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间的工夫,十数具尸首惨不忍睹的横陈在巷道之上。
不是玉体横陈,而是血淌如河之横陈,是肢臂骨肉分离之横陈。
两侧斑驳残墙断垣之上,也到处都是喷溅的鲜血,似繁花灿烂,谁能不心惊肉跳?
邬散荣猛然收敛起眼眸,控制不住的心紧气促,但听徐怀满口污言秽语欺侮,他同时也是气得颈梗脉搏扑扑的勃动,将惊惧压制下去,胸臆间却有越来越遏制不住的怒火在熊熊燃烧。
“呜呜呜……”
多支号角在这时从远处一齐低沉的吹响起来。
邬散荣转头看到法善寺大殿前扬起土黄色讯旗。
他心里清楚,这是告诫他收缩战阵,不得浪战。
“你们看到没有,那是蕃狗的五色军令旗,屎色是招这蕃狗回去吃屎啊,哈哈……”徐怀振声长笑,跟左右说道,“诸儿郎与我一起欢送这蕃狗回去吃屎!”
“蕃狗!快回去吃屎!”
“越狗!”邬散荣在这一刻心肺都快气炸了,再也不顾号角警讯,疾步往阵前奔来,提着双刀指向徐怀的面门,暴喝,“越狗,我来单挑你!”
“我等会找借口缠住他,你上来助我抓个活口!”徐怀从牛二手里接过满是豁口、但刀脊依旧坚韧的破锋刀,低声对一旁的殷鹏说道。
牛二豹子似的眼睛,这一刻再次瞪得溜圆:破口大骂激人出阵单挑,心里却男盗女娼想着阴人的主意,这他娘也太不讲武德了吧?
“你这蠢货,眼睛瞪这么圆,怕别人不知道我们要阴他?”
徐怀训斥了牛二一声,便提刀走到阵前,拿刀指向蕃将,叫道,
“蕃狗,爷爷打累了,要多歇些会气,你来攻我——看看你今天有没有能耐将爷爷的鸟给咬下来送给你娘当个耍子。你别看爷爷年纪小,但胯下鸟儿却是不小,你娘见了一定稀罕……”
邬散荣气得“哇哇”大叫,双刀像泼风似的朝徐怀当头笼罩过来。
邬散荣所持双刀,是契丹骑兵马战贯用的弯弓,要比正常的直脊长刀要短一截,更不要说跟破锋刀相比了,但这种弯刀轻便且锋利,草原刀术也以快速凌厉而著称,刀势以格崩披滚压刺为主。
徐怀一刀斩出,乌散荣双刀在手,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格崩披滚连出数刀,将徐怀重斩之力卸去,但在出刀之时,乌散荣也在飞快的往徐怀胸腹处逼近。
在旁观者看来,就像是片片刀光缠绕住徐怀所持的破锋刀,快速往前窜动,瞬时似乎就要将徐怀吞没其中。
“等等!你他娘穿轻便皮甲,爷爷却穿这么一身重甲,刀势实在使不快,与你快攻太吃亏。再说你这两柄破刀,也破不开爷爷这身重甲,你且等爷爷脱了这身重甲与你战!”
徐怀见这蕃将气力已然不少,手下还能使出竟然还能有如此快疾的刀势,想必萧林石手下这边的勇将也绝不可能多,破锋刀作为军阵之刀,重斩之下能破盾阵,但实在不利于单挑独斗了。
徐怀破锋刀连劈带砍,嘴里哇哇大叫要蕃将停手。
“越狗,恁多屁事,要不要爷爷看你将屎拉完?”邬散荣收刀怒骂道。
“你要是不急,等我去拉泡屎也行!”徐怀说道。
邬散荣直想翻白眼,但还是强忍住内心的不适,将双刀负于身后,表示可以等
徐怀身上瘊子甲脱下来再战,他还不屑在阵前占这越狗的便宜,赢了也叫人耻笑。
殷鹏将长枪递给身边的扈卫,走到徐怀身后帮他脱甲。
“你娘,你会不会帮人解甲,不会就给我滚!”徐怀突然间将殷鹏抓起来就往蕃将身旁的残壁掷去,破口大骂起来。
邬散荣有些发愣,心里正想这越狗性情如此暴躁,对手下说骂就骂、说打就打,有几人会忍他?
邬散荣的视野情不自禁随着横飞出去的殷鹏身形移动,待看到殷鹏在撞及断壁之前,身形猛然蜷缩起来,心头惊悸:越狗使诈!
殷鹏身形在蜷缩之间已经变换方向,虽说整个身子还在半空横飞,但在双脚抵住高墙的那一刻,腰间挎刀已经迅疾拔出,有如一道雷光往邬散荣颈项间横砍过来。
邬散荣反应也是极快,双刀翻抡而起,便要与殷鹏对战,但就在这一瞬,他更觉得后背脊猛然窜起来一股凛冽寒意,拧头就见身穿重甲的徐怀,却犹能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箭步纵跃间以极其凌厉的气势,拔出腰间挎刀,往他的腰腹横斩过来。
多年苦练武艺,叫邬散荣下意识绷紧全身筋骨在瞬时拧转身来。
他以头盔后拖的护颈甲帘,去硬挡殷鹏的刀锋,而是将全部心神、气力贯注入下沉的双刀之中,去招架徐怀凌厉无匹到叫他心头发悸的横斩。
三刀相格,邬散荣双臂被震得发麻,铁盔也从身后硬挨了殷鹏一记横斩,脑袋嗡嗡作响。
凭借着多年苦练的直觉,他想要以披刀式将周身护住后逃,但双刀泼风似的横举起来,他才看到双刀已被徐怀横斩剁断,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紧接着就觉得徐怀与殷鹏肘拳有如重锤一般砸过来,他所穿的皮甲都不能助他御太多的力,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是眨眼间工夫就被打闭过气。
这一切就发生数瞬之间,待蕃民健锐反应过来,邬散荣就已经被打晕,徐怀持刀掩护殷鹏拖住邬散荣沉重的身体往阵后拖去——蕃民健锐冲杀过来,除了挨一轮箭雨,被射杀三人,怎么可能将邬散荣抢走?
…………
…………
殷鹏亲自拿来绳索,将邬散荣结结实实的捆绑住后扔地上,徐怀一脚踩上去,神色冷冽的看向解忠以及负责守御这条巷道的将卒,从怀里取出令箭:“监军使院军将徐怀在此,奉监军使王番郎君令行事,解忠及诸都将、诸军吏上前听令!”
以大越兵制,都将以上的武官都脱离军吏阶层,成为将官群体的一员。
不过,不要说徐怀这个都将任命路子比较野,殿前都指挥司的名册里都未必有他的名字,解忠这个正儿八经的指挥使,也凿实要比都将高出一个层阶。
换作他时,解忠要是正眼瞧徐怀一下,都会觉得自己傻逼,但这一刻谁敢说徐怀这是扯着虎皮作大旗?
“翊武大夫、天雄军第六将麾指挥使解忠率诸军吏见过徐都将!”解忠沉着脸,与诸都将、节级上前来见徐怀。
不管怎么说,要不是徐怀及时来援,他们很难阻止兵卒不崩溃。
到时候不知道要填入多少条人命,才能抢回这条街巷的控制权。
“你叫什么名字?你可认识我?”徐怀指向一名鬓发霜白的老都将问道,“还是说你认得我的父亲徐武宣——十六七年前,契丹人擅自边衅,我父亲徐武宣是靖胜军都统制王孝成的亲卫营指挥使,与天雄军并肩作战有一
年多时间。”
“你父亲徐武宣使一杆长枪,虽非天雄军的军将,但天雄军的老人,没有几个不知道的,我还有幸跟你父亲喝过一回酒呢!就是在北面的武周山佛窟里,我们当时也是打到大同,我当年还是一员小卒,跟着小队在佛窟那里守夜。那时可比今日冷多了,我们直觉手脚都要冻掉,你父亲当时是武周山一带的主将,有人从城里将十数坛缴获的好酒送给他,他便带着这些酒陪我们这些守值的小兵卒喝!”老都将说道。
“看来我还要尊称你一声叔父,请受徐怀一拜!”徐怀上前放下挎刀,“扑通”跪倒在地,朝老都头叩了三个响头。
“……”老都将傻在那里。
“与叔父叙过旧情,接下来就要与叔父说一说军法,”徐怀提起挎刀站起来,说道,“叔父身为都将,不思拼命助指挥使解忠御敌,却弃兵卒不顾,率先逃跑,以大越律令当斩,请叔父的头颅借我用来整肃这稀烂的军纪……”
“徐怀,你胆敢杀我麾下之将?”解忠怒喝道。
“……”
徐怀挎刀反手横持,以肘带刃,划出一道孤光从老都将颈项间划过,然后伸手将老都将的头颅摘下,任热血颈脉喷涌而出,眼睛阴戾的盯住解忠,将头颅骨朝他砸过去,说道:
“我不单敢杀他,你解忠倘若敢不得军令擅退,我也照杀无误!你要不要现在试上一试?”
解忠脸色铁青的站在一旁,不再吭声。
徐怀眼睛从其他都将、军吏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说道:“你们中有谁是桐柏山卒?”
“……小的魏大牙——以前跟鸦爷在老君潭厮混。”一名黑皮汉子站出来磕磕巴巴的说道。
“……”徐怀打量了魏大牙几眼,问道,“你认得我?”
“虎头岭破磨盘岭第二天,鸦爷带着我们闯进淮源抢钱粮,还闯进悦红楼抢姑娘,但被徐都将截住,小的差点没死在徐都将您的刀下。”魏大牙说道。
“你认得我就好。那头老淫鸦现在与潘成虎,都在监军使院任吏,你也知道喽?”徐怀问道。
“知道,知道,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联络。”魏大牙点头说道。
徐怀说道:“那好,魏大牙,我此时就征用你入监军使院为军吏,你即刻起将解忠所部桐柏山卒点检出来编为督战队——以那道红漆房梁为界,谁敢他娘敢退出那道红梁房脊,皆斩无赦。所有人都退,你就砍下所有人的头颅,然后你带着督战队进前阵杀敌,不得退后半分。做不到这点,你不要怪我不念旧情,借你头颅一用!”
“监军使院是什么狗东西,之前被你们拘走六七人,没有找你们算帐,你当真凭借一把破令箭,真能对我们天雄军指手划脚?”一名军吏站出来破口骂道。
徐怀转回身,盯住那长满络腮胡子的军吏,看到解忠伸手揪他回去,连刀带鞘,指向解忠冷声问道:“侮辱上吏,刑三十鞭,解忠是你亲自行刑,还是我将这厮绑回监军使院用刑?”
解忠咬牙对左右下令说道:“将解坤捆起来用刑!”
左右不怕顶头上司解忠,但徐怀冷冽的目光扫过来,却禁不住心头发颤。
不管解忠的嫡亲侄子解坤怒骂挣扎,数人一拥而上将他按住,捆绑到院子里一根房梁扒下衣甲,当即就用马鞭狠抽起来,生怕慢了半分,又惹那杀胚拔刀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