样的话,春柳湖就没有枉收你们这对外来夫妻。也就是说春柳湖收下你们夫妻也是值得的。”
    卓有德说:
    “刘组长!我眼下说的不重要,以后做的最重要。有恩不报非君子。日后我要是做出半点对不起春柳湖的事,老天爷也不会饶过我,会用雷电把我撕成八瓣。从现在开始我把心交给了春柳湖,生是春柳湖的人,死是春柳湖的鬼,坚决与春柳湖同患难,共荣辱。”
    刘国池哈哈一笑说:
    “好啦!好啦!你我初次见面,老卓你用不着赌咒发誓嘛!做的比说的重要。你初来乍到,尽快适应春柳湖的节拍吧!相信你的明天会更好!”
    卓有德连连点头附和道:
    “相信明天会更好!相信明天会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