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言而论,乃士之要。以正乾坤,以明真正。曾有言天下安治,实未也。曰且安且治之人,多愚谀也。不究其弊所不免,概以安且治当之,愚也。不究其才所不能,概以政之安且治颂之,谀也。”
“吏有职,官有掌,先为守,后行治,然养门客之陋,废职守之规,不敦真本,不端士风,客任而免劳事,客替而除军役,客驱而游赋税,长此以往,官之侵渔,将之怯懦,吏之为奸也……”
“夫责之不严,道之不正,职之不明,乃政之害也!此若不言,更复何言?持禄而外为谀,畏罪而面为顺,畜养门客,乃害政之蠹也!今直言不讳,乃求国之靖平,民之安宁,勿得假客之手行恶,勿使无辜之人殒命也……”
长安十字街头告示之处,围了一整圈的人。
虽然告示贴得比较告,但是站在外圈的依旧不一定能够看得全,因此站在里面的就免不了有人会高声诵读,好让外面的人也知晓告示之上所写的内容。
纵然有人诵读,但是依旧有人听了还不明白。就像是同样都是电脑,但是主机里面的cpu有的是奔腾,有的是赛扬,还有些是酷睿,这运算速度自然是有一些的差别。
“陈兄,这是……要做什么?”大体上还处于赛扬级别的cpu主体问道。
“呵呵……”酷睿三代不经意的展露了一些优越感,“这你都不明白?这就是说门客这个,要改了啊……”
“为什么要改?”赛扬将原本的进程叉掉,然后又添加了一个新进程。
“你没看啊?”酷睿三代指了指告示,“说前两天贼人作乱,就是有人指使门客行恶……如此陋习,自然当改……”
“这,这是谁说的……难道是骠……”
“非也,非也,据说是韦休甫所进之言……”
“这个韦端韦休甫……”
辛毗站在一旁,也听到了身边的低级cpu之间的私语,微微瞄了一下,也没有多说什么,便退了出来,在长街上站了一小会儿,默默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而行。
辛毗刚刚到长安不久,就发生了这个事情,连带着他投宿的客栈也是受倒了牵连,就连他自己这两天都被询问了三四次。不过应该是看着辛毗还带着自家孩子,不像是行恶之人,所以询问的巡检也都比较客气,而像是那些带着一些兵刃又成群结队的家伙,若是一旦有什么行为回答不对,顿时就是引来大量的兵卒现场捉拿抓捕……
辛毗现在要去给自己的两个孩子买一两套衣服,毕竟现在天气寒冷,虽然雪是停了,但是越发的冷起来,而携带的衣物不够。正常来说,自然是要现做的才会合身,但是眼见着天气如此寒冷,还是先买再做更好一些,要不然都无法出门。
成衣店应该是在长安东二街……
辛毗看了看街角木柱之上的指引木牌,嗯,东二街,就是这一条了。
这个街名啊,还真是……
辛毗刚到长安的时候,还准备找一个向导什么的,毕竟自己也是第一次来长安,难免会担心迷路的问题,结果真到了长安之后,却发现完全不用担心。
一方面在主要街道的路口,基本上都有一个木桩,上面钉着指引木牌,纵然完全不知道街道名称,抑或是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的,都可以根据木桩上的木牌,确定自己的位置方位等等……
另外一方面,除了原本的朱雀玄武等等街名被留下之外,还根据方位重新命名了一些街道的名称,就像是东二街,就是在城东,从南往北数的第二条贯穿东西的街道,在朱雀大街之东,便是东二街,在西边的半条街道,就是西二街。如此简易好辨认的方式,就连辛毗这个刚来长安不久的人都能轻易的找到具体的位置,不用担心迷路问题。
这些街道木桩铭牌,还有命名的方式,竟然是骠骑将军制定下来的……
这就非常有意思了。
有人好名,就会给自己脸上拼命涂金,有人好利,就会想尽办法给自己腰包塞好处,而这个骠骑……
政所为窥一斑而知全豹,骠骑此人恐怕主要是以实务为主。这倒也是,如果只是一味的追名逐利,又怎能有当下如此一番磅礴大势?
“骠骑将军这是要禁养门客么?抑或是还有什么其他的心思?”
辛毗一边思索着,一边走到成衣店之前,停了下来。
“贵人可是要看看冬衣?”成衣店的伙计见到辛毗驻步,连忙招呼道。
辛毗微微点头,在店伙计的引领下,信步而进。
一进门,辛毗目光不由得就被正中的一件雪白皮裘所吸引了。说实在的,不仅是辛毗,恐怕任何一个进门的顾客,都免不了被这样一件皮裘所吸引,因为实在是太漂亮了。
在古代,想要获取一个纯色的皮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算是到了后世封建王朝,比如明清时期,就连皇帝的皮裘大多数也都是纯黑色,至于什么其他的纯红纯白纯紫什么的,小件或许还有,大件的那可是价值连城,就连皇太后都不一定能够有,就不用说一般的小宫女什么的了……
所以当汉代当下,出现了这样一件大体上比较雪白的皮裘,就可知有多么吸引眼球了……
店伙计瞄了一眼辛毗的表情,立刻说道:“贵人好眼光,这就是小店镇店之宝……这一件可是采用了十余只珍贵无比的银狐毛皮而制,通透雪白,简直是天下难得的珍品……唯一一点不好的,就是存储收拾的时候比较麻烦,稍有不慎,就容易脏了……不过也不要紧,三年之内,若是脏了,都可以拿来小店,用小店的秘方可以免费清洗干净……”
“三年?免费?”辛毗也不由得顺口就跟了一句。
“正是正是……”店伙计笑着回答道,“小店清洗秘方也是独家的,所费不菲……三年之后要清洗也可以,就是收一点点,一点点的成本费用……”
“这样啊……不错啊……”辛毗点了点头,然后转头到了一旁,“有小孩的冬衣么……差不多这么高的和这么高的……”
“呃……有的,有的……”店伙计愣了一下,旋即依旧笑呵呵的回答,然后领着辛毗到了另外一侧,“这位贵人,这里都是……不知道贵人仙居何处?要不要找一个裁缝量改一下……”
“裁缝也要,这现成的也要……”辛毗点了点头,像是有些感慨的说道,“你们这生意之道,可真是……”话说了一半,辛毗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了一些什么,又转头看向了店面居中的那个显眼无比的雪白皮裘,然后又看了看眼前的成衣,不由得捋了捋胡须,沉吟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店伙计有些愣神,这是怎么了?
“就是如此!”辛毗伸手随意指了指,“就这两件罢!某现居于城南朱雀客栈,记得找个裁缝来……”
店伙计忙不迭的答应着,然后帮忙收拾衣服不提。
心思已经不在衣服上的辛毗根本没想着多留,付完钱了之后让护卫提着包袱,便急匆匆的往回走。“视其上而取其中!视其中而取其下!骠骑将军果然是好手段,好手段啊!哈哈,哈哈……”
既然是如此务实,又有这般手段的骠骑,多少也是值得自己押上一注的罢!明日,不,今日,便将谒贴去投将军府!
……( ̄. ̄)+……
“青龙寺大论,现在恐怕暂时要停个几天了……”斐潜坐在桌案之后,捧着茶碗,轻声说道。
雪虽然不下了,但是屋檐上面的积雪一时半会似乎并没有要立刻化去的样子,只不过周边的道路就泥泞不堪,再加上之前的骚乱没有能够完全平复,纵然要展开青龙寺大论,也未必有人敢去,不如干脆先暂停一段时间,等天气好一些,事态缓和一些之后再说。
蔡琰微微低着头,往小红炉之中加了一块炭,忽然问道:“要办粥棚么?”
“粥棚?”斐潜没能反应过来。
斐潜来蔡府,一来是蔡琰也在这一次贼人骚乱之中收到了一些惊吓,二来也是特意过来表彰一下蔡府的这些护卫。虽然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些派遣来蔡府的护卫做的也是本职之内的事情,但是并不代表着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将这些事情,都当成其应当做到的一样视而不见。
毕竟,同样一件事情,做了,做到,做好,做出色,结果自然都是不同的。不过斐潜也没有想到,蔡琰别的什么都没说,居然扯了一个似乎没什么相关的话题出来。
“去年,下雪的时候不也是有设粥棚么?”蔡琰看着斐潜,似乎也在奇怪斐潜怎么没能理解她的思路。
“……”斐潜不得不承认,男女之间的脑回路确实是有些不同的,不管古今中外都是如此,“会设粥棚,不过现在天气还不算是太冷,要再过一段时间……”
“哦……”蔡琰点了点头。
人都有惰性的,所以,粥棚是为了帮助贫苦度过难关,而不是为了培养一部分人的惰性,因此斐潜只是会在接近开春的时候设立粥棚,现在太早,纵然下雪,也不会设立的。
蔡琰静静的坐着,对于两个人之间的身份差别,以及将来的什么影响,在经历了之前的生死一刻之后,蔡琰也似乎看得开了一些,没有之前的那么纠结。只要能坐在一处,似乎就可以隔绝那些什么不安和危险了……
不过么,蔡琰跟斐潜谈起粥棚的事情来,并非是为了纯粹谈粥棚,而是想要表示一些其他的事项,毕竟蔡琰听闻去年是黄月英在组织这个事情……
可是,蔡琰微微用眼角掠过斐潜,似乎他没想明白?
怎么感觉官职似乎越来越大,但是人好像越来越笨了?
斐潜真的变笨了?
也不见得。
就像是许多女姓会跟家中男性抱怨一样,你怎么在外面人模狗样的,进了家就摊成这个猪头样子?在外面妙语连珠,思维敏捷,回了家就问一句吭一声,有时候还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这算是男人变笨了,还是厌倦了,抑或是外面有人了?
蔡琰给斐潜重新倒了一碗茶,又说道:“那么这段时间要做什么?”
斐潜轻轻敲了敲桌案,说道:“我准备借这一次的机会,清算门客……你知道的,春秋之时门客大盛,并非是四公子之功,而是因为很多人找不到出头之所,只能以门客为晋身阶梯……”
门客制度,起于春秋,盛于战国,到了两汉便逐渐衰落了,而到了现在,东汉年末,门客阶层身份才最终有些固化的趋向。
在战国时期,以四公子为代表的贵族阶级,好养门客,还有些什么典故一直流传下来。到了西汉前期,承接了战国和秦国的养客之风,各个诸侯王也是大肆养客,成为了中央朝廷很大的隐患,因此导致了汉武帝对于门客制度的第一次动刀子。
虽然现在这个阶段看起来举孝廉制度是很多问题,但是在汉武帝时期,却可以利用举孝廉制度打破了各个诸侯王爷的门客圈子,让更多的人可以通过举孝廉的渠道,脱离各地诸侯投身倒皇帝之下,也正是因为这第一批举孝廉的吃螃蟹的人,最终演变成为了当下的士族世家……
不过因为汉代本身政治上面的缺陷,重用外戚,宦官等行为,导致养客之风又重新回到了政治之中,并且产生了许多变化,大地主豪强之下的门客演变成为了豪奴,士族清流之下的门客则是互称门生,掌管军事武职之下的门客则是演变成为了部曲,等等诸如此类,虽然名称不太一样,但是实际上本质差不多,都是和主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作为某些人的附庸而存在。
甚至像是庞统等一类的人,也算是斐潜的一种“门客”。
“因此说来,要是彻底去除门客,基本不太可能,所以这一次……”斐潜呵呵笑了笑,“欲取其中则言其上,欲取其下则言其中,先摆出一副要彻底清剿的样子来,基本上最后就可以通过清算门客之制了……”
有限制,自然会有人想要突破限制,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是总归是比完全没有任何限制要更好。
斐潜说着说着,猛然间发现蔡琰似乎在听,也似乎没有在听,“呃,这个……我说的有什么地方错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