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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带血的的菱角刺
    第六节 带血的的菱角刺
    晚上9点以后,再没有人过渡了。
    丁恩保把摆渡船锁好在鲤鱼嘴码头的那株百年古柳树下。
    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朝黄春江的芦苇棚里走去。
    他今天特别注意从大队的高音大喇叭里收听了明天的天气预报:有小到中雨。这种天气,往来过渡的人会少一些。他打算利用明天下雨,让老伴杨桂花替代他摆渡,他上县血防医院体检复查血吸虫病。他来向黄春江报告这一安排的,意思是要他莫为他体检复查的事操心了。
    他走到黄春江家的芦苇棚门口,正要提腿跨过门槛,走进门里时,看见的一幕简直令他的心都快疼痛碎了。
    电灯下,梅秋华坐一把三块杨木板钉成的小矮凳上,黄春江坐一张杨柳条烤制的靠背椅子上;夫妻俩面对面,梅秋华低头,黄春江抬头;梅秋华左手托起黄春江的一只脚,右手握一根针,黄春江用一条膝盖顶起一只脚板;梅秋华两只眼睛紧盯黄春江的脚板底,手中的针朝脚板底扎了下去,针身倾斜,针尖拨动,黄春江被针扎的脚板一动不动。
    梅秋华手里的针轻轻拨动了一下,轻声问:
    “疼不疼?”
    黄春江皱了一下眉毛,回答说:
    “疼么得?一滴滴都不疼!”
    梅秋华问:
    “你讲假话不脸红。”
    黄春江说:
    “真的不疼。”
    梅秋华说:
    “我又不是没得体会。这针扎进肉皮里没得不疼的。你这脚板里的菱角刺太多了,我都不敢下手了。”
    黄春江说:
    “你莫怕,只管放心大胆地挑。你不狠心挑刺,这刺不会自己从我脚板里跑掉。如果让这些菱角刺留在脚板里,红肿化脓,那就比现在挑刺还痛苦得多。”
    丁恩保看清楚了,梅秋华正在给黄春江脚板里挑刺。
    这时,梅秋华用针尖从黄春江脚板底拨出一根带血的菱角刺,放在她身旁的一张白纸上,对黄春江说:
    “你记到,这颗菱角刺算是第500颗了。”
    丁恩保暗暗看清,梅秋华身旁的那张白纸上,摆满了一颗颗带血的菱角刺,黑乎乎透出暗红色。
    黄春江朝白纸上看了一眼,说:
    “宜将剩勇追穷寇。你赶快把501颗菱角刺挑出来。”
    梅秋华又从黄春江脚板底拔出一颗黑乎乎带血丝的菱角刺,放进那页白纸上。她说:
    “这501颗刺挑出来了。”
    黄春江眉毛皱紧,嘴里说:
    “不可沽名学霸王。你加大力度,继续挑。赶快把502颗菱角刺揪出来。”
    梅秋华停下针,扯起自己的衣袖,擦掉黄春江满额头的汗珠,说:
    “你都疼成这样了,还假装轻松。我看休息一下吧!”
    黄春江说:
    “不休息。关公刮骨疗毒都不休息,华佗一刀一刀地给他刮骨,他还手捧一本书看得聚精会神。我这跟他比,算得了什么。”
    梅秋华给他擦干额头上的汗水,抚摸他那难受得泛白的脸,加之听了黄春江的这一席话,心疼地流出了眼泪。她说:
    “你这脚板里没有一块好肉皮了,我实在不忍心下针挑了。”
    黄春江说:
    “你挑出刺来,我只是短痛,你不挑出刺来,我则是长痛。”
    梅秋华说:
    “这出淤泥的活,你让别人轮到去做,你明天就干别的去好不好?”
    黄春江说:
    “不好!”
    梅秋华不满地说:
    “为什么不好?除了你地球就不会转动呀?!这春柳湖就会垮台呀?!”
    黄春江说:
    “我扎这么多刺还能忍受,那是因为我从小吃过这种亏。从小没有吃过这种亏的人,脚板里扎这么多刺就肯定忍受不了。这种亏我已经吃了,何必不坚持到底,还要别人跟到吃亏呢?”
    梅秋华不再说什么,她握紧手中挑刺的针,不停地流眼泪。
    黄春江默默地替她擦干眼泪,要求她继续给他脚板里挑刺。
    梅秋华擦了擦手里的针,继续给黄春江脚板里挑刺。
    黄春江痛得咧开上下牙齿,嘴里直唆直唆。
    丁恩保呆呆地站立在芦苇棚门口,不敢往里跨。
    他明白,黄春江脚板里扎进这么多的菱角刺,是为了出干净菱角氹里的淤泥,开展电气化蒲滚船试验。如果这项试验成功,愚公垸里的那一座又一座菱角氹,就可以改变成几百亩水稻田了。
    丁恩保心里暗暗感叹:黄春江为了改变春柳湖一穷二白的面貌,让每一个渔民都过上幸福日子,真是操碎了一颗心,付出了一腔血呀!他叮嘱自己:除了摆好渡,还要分担一些黄春江做的苦活累活,千万不能让他累倒了。没有他做顶梁柱,春柳湖的新渔村建设恐怕就会成为一句空话。谁说不是英雄创造历史。没有英雄就绝对没有历史。
    这时,丁恩保做出一个决定:明天暂缓上县血防医院体检复查,依然让老伴杨桂花替他摆渡,他和黄春江一起,清除菱角氹里的淤泥,以便加快电气化蒲滚船的试验。
    丁恩保欲跨进芦苇棚里,向黄春江表达自己的想法,但他犹豫了。因为他听见了黄春江的歌声。
    这时,黄春江为了转移挑刺带来的痛苦,他哼起了那首民谣:
    娘呀娘呀娘呀娘,
    养女莫嫁打鱼郎,
    渔霸吃人虫吸血,
    黄肿大肚摆成行,
    日守河坡夜守滩,
    十天九日饿肚肠,
    男人大肚遭惨死,
    孤儿寡母去逃荒。
    黄春江唱,握针挑刺的梅秋华也跟着唱,夫妻俩唱着,唱着,两张脸上都挂满了泪珠,最后竟然都笑出了声。
    丁恩保也在心里哼起了这首民谣,他改变了跨进门里的想法,毅然掉转身,一路哼唱:
    娘呀娘呀娘呀娘,
    养女莫嫁打鱼郎,
    渔霸吃人虫吸血,
    黄肿大肚摆成行,
    日守河坡夜守滩,
    十天九日饿肚肠,
    男人大肚遭惨死,
    孤儿寡母去逃荒。
    他步子坚定地朝自己家的芦苇棚走去。他仿佛看见眼前排列的一座座芦苇棚,一下变成了一栋栋小楼房。他改换了一首歌,越唱调门越高,越唱声音越大:
    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
    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反动派被打倒,
    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
    全国人民大团结,掀起了社会主义建设高潮,建设高潮!
    共产党好,共产党好!
    共产党是人民的好领导,说得到, 做得到,
    全心全意为了人民立功劳。
    坚决跟着共产党,要把伟大祖国建设好,建设好!
    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
    社会主义江山人民保,人民江山坐得牢,
    反动分子想反也反不了。
    社会主义社会一定胜利,共产主义社会一定来到,
    一定来到!
    共产党好,共产党好!
    共产党领导中国富强了;
    人民江山坐得牢,反动分子想反也反不了。
    社会主义社会一定胜利,共产主义社会一定来到,一定来到!
    共产主义社会一定来到,一定来到!
    这歌声,在春柳湖上空久久地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