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5章 邮差的信
温暖的机枪街垒掩体里,随着卫燃拔出工兵铲,这处空间里也弥漫起了过于浓厚的血腥味。
甩掉铲子上的血迹收回金属本子,卫燃转身又拔出了身后那具尸体胸口戳着的刺刀同样收了回去。
凑到被床板挡住的墙壁破损侧耳倾听片刻,卫燃小心的扒开一条缝隙往外看了看,随后松了口气。
万幸,隔壁没有火光,房倒屋塌一地的狼藉,自然也就没有人。
转身撩开帘子招呼着虞彦霖等人进来,卫燃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些尸体和他们的背包翻了翻。
万幸,他找到了几个至关重要的急救包,这些急救包里虽然只有纱布和磺胺粉,但却已经不错了。
“重新给他包扎”
卫燃将急救包交给他们的同时,又将这几具尸体的武器弹药收集了起来。
这几位机枪手除了有两支冲锋枪之外,还被他找到了一支盒子炮和一支不知道从谁那缴获来的纳甘转轮手枪以及不少的子弹。
“这个给你用吧,拿着方便。”
虞彦霖说着,从怀里抽出了一支阿斯特拉400手枪递给了阿曼尼,他自己则拿起了一支相对要笨重些的盒子炮别在了腰间。
见状,卫燃也将那支纳甘转轮手枪递给了哈妮卡,随后又给自己的盒子炮和纳甘转轮手枪分别压满了子弹。
最后给空荡荡的水壶灌满了热水,卫燃给马克沁机枪的水箱下面,乃至压住门帘的砖头和三具尸体下面分别压了一颗手榴弹。
没有过多耽搁,他轻手轻脚的移开了挡住墙壁破损的床板,带着虞彦霖三人离开了这个温暖却充斥着血腥味的掩体。
在他的谨慎带领下,这支几乎没有多少战斗力的小队小心翼翼的摸黑穿过一个个破败的房间、一条条阴暗的巷子,最终来到了第二个十字路口。
这里的情况可比刚刚危险多了,仅仅他能看到的,在斜对面一座建筑的二楼便有个射击孔里隐约透着红光。
同样,在自己这栋建筑的右侧路对面的一楼,也有一个房间被砖头封堵的窗子里,从砖缝处往外透着光。
更要命的是,正前方路对面,他们要去的那座建筑的二楼,同样亮着微弱的火光。甚至,他们都能听到头顶二楼隐约传来的鼾声!
挪到这栋建筑背面顺着破损处钻出去看了看,这里有一栋正对着十字路口的建筑二楼和一楼同样也有火光隐约可见。
“我们要冒个险.”
卫燃低声说道,“阿曼尼,哈妮卡,脱掉你们的护士围裙,它们在夜色里太显眼了,等下你们不能抬着克莱蒙过街了,要像扛着枪一样,扛着竹竿明目张胆的走过去,但是速度要快一点,注意不能跑。”
“好”
阿曼尼和哈妮卡低声应了下来,手忙脚乱的脱下了象征着医护人员身份的白色护士围裙。
“彦霖,等下你背着克莱蒙。”卫燃低声说道,“还是我先过去。”
“好”
虞彦霖说着,已经将克莱蒙背在了身上低声说道,“过了这个十字路口之后一直往前,跑到下一个路口就能看到一片街垒,如果那里还没被攻陷的话,我们穿过街垒就安全了。”
“做好准备”
卫燃低声嘱咐了一番,小心翼翼的走出建筑废墟,走上了满地碎砖和尸体,而且已经覆盖了一层雪的街道。
继续往前走,卫燃最终来到了路对面,闪身钻进了昏暗的一楼,这里是个楼梯间,有条楼梯直通楼上,旁边通往下一个房间的墙壁上有一道虚掩的木门。
轻轻拉开木门往里看了一眼,卫燃原路退回,朝着路对面的虞彦霖等人招了招手。
得到信号,阿曼尼和哈妮卡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各自扛着一个竹竿走了过去,与此同时,虞彦霖也背着克莱蒙走向了路对面。
一米,两米,三米,就在眼瞅着他们四人就要穿过街道的时候,在他们身后那栋建筑的二楼却突然浇下一条充斥着尿骚味的水柱。
坏了!
卫燃立刻举起了手枪。
“你们是谁!”那个站在窗边撒尿的人突然用西班牙语大喊道。
还没等卫燃开口糊弄过去,虞彦霖三人却是拔腿就跑!
“砰!”卫燃果断的扣动了扳机。
刺耳的枪声中,那个站在窗边撒尿的人直挺挺的摔了下来。
“嘭!”
几乎就在他落地的同时,虞彦霖等人也终于跑了进来。
“快走!”
卫燃招呼了一声,带着他们钻进了通往隔壁房间的那道虚掩的木门。
“哒哒哒哒哒——!”
几乎前后脚,和他们斜对面以及正对面的机枪街垒也开始了扫射。
一时间,飞溅的子弹砸在了这栋建筑临街的窗子上,但卫燃等人却根本不敢停下,只是埋着头玩了命的冲向了下一个房间。
这个时候还击开火根本就没有意义,快点跑才是主要的!
连续穿过几道房间,卫燃在一个窗子被堵住的房间停下来催促道,“快!担架!”
说完,他已经跑到身后,拔出一颗手榴弹的拉环,关上身后刚刚穿过的那道门,用一块砖头将其卡在了门后。
此时,身后十字路口的敌人仍在用机枪对这栋建筑进行着扫射,这些扫射虽然一时间根本打不到他们,但却能叫醒周围所有的敌人!
很快,克莱蒙重新躺在了担架上,虞彦霖也重新端起了机枪。
“你们有人受伤吗?”卫燃用法语快速问道。
“没有!”阿曼尼三人异口同声的答道。
“彦霖断后”
卫燃说着,已经跑到了队伍的最前面,带着他们继续在建筑残骸里穿梭着。
“轰!”
不多时,身后传来了手榴弹的爆炸,卫燃也在周围越来越多的枪声和呼喊声中再次加快了脚步。
“嘭!”
好死不死的,就在他穿过一堵断墙的时候,却和迎面举着步枪往这边跑的一名敌人撞了个满怀!
“噗!哒哒哒——!”
卫燃反应极快的一次次的将手里的刺刀捅进这名几乎贴脸的敌人腹部,同时也将单手举着的冲锋枪穿过对方的腋下,朝着他身后的另外几名敌人扣动扳机打出了一个横向的扇面!
“哒哒哒哒——!”
他这边才刚刚险之又险的解决了贴脸的几名敌人,窗外对面二楼却朝着他们打出了一连串的子弹!
“跟着我别停下!”
卫燃用法语朝着身后喊了一声,他也拔出刺刀推开身前的尸体,继续一边开枪一边朝着前面推进,他必须让身后的同伴快点进来,这个房间的窗子是被堵住的!
恰在此时,躲在下一个房间里的敌人却丢进来一颗手榴弹!
“啪!”
不等这颗借着墙壁反弹进来的手榴弹炸响,卫燃便用力一脚将其又踢了回去,同时他也闪身躲到了墙后面,收起刺刀并且丢掉打空了子弹的冲锋枪,转而摸出了一颗手榴弹。
“轰!”
震的这个房间抖落尘土,也让耳膜险些破开的爆炸中,卫燃却已经松开了手里那枚防御手榴弹的拉环极为冒险的等待了两秒钟之后丢了过去。
“轰!”
几乎就在他把手抽回来的同时发生的更加剧烈的爆炸声中,卫燃也在取出盒子炮的同时抽空看了眼身后。
万幸,两位姑娘依旧抬着克莱蒙,万幸,虞彦霖也正端着枪戒备着身后。
冒险探头看了一眼,卫燃左手又出现了一支纳甘转轮手枪,对准躺在脚边抽搐的两名敌人连连扣动扳机进行了补枪。
“受伤没有!”卫燃一边继续往前一边大喊着问道。
“没有!”
阿曼尼和哈妮卡异口同声的用法语回应道。
“彦霖!”
“没事!”
虞彦霖中气十足的回应了一声,随后也跟了上来。
“跑起来”
卫燃说着,朝身后那个被子弹笼罩的房间丢了一颗手榴弹,随后再次跑回队首,带着他们继续朝前跑着。
万幸,或许是这里距离共和军的地盘越来越近,他们在穿过一个同样点着篝火但却没有人的房间之外后面却再也没有遇到敌人了。
不幸的是,窗外街对面的建筑里却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枪声。甚至街道上都有晃动的手电筒时不时的照进来。
就在这要命的关头,他们前进的方向的那片街垒的机枪也开始了嘶吼,帮着他们压制着那些手电筒,以及那些沿着街道追过来的敌人。
“加把劲!有人在接应我们了!快到了!我们快.”
“噗通!”
没等卫燃说完,身后却传来了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
下意识的停住脚步,卫燃只觉得心都跟着抽了一下,虞彦霖摔倒了,而且好像好像没有力气爬起来了。
“别停下!”卫燃朝着阿曼尼二人催促了一声,他自己也跑了回去,二话不说扛起了虞彦霖。
“放放我下来吧,你们快跑”
虞彦霖痛苦的说着,卫燃也却察觉到了一股温热从对方的腹部流淌出来,又滴进了他的脖领,滴在了他脖领处系着的红色领巾上,也让他不由的升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你坚持住,彦霖,你坚持住,你别死。”
卫燃无视了虎口处警告性的剧烈疼痛,一边加快脚步一边哀求道,“春彩还在等着你呢,她一辈子都等着你呢!”
“她她啊”
彦霖有气无力的笑了笑,“把把我的信寄出去吧我.写完了.一年前就.写完了.”
“寄个屁!你坚持住了!咱们马上就到了!你得活着!”
卫燃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张嘴狠狠在左手虎口的纹身处咬了一口,随后吐掉了咬下来的那块滚烫的皮肉,继续一边跑一边加快语速大声喊道,“春彩到死都没嫁人,她一直骂你是负心汉!她一直都不相信你死了!
她一直都等着你呢,你得回去!你就算是爬也得给我活着爬回去!”
“回不去了.”
虞彦霖顿了顿,他的意识似乎都已经有些模糊了,可即便如此,他还是问道,“她看见胜利了吗”
“看见了!看见了!”
卫燃话音未落却已经摔倒在地,但他却像是忘了疼似的吐掉了嘴里磕掉的牙齿,扯掉背包重新把虞彦霖背起来,继续一边跑问道,“你还记得你那个梦吗?去年大家给你在车里过生日你做的那个梦!”
“记记得”
原来趴在卫燃的肩头,有气无力的语气中却带着笑意,“那是多好的梦啊我从从没做过那么好的梦。我常做做那个梦呢.那梦那梦多好啊.”
“那不是梦!”
卫燃一边背着他跌跌撞撞的跑着一边用只有对方能听懂的汉语大喊着,“小鬼子被赶走了,租界也没了!你坚持住,等咱们回去,我还得喝你们的喜酒呢!
你还得带着春彩去南极呢!到时候我和你们一起去!我给你卤企鹅掌吃!”
“我”
虞彦霖的声音越发的弱了些,“我回不去了卫.大哥,你你.替我回去吧.
我.想家了.想春春彩想.去黄浦.江.我怕.耽误了春”
“彦霖?彦霖?彦霖?!”
卫燃渐渐停下了脚步,用血流如注的左手小心的试了试虞彦霖的鼻息。
“我带你回去,我不替你回去,我带你回去。”
卫燃看了眼从身后抬着担架追来的阿曼尼等人,再次迈开了步子。
这一次,他直接冲出了破败的建筑,沿着街道大踏步跑了起来。
在迎面打过来机枪、冲锋枪以及步枪的掩护中,阿曼尼和哈妮卡也从建筑里抬着担架跑了出来,跟着卫燃跑向了拿到近在咫尺的街垒。
终于,卫燃带着虞彦霖跳过了街垒。终于,那俩年轻的护士抬着克莱蒙穿过了街垒。
终于,他们被人引导着钻进了一个充当医疗站的房间。
终于,克莱蒙得到了输血和手术。
但虞彦霖
“抱歉,他.他已经牺牲了。”
负责虞彦霖的中年医生说道,“子弹击中了他的挎包,击穿了口琴,打着转钻进了他的肚子里,他.抱歉,他已经牺牲了。同志,你.你的手需要包扎吗?”
怔怔的摇摇头,卫燃重新抱起了虞彦霖,带着他离开了医疗站,找了角落坐下来,将他靠在墙角,借着远处篝火的亮光,仔细的帮他整理好了身上那套国际旅的制服。
小心翼翼的打开了那个带有弹孔的邮差挎包,卫燃一样样的看着里面的东西。
这里面有属于亚伦的那台相机和几个胶卷以及那本并不算大的相册,也有克莱蒙之前送给他的口琴,也有他那封一直都没寄出去的信。
但除了相机和胶卷的是完整的,那封信、那本相册还有那个口琴,却都带着一个弹孔。
下意识的,他便要打开那封在后世已经残缺不全的家信。
但最终,他却停下了撕开信封的冲动,转而拿起了那本属于虞彦霖的笔记本。
这个笔记本被一条红色的领巾包裹着,万幸,它并没有被子弹击中,甚至都没有染上哪怕一丝一毫的血迹。
继续翻看,这包里还有一沓没来得及送出的信件,这些信件被一块帆布包裹着,它们同样没有染上任何的血迹。
颤抖着打开那个被红色领巾包裹着的笔记本翻开,卫燃的脸上却不由的露出了笑容。
这里面夹着一个证件,属于虞彦霖的、证明他是个共产党员的证件。除此之外,在这第一页上,还写着一行笔锋刚劲的汉字:为了你和我们的自由而战!
继续往后翻,这里面记下的却是虞彦霖决定来西班牙的时候的琐事,以及对春彩和华夏的担忧,乃至他内心的煎熬。
继续往后翻了几页,卫燃停了下来,这一页是1936年的11月9日。
“春彩,我终于还是如愿来到了西班牙的马德里,在我写下这些的时候,我已经在马德里郊外的战壕掩体里了。
这里的天气和家里一样湿冷,但是一个会法语和西班牙语的意大利人邀请我喝了一杯洋人的药汤,他说着那是他的妈妈让他带着的咖啡。
我和他说好,以后我请他尝尝咱们华夏的茶叶,他们那苦药汤是真难喝也是真提神,这一宿我都没睡着,翻来覆去的想,想你,也想咱们的爹娘哥嫂,更想着什么时候能回华夏,去赶走侵略咱们华夏的倭寇。
这个意大利人叫克莱蒙,他看我会法语和德语,让他跟着他做了送信的邮差。
按理说,这份工作让我给你写信方便多了。但是我不敢给你写,我怕你惦念,我怕你来了这里找我。
所以我把给你的信写在这里,等我回去的时候,我一页页的念给你,给你讲讲我在这里的认识的朋友,发生的战斗。
睡前的时候,克莱蒙建议我给你写封信,我其实给你又写了一封休书,我知道你的性子,你肯定会把之前我托同学带回去的那封给撕了。
但这一回,我写完之后却自己把它撕了。我重新写了一封信,不敢寄出去的信。
我怕我寄出去了,此生就再也看不到你了。
蔡锷将军说,身已许国再难许卿,我已经把这一腔热血许给了反法吸丝事业,却还是放不下你。
我心心念念的想,等消灭了法吸丝,我就回去娶你,带你去看一个没有法吸丝,不用受洋人欺辱的自由世界。”
深吸一口气,卫燃轻轻合拢了这个被保护的格外完好的笔记本。
相比窥探虞彦霖的家信,现在更重要的是保护好这些东西。
只是,在看到这个残存着弹孔的邮差包里那一沓没有被送出去的信的时候,他却下意识的看向了街垒外的方向。
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还有一份本职工作没有完成。
“阿曼尼,哈妮卡。”
卫燃叫住了刚刚从医疗站里走出来的那俩年轻护士。
“你你还好吗?”哈妮卡最先问道,她们俩也不由的看向了虞彦霖的尸体。
“我还好”
卫燃点点头,“麻烦你们帮我守着他的尸体和遗物可以吗?我要离开一小会,很快就回来。”
“放心交给我们吧!”
阿曼尼立刻做出了承诺,“我们在这里守着他,哪都不去,直到你回来。”
“谢谢”
卫燃说着,转身走向了不远处的街垒,随后突兀的跑起来,在周围人的惊呼声中越过街垒,跑进了路对面的废弃建筑。
摸黑原路返回,他也顺便给手里的盒子炮重新装换了个弹匣。
很快,他便回到了曾经跌倒的那个房间,看到了他丢弃的马毛背包,也看到了正有一个国民军士兵正试图将其捡起来。
“哒哒哒——!”
卫燃右手横握的盒子炮打出了一个细密的扇面,他的左手也出现了一支纳甘转轮手枪手枪进行着相对精准的单发射击。
同时,他却也没有停下脚步,反而在对方的惨叫和惊慌失措的呼喊与躲避中跑了更快了。
几乎在盒子炮打空子弹的同时,他也冲到了近前,收起同样打空的纳甘转轮手枪,并且丢下盒子跑,随后捞起一支冲锋枪继续前冲,来到了房间门口,朝着匆忙躲回去的剩余几名敌人以近乎顶着对方脑门的方式扣动了扳机。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在一次次的点射中消灭了这几名敌人,他又调转枪口,将剩余的子弹打向了链接下一个房间的破损,将更多的追兵压制回去。
干脆的丢掉清空了子弹的冲锋枪,他也立刻转身往回,弯腰捞起盒子炮收回金属本子,随后捞起了那个还没来得及打开的马毛背包甩在肩头,顺便拔出一颗手榴弹往后一丢,迈开步子跑了回去。
“轰!”
手榴弹的爆炸声中,身后传来了激烈的枪声,但他却已经穿过了一个个的房间。
蓦然间,他却再次停下来,从兜里摸出最后一颗手榴弹拔掉了拉环,故技重施的将其卡在了一扇破门的后面,随后取出转轮手枪,随意扣动扳机打出了最后一发子弹当作证明自己还活着的诱饵。
再次收起枪,他也再次迈开步子跑了回去,并在身后传来一声爆炸的同时,穿过街道又跳过了街垒,最终在那俩小护士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中,被浓烈的白光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