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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
    棋子一落,顾元白陡然笑了开来,过了一会儿,孔奕林唇角微扬,也没忍住露出些许笑意。
    “褚卿,榜眼郎可是朕的军师,”圣上葱白的指尖执起了一颗黑子,笑吟吟道,“这就叫自投罗网,羊入虎口了。”
    话音刚落,圣上手中的棋已经落下,原本平分秋色的局势瞬间投向了顾元白,接着不必下了,输赢已经定了下来。
    “……原来刚刚那一处是圣上故意给臣留出来的位置,”褚卫了然,叹了口气道,“圣上所言极是,孔编修乃是圣上的军师,我竟轻而易举信了。”
    孔奕林道:“是圣上棋艺了得。”
    顾元白闻言,抬头一看,却正好瞧清了孔奕林的这双眼睛的颜色。混合了西夏的血统,孔奕林的眼睛瞧着就不是大恒朝国人,但瞳孔颜色却还好,浅淡如褐,虽然与常人相比是淡了些,但至少不会引起别人诧异。
    旁的不说,顾元白单从棋面上看,就看出孔奕林这性子无论是在官场还是在战场都不合适,他太过剑走偏锋,这不可行。
    但孔奕林的实才却不能放着不用……顾元白忽的想起来了监察处。
    相比起褚卫来,孔奕林真的是太适合监察处不过了,而监察处,本来就是在刀锋上行走的暗中监督机构。
    只是孔奕林的忠诚度,和对大恒朝的态度,这些还有待商榷。
    顾元白放下棋子起身,褚卫和孔奕林候在他身后,等将圣上送出去了之后,两人还站在不远处看着圣上的背影。
    圣上上了马车,车帘快要落下,孔奕林忽而动了起来。他撩起袍脚,大步朝着圣上的马车跑去,侍卫伸出刀剑将他拦在不远处,孔奕林大声道:“圣上!臣有事上奏!”
    顾元白眉头一皱,掀开车帘道:“让他过来。”
    孔奕林大步跑了过来,他呼吸粗重,跟一座山一样在顾元白面前挡下了层层阴影。
    他很激动,甚至敢抬起这双眼睛来了,这样的激动,让平日里的低调和沉稳彻底滚到了一边:“圣上……”
    孔奕林看起来很紧张,喉结都上下动了动。顾元白以为他会紧张得说不出来话时,他却坚定地道:“不瞒圣上,臣身上流有西夏人的鲜血。”
    顾元白一愣,随即面色从容道:“朕知道。”
    孔奕林抿了抿唇,低声道:“圣上放心臣待在朝中吗?”
    顾元白不悦地反问:“朕难道还没有唐朝时候的容人肚量吗?”
    唐长安城,那时堪称全世界第一国际性的大都市,开放而包容,许多外国人都在唐朝留学、做官,入唐朝为官的,光五品以上就有百余人。
    顾元白把孔奕林放在榜眼,除了成全褚卫的三元好名声外,还考虑了许多。
    一是为了堵住朝中某些迂腐保守的官员和读书人的嘴,二是他不清楚原著当中孔奕林造反的原因是因为殿试被罢黜还是还夹杂着对大恒的恨,吓一吓孔奕林,再给他一个希望,这个希望还要留有让他知道自己该努力,努力就会上前的一步距离,三是孔奕林身负西夏血统,在此情况下策论仍然锋利,反而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顾元白自然不舒服一个会造反的人,但他是帝王,哪怕是刘邦站在他的面前,顾元白也不会对其高看或者低看一眼,在他眼中,即便大恒朝并不存在历史当中,但以往的千古名君站在顾元白的面前,也不过是一个平起平坐。
    一切还没发生前,只要在他的朝代,在大恒的国土上,都是他的子民。
    于是顾元白克服了心中的疙瘩,将孔奕林点到了第二。
    压一压,需要压一压。
    孔奕林听到顾元白的这句话,胸腔之内竟然涌出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涩,他沉声道:“圣上,臣在两年前曾去过西夏一趟,在西夏的边陲地方,发现了一种奇怪的花。”
    顾元白左眼跳了一下,“什么花?”
    “白棉花,”孔奕林低声道,“那边的人们叫这花为白棉花,臣途径那处时曾盖住白棉花填絮的被子,比填充植物枯草保暖的多,也轻便的多。更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道:“这白棉花应当很好养殖,臣途径的那处边陲,白棉花就占了一片广地。一亩似乎就能达到许多产量。”
    顾元白心道,怎么什么好事都被我给遇见了。
    他倏地笑开了,高兴地重重拍了拍孔奕林的肩膀,哈哈大笑了几声,欣慰极了道:“孔卿,既然如此,那种子何在?”
    在没有棉花以前,富人取暖的方式百种不一,而穷人却只能拿柳絮和芦花和植物枯草填充衣物,拿着丝麻往身上套。棉花在宋朝开始种植,但并没有得到广泛推广。直到泥腿子皇帝朱元璋登上了皇位,他是穷人,他知道冷是什么滋味,才大力广推棉花种植,解决了百姓的寒冷问题。
    如今,这个白棉花,就是那时的棉花吗?
    孔奕林没想到圣上这么轻易就相信他所说的话了,一时有些反应不及,愣愣道:“种子还放在臣家中。”
    顾元白点了点头,朗声笑道:“若是孔卿所言如实,这白棉花就能解决天下人的寒冷问题,朕会大力支持,也会记下孔卿的功劳。若是真有那日,孔卿,你便救了许多人的命。”
    孔奕林提袍的手抖了下,低着头道:“臣当不得圣上所言。”
    “朕说你当得就当得,”顾元白不容反驳地道,“孔卿何必如此自谦?”
    孔奕林沉默良久,然后退后一步,撩袍跪地,朝着顾元白行了一个大礼。
    这一礼,是备受欺辱后被压塌的脊梁重新挺起的礼,是对圣上的礼。
    孔奕林曾被逼着出了大恒,前往西夏。可西夏人也不认他,他在西夏举目无亲,也不适应西夏的语言、文化,在边陲看到这白棉花时,就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
    所以他来考了会试,如果他考上了,那么他想向大恒的皇帝献上这样的东西。如果他没考上,那么就是天不尽人愿。
    他有才,他真的考上了,还是一甲第二,一个绝好的位置。
    孔奕林应该满足了,但圣上如此开明,反而让他升起了更为贪婪的野心。
    白棉花的种子,就是能让圣上记住他的手段,是他向上的阶梯。
    但皇上比他所想的还要好上许多倍、开明上许多倍。
    因此孔奕林这一礼,还掺杂着愧疚的感情。
    吩咐孔奕林第二日将棉花带过来后,顾元白就回了宫。寝宫之内,等他用完膳后似乎才想起了什么,“薛远还没回来?”
    田福生一愣,也转头看身边的小太监。
    有一个宫女站出来道:“圣上,薛侍卫在您回来之前已经回来了,只是周身脏乱,免得他御前失仪,就被一个小公公带下去整理了。”
    顾元白笑出声了来,“一个大将军之子,好好的御前侍卫,结果到了现在,尽做些脏活累活了。”
    可不是?
    田福生擦去头顶的汗,心道这位薛公子到底是怎么招惹圣上了,一天天的没都没过过什么好日子。
    正说着话,薛远就过来了。他周围湿气重重,黑发连着水珠在背后披散。若说顾元白放下发来就是柔和了面容,但薛远偏偏就显得更加逼人了。
    剑眉入鬓,不笑起来显得骇人,薛远进殿就瞧见了顾元白,他唇角敷衍一勾,露出一个虚假的笑来。
    假得很。
    果然是因为脏活累活而生了怒气?
    薛远走到顾元白面前行了礼,然后在殿内看了一圈,道:“圣上,昨日那个修撰呢?”
    昨晚看到那个状元搂着小皇帝的腰、小皇帝还对着他笑的时候,薛远真的是冷笑连连。他摸顾元白的脚一下就得被踹到水里,摸顾元白的手一下都得偷偷摸摸,那个什么屁状元,手都搭在皇帝腰上了顾元白还冲他笑?
    但一会儿薛远就冷静下来了。
    因为小皇帝不喜欢和别人过于亲密的接触。
    细想之下,那个状元只是在小皇帝身后抬了抬手,装出一副他碰到了皇帝的样子。
    想通了之后,薛远就道,很好。
    很明显这个状元就是在故意做给他看,是在故意挑衅他。虽然不知道这个状元此举是何意思,但成功激怒薛远了。
    挑衅薛远的人,除了小皇帝,其他都死了。
    小皇帝就算了,天下之主,内藏雄狮,他觉得有趣。
    可这个褚卫是个什么东西?
    顾元白没对他笑过几次,却对这个东西笑得那么好看?
    艹他娘的。
    顾元白闻言,却突然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薛远一眼,淡淡道:“褚修撰自然是在翰林院了。”
    原来这个时候起,薛远已经注意起褚卫了。
    顾元白应当是要亲眼见证他们是如何搞社会主义兄弟情,要亲眼见证他们掉入没有子嗣的大坑了。
    他还可顺水推风,尽早地让他们二人彼此情定。
    现在总算是看到了苗头,顾元白心情大好,他让田福生拿来了两台好砚台,让其递给了薛远,道:“将这两个砚台送去给翰林院中的褚修撰和孔编修,就说是朕因着他们下了盘好棋而赏。”
    兄弟,我给你制造出机会了,接下来就该你自己上了!
    快上,快同褚卫谈起社会主义兄弟情,别在朕眼前晃了,朕看见你就烦。
    拿着砚台的薛远眼睛一眯,听完顾元白的话后就咧嘴冷冷一笑:“臣遵旨。”
    砚台能砸死人的。
    第29章
    薛远倒是直接想拿着砚台砸死那个挑衅他的褚卫,但是如果砸死了,恐怕小皇帝真的就生气了。
    小皇帝生气没什么可怕,薛远只要不死,只要留着一口气,他就什么都敢做。小皇帝罚他的手段,受刑还是折磨,薛远都能忍。
    他唯一不能忍的就是受气。
    但就是什么都不怕的薛远,还真不想看到小皇帝对着他一脸怒容的模样。小皇帝就没有几次是好脸对他的,本来没觉得什么,但现在薛远就想,怎么连那个狗东西都能有好脸色,他就没有呢?
    他一路走到翰林院,也想了一路,小皇帝为什么就不能对着他笑。
    对他笑一笑,别说去洗马了,再扫一次马粪都不碍事。脸色稍微好点,让薛远埋在水里一天也不是不行。
    越是得不到就越想要,薛远贱得很,见不得自己被区别对待。小皇帝越是对他冷脸,越是罚他罚得狠,如今他还就越想看他好脸色对他。
    贱到骨头里了。
    等薛远揣着两个砚台到了翰林院时,得知圣上赐下赏赐的褚卫和孔奕林急匆匆走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
    孔奕林不认识薛远,但褚卫一看到薛远就脸色一冷,神情之间的嫌恶甚至懒得掩饰。
    “这位是?”孔奕林上前一步,拱手问道。
    薛远勾起一个亲切的笑,“这位就是圣上所说的孔编修了?”
    孔奕林点了点头,目光一低,就落到了薛远手中拿着的精雕木盒之上。
    褚卫面无表情地上前,同样拱手道:“劳烦薛侍卫走这一趟了。”
    “为圣上分忧,算什么劳烦?”薛远假笑道,“都是臣应该为圣上做的。”
    孔奕林好似没有看出他们之间的不对,“薛侍卫,不知圣上赏给我等的是什么?”
    薛远将两个木盒扔到了他怀里,“砚台。”
    孔奕林露出一个笑,“多谢圣上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