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琦摇头,“王爷,宣府军固然能一举解决京营问题,但是大同军却是和宣府军如影随形,您以为皇上没有准备么?”
“牛继宗不是说他只是对大同军没有太大把握么?只要让他们保持中立不动,这不难做到吧?而且大同军也不是铁板一块,来的几支军队都互不隶属,他堂堂宣大总督,连这点儿影响力都没有?这几年里,孤不遗余力支持他做事儿,难道就这个结果?”
义忠亲王算得上是一个中年帅哥,起码比永隆帝的状态好许多,虽然他也五十多岁了,但是看上去保养极佳,气势很足,虎目高颧,隆准短须,即便是发起怒来,也给人一种极有风度的感觉。
“王爷,恐怕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若是能驾驭住,牛大人也绝不会不动。”其实楚琦和义忠亲王都知晓里边的原委,“大同军那边皇上肯定有暗子,就算是牛大人在大同里边也有支持者,但是这种情况下,很难分得清楚忠奸,临时倒戈,背后一刀的情况并不少见,王爷,我们不能冒这种险。”
辽东军和大同军这两个军镇是九大边镇中最不好控制的,甚至可以说没有谁能随便控制得住。
这是大周军队体系中两大主流派系中的头羊,九边乃至内地一些卫所武将大多都源自于这两大派系,而作为首当其冲者,大同和辽东内部也是竞争激烈,并没有形成真正的绝对领袖,当然朝廷也不允许形成这样的领袖。
即便当年辽东系的李成梁,大同系的冯家,就算是其中的佼佼者了,但是也只能说是代表人物,就像出身大同成长于蓟镇的麻家,横跨两大派系,既不服冯家,也不服李家,朝廷也就需要这样的牵制。
即便如此,冯家在冯秦死后便遭到朝廷有意打压,冯汉病死后连封爵都没能袭爵,冯唐甚至就干脆直接被解职,好不容易才捞到一个榆林总兵重新爬起来,但是比起当年冯秦担任大同总兵的极盛时期,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
同样的故事也发生在李家和麻家身上。
李成梁一旦失势,朝廷便不会再允许李家出现领袖人物,把冯唐调到辽东也就是这个目的,既挪开了冯唐在大同、山西、榆林这一线冯家势力最大的地区,也趁势利用冯家力量挤压在辽东的李家。
同样麻贵想要谋取蓟镇总兵便被朝廷拒绝,无论是陈敬轩还是尤世功,都已经淡化了他们的派系色彩。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冯唐能得重用那也是因为冯唐只有冯紫英一子,而冯紫英已经明显放弃了子继父业的可能性,走上了文官之路,冯家势力已无复可能再在军中延续到下一代,这才能让朝廷放心使用他。
当然,无论是冯家、李家、麻家,在九边之地都还有相当根基,遇上家族中出现一两个如冯秦、李成梁那样的厉害人物,也还能闪耀一时,但是总的来说,已经没有那种左右局面的能力了。
特别是现在开中法废弛,后勤都更加依赖朝廷保障的情况下,都需要听从朝廷兵部的调遣,没有再一支独大的机会了。
像牛继宗这种出身京中的武勋,要想在九边有多大的影响力,本身就非常难,在楚琦看来,通过王子腾和牛继宗连续两任几年在宣大总督位置上的努力,能控制住宣府镇大部兵力,已经非常难得了。
这也是王子腾和牛继宗都算是宿将而且极有手腕才能取得的成果,恐怕其他人都很难做到,但是还想要让牛继宗连大同镇也能拿下,那也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当然,王爷也的确给了牛继宗很大的支持,无论是金银财货还是发财门路,亦或是人脉资源,都鼎力支持。
但是大同镇不比宣府镇,宣府镇是大同与辽东两派系交织地带,而且因为距离京中太近,连京营武勋这一党也有些渗透,所以在王子腾和牛继宗加上义忠亲王的支持努力下,才能有此结果。
但是大同那边,历来是冯一麻二,也就是说冯家势力最大,麻家次之,京营武勋这边力量还想掺进去就很难了。
义忠亲王面色阴晴不定,“若是冯家能为孤所用,那孤也许……”
楚琦不语。
义忠亲王说的是事实,如果冯家愿意为义忠亲王背书,那么大同军那边的确就能有很大把握了,这不是什么谋反,不过是张家家事,谁上谁下都是张家人坐天下,更何况义忠亲王二十年太子,真的以为没有一点影响力?
只不过冯家现在凭什么站在你这一边儿?人家儿子已经是走文官路了,哪怕是现在首鼠两端,日后大不了冯唐落职,他都五十多岁的人了,便是罢职回家也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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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其子现在的声誉,便是义忠亲王日后坐了皇位,一样也得要用,北地士人领袖的旗帜只要冯紫英扛着,义忠亲王就得要用,而且还得要大用。
“殿下,现在冯家不愿意站队,那也是因为他们看不清楚形势,若是日后殿下能展现出强横的实力,像冯家这些墙头草未必不会倒向咱们。”楚琦只能安慰对方。
“那现在孤就只能在这里坐等,毫无其他办法?”义忠亲王吐出一口浊气,他也知道自己有些急躁了,但放在眼前如此好一个机会,实在不甘心啊,连蒙古人都愿意来助一臂之力,怎么能让不怦然心动?
“王爷,且看牛大人那边吧,这本来就在我们计划之外的,若是能有机会,自然好,若是没有,咱们也不必强求,暴露了咱们的实力和计划反为不美,我相信只要按照我们的计划走下去,大事可期。”说这番话时,楚琦也是充满了信心。
听得自己心腹智囊的言语,义忠亲王又觉得信心倍增,本来原来就没有考虑过这个机会,而是牛继宗主动提出来的可以如此考虑,但是具体行不行,还得要靠牛继宗自己来决断。
如楚琦所说,现下要保存实力避免暴露才是最重要的,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千万别在最后关头露了行迹。
昌平城。
黑魆魆的门楼里,露出一抹光焰,人影幢幢。
牛继宗狠狠地搓揉着自己的脸,让自己平静一些。
事关重大,他不敢轻下决断。
他可以肯定,若是事败,那边那位爷肯定会推得一干二净,绝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一切都是自己的痴心妄想。
但若是不搏这一把,等到蒙古人退去,朝廷和皇上怎么来处置自己?
或许会暂时不动自己,甚至麻痹自己,等到自己松懈的时候才不动声色地把自己解职,最后再来处置自己。
但现在要搏这一把,却又没有把握。
正琢磨间,门外下属疾步进来,“大人!”
“什么事儿?”
“段成功部突然向东移动,已经脱离龙虎台,抵达天寿山一线。”
牛继宗心一紧,目光迅即在地图上游移,找到了天寿山,这里位于昌平州东北不远,和驻扎在红门的廖友全部几乎是紧邻了。
“段成功说没说什么理由?”牛继宗咬紧牙关,他就知道张景秋和柴恪不会这么轻易放任自己,果真还是动手了,但是段成功自己平素待他也不薄,从大同出兵之前自己还给了他三万两银子,就是想要稳住他,只要把他至于龙虎台那边无法参与进来,那就把握大了许多。
“他说在龙虎台以东发现大股外喀尔喀骑兵,担心其会对红门的廖友全部发动进攻,所以尾随而动,可与廖友全部形成掎角之势,防止敌袭。”下属的回答让牛继宗怒不可遏,“狗屁!外喀尔喀骑兵用得着他来打?半个月都没动,这个时候突然要动起来了,这厮!”
下属沉默不语。
从大同过来的几部中,牛继宗能掌握的只有一支,而宣府军五部中,他能掌握的高达四部,仅有一部也被他安放在了外围,影响不到大局,但是如果大同五军中除了段成功外还有三部都已经被张景秋和柴恪秘密拉拢或者下了密令,那自己要想率领宣府军直闯京师城就有些风险了。
自己可以通过广宁门或者阜成门入城,那么大同军就能从德胜门或者安定门入城,陈继先这个蠢货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是究竟无法控制住五军营诸部,还是他本人也就是心猿意马踌躇不决?
牛继宗迟疑不决,这的确不好下决定,如果大同军其他三部像最初表现出来的那样令行禁止,自己倒是可以搏一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入城,一举解决掉仇士本的神枢营和那些什么四卫营和勇士营之类的废物,到时候陈继先的五军营自然会跟进,大同军便是反应过来也来不及了,只要掌握了京城中的大局,牛继宗敢断定大同军诸部绝不敢再冒险进城。
但怕就怕自己宣府军一动,大同军也跟着动,段成功部的诡异表现就是一个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