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衍之摇摇头：“没什么世交不世交的说法，都是一起吃过苦的，他们在乎的东西，我们家不在乎，所以也没有交好交恶之说。价值观相同就是朋友，反之就是路人。一个家族发展得大了，难免会有蛀虫会有腐肉，我们家不过是更善于时时刻刻揪出蛀虫割掉腐肉，哪怕是当时疼了点儿，但人却能更健康。颜信之于颜家，就是坏死的一根手指，若是颜家愿意切掉这根手指，那自然好，否则的话，迟早连累全身。我们旁观即可，不会雪中送炭亦不会落井下石。人，必须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迟疑了一下，周衍之又说道：“颜家未必就不知道颜信的事情，秦家也是一样，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能知道他们的态度。”
    陈悠然笑了下，没说什么，心里却在微微叹气，周衍之这种的，大概就属于是天生命好的。如果……只可惜，天底下，能有几个周家！
    “何绍是我二姐的儿子，大概是我二姐太过严肃古板了，何绍一直都有些叛逆。再加上我二姐又有重要的工作在身，很忙，每次见面对何绍都是训斥，各个方面都是。二姐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拿我跟何绍比。何绍比我还大两岁，我们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母亲生完我后没两年就去世了，家里的兄姐都比我大很多，所以难免对我多疼爱些。凡事，我比何绍做的好，何绍要挨骂，何绍比我做的好，也得不到表扬……”
    周衍之慢慢地说道：“不管是真的分不清，或者是叛逆，何绍这次都错了。他是成年人了，应该有能力调整好自己的心情，也应该能够明辨是非。若是让我二姐知道，何绍竟然如此漠视生命，我二姐能做出什么，我都不敢想。这事情我没告诉二姐，告诉二姐夫了。何绍这会儿应该已经去x军区报道了。守卫边疆，从基础士兵做起，磨练一下性子，十年内，不会回来。”
    虽然周衍之没有直说，陈悠然还是听懂了，周衍之这是在代何绍给他道歉。
    陈悠然有些想笑。
    其实在他看来，何绍根本就没什么错。大姐陈颖慧的事情，一半是怪大姐自己，其他的才是颜信和秦雅的错。甚至说，如果在陈悠然对那个孩子起了念头之前，颜信用其他方法让大姐打胎，陈悠然也不会怪颜信的。毕竟那是大姐自作孽。
    颜信和秦雅错就错在，在他陈悠然想要了那个孩子之后，不顾陈颖慧月份已大会有生命危险的事实，用哪种方法杀了孩子！以陈悠然这瑕疵必报的性格，甭管颜信和秦雅错多少，他们让他动怒了，那就一竿子打死。
    至于说何绍，陈悠然是真没觉得他有什么错的地方。
    像周衍之说的，何绍漠视生命交友不慎，陈悠然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论起漠视生命，他恐怕比何绍更甚。这一世，他才回来就把赵军送上了断头台，而前一世，因为他而死的那些商人，还少吗？
    曾经有一个公司老板，跪在他面前求他再给一次机会，哪怕只是稍稍延迟三五天也行。可他只是笑着扶那位老板起来，好心地帮他弹掉黑西服上的一根白发，微笑着送他离开。而一转身，他就毫不留情地高价转手了他所持有的这家公司的所有股份，给了那位老板的对手，这笔大额投资盈利超过30%，属于超高回报。而没多久，就传来了那位老板自杀的消息。
    接踵而来的是，那家公司彻底改头换面，成了别人的。新老板毫不犹豫地大刀阔斧裁员，无数人失业……
    陈悠然从来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的，约定期限已到，价高者得，这本就是商业圈的规则。至于说原老板是所谓的儒商，那跟他有什么关系？上万人失业，又跟他有什么关系？
    我怜悯你们，谁来怜悯我？
    死活是你们自己的事，玩不起就别玩，否则死了也是活该。够不够漠视生命？
    陈悠然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身边的周衍之，他脑子里浮现的是前世的那一幕。
    新老板吞下了这块肥肉，很高兴，就办了酒会宴请圈子里的朋友，顺便也感谢陈悠然。而举办酒会的地方，正是在一个大酒店里。陈悠然多喝了几杯酒，有些无聊，就先去房间休息了。
    电梯里，遇见了周衍之。
    陈悠然记得很清楚，周衍之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渣滓一个垃圾。原本周衍之是要下1楼的，可是陈悠然进来之后，周衍之竟然直接出去了！宁肯走楼梯，都不愿意跟他待在一个空间！
    那时候的陈悠然，能屈能伸。商人么，在古代还是贱民呢，只要能赚钱，受点儿白眼算什么，你是向别人口袋掏钱的，人家才是上帝，被鄙视一下又能如何？又不会少点儿肉。
    可即便如此，周衍之的眼神，还是深深地印在了陈悠然的心里。毕竟当时的陈悠然，地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以他的身价，求着他的人无数。为了招商引资，以前高高在上的父母官，不惜一杯一杯敬酒，恨不得把自己喝死；为了从他手中拿到项目，那些小老板无所不用其极地巴结奉承投他所好；为了拉到投资，那些荧幕上一本正经的明星大腕，心甘情愿扑到他的膝下……
    甚至就算是商场上拼得你死我活的对手，见面的时候也是做足姿态，不说和和气气，至少没人会对他露出鄙夷的目光。
    只有周衍之，唯有周衍之！
    其实陈悠然有些想不通，周衍之为何会如此针对他。
    老实说，商人的手上，哪有干净的？游走在法律边缘，简直太正常了。而道德？呵呵，商人中有这个东西吗？就算是有，那也不过是为了赚更多的钱故意营造出来的公众印象。
    如果说周衍之是在鄙视他道德低下的话，可比他低下得多的商人也数不胜数，周衍之为什么就不鄙视别人？非得针对他？
    每次想起来就火大。
    很多次，陈悠然甚至想拎住周衍之问问，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到底还是没机会。
    这会儿，看着周衍之竟然为何绍给他道歉，陈悠然心里有些哭笑不得。
    或许这就是周衍之一直看他不顺眼的原因吧。
    正如周衍之所说的，价值观不同。他认为何绍没错，可在周衍之看来何绍错的离谱，甚至因为这，一个锦衣玉食长大的衙内，需要受到发配边疆十年的惩罚！
    但还是那句话，陈悠然认为这个世界上，跟周衍之价值观相同的商人，肯定是凤毛麟角的，他为什么不针对别人，就只针对他？
    ……
    估计是陈悠然沉默太久了，以至于周衍之的心里，竟然有些忐忑。
    “你——如果你还不解气的话，我替何绍让你出气，他好歹叫了我二十年的小舅。”周衍之道。
    陈悠然哑然失笑。
    不过这么好的机会，会放过的话他就不是陈悠然了。
    “打你一顿？”陈悠然挑眉。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没问题。”周衍之很坦然。
    陈悠然摇头：“那还是不要了，打你一顿我手疼。这样吧，我比较现实，既然你说对不起我，那就给我点补偿吧，或者帮我做些什么。”
    “你说。”
    “让你做什么都行？”陈悠然笑道：“当然，让你杀人放火你也做不到，我会选择你能做到的。”
    “好，说吧。”周衍之答得倒是干脆。
    没办法，这就是君子，作为小人的陈悠然，决定还是不要跟君子客气比较好。
    “你觉得我要求你给我做两件事好呢，还是三件？”陈悠然很客气地给出选择，表示自己不贪心。
    周衍之嘴角抽了抽：“随你。”
    “那就两件吧，我也不占你便宜。”陈悠然愉快地决定了。
    周衍之点头：“好。要我做什么。”
    “暂时还没想到，也不需要。等需要的时候，我不会跟你客气的。哎对了，咱们这约定应该是一直有效的吧，别过个十年八年，你就不认账了。”
    “一直有效。”周衍之忽然觉得头皮有点儿发麻，总觉得自己上了贼船。
    陈悠然愉悦地掀起唇角：“真好。”
    ☆、 第58章
    陈悠然想做的,是一个世外桃源。
    下裕村符合地理上和环境上的要求，但是缺点就是,路难。勘探和施工都给周衍之做，这点儿陈悠然很放心,但是有些东西,必须他自己做。
    修建公路是很花钱的一件事,这里又没有什么工业区大工厂之类的，不符合政府借贷收费的公路标准,虽然说现在很多省份都有收费的二级公路,但这儿的确不符合条件。路况也不适合建二级公路。那么要让政府答应修建这条公路，并且出钱出力，那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让政府看到这条公路能带来的效益。经济方面的，和政治方面的。
    单单是开发一个下裕村肯定不行，陈悠然的想法是，这条公路的路线设计好的话，能够贯穿好几个乡镇，周边也有很多村子，这样以来，这些村子以后的交通条件也会改善，原本可能运不出来的山货，现在都能运出来了。自然会带动这些地方的经济发展。
    征地、线路划定这些，都得政府去做，虽然不指望政府拿出来现钱，但政府该出的钱，也得记在账上。陈悠然准备承包的那个山头，并非都是属于下裕村的，更多是属于政府的，那政府修路的钱，就可以抵一部分的承包费用，还要在d县的县城拿一块地建公司办公楼，地价也从这中间抵，还不足的部分，就抵税收，每年抵掉一部分的税收，一直到政府欠的钱全部抵完为止。
    本来么，修路就是政府的事情，若是政府能拿出来钱的话，把路修通，让农民增收，这些都是政绩，而拿不出来钱，这样的公路也贷不到款，如今有人愿意出钱，政府怎么会不肯？况且还不是让政府拿税收来还贷，可真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儿。
    毕竟以前也有企业主导修路的事情，但那都是在工业区，后者是行政要塞，能够收费的公路，有利可图。d县这儿，哪有什么利益可图啊。
    至于说投资商要开发下裕村，政府绝对一百万个支持。那贫困得闻着伤心见者流泪的地方，开发商承诺每年租地给的租金，可就比当地人全家的年收入还要高，而且还能吸纳当地的闲散劳动力，让他们不用出门就在本地就能挣钱，能照顾家里的老小，还能带动周围很多个贫困村镇的发展，这简直是打着灯笼都没地儿找的好事！
    若是别人这么做，政府肯定会怀疑一下，但看着这家公司那两千万的注册资本，可能还会有追加投资，这实力，真是不用怀疑！d县政府反正是怎么都想不到这地方，能够吸纳这么多投资的。可以说，d县多少年都拉不来这么大的投资，招商引资任务，超标完成！
    各方面开绿灯的话，事情就好办多了。这年头，政府里能办实事儿的人，还是非常多的，更有很多都是从基层一步步走上来的，对于农村事务很通。
    周衍之那边找人结合实际情况商讨出来的路线，已经在勘探设计了。同时，下裕村那边的动员工作，也开始了。几个农村出来的办事员，每家每户去解释说明，力求让大家都清楚明白这件事情将会带给下裕村的好处……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与此同时，陈悠然又去了w市农大，找到食用菌研究所，希望对方进行实地考察，看下裕村的那一块山头，适不适合栽培松茸，当然，人工栽培技术十年后都没开发出来，现在摸索中的应该是半人工栽培，大概已经有成效了。
    原本，h省这边是没有栽培松茸的条件的，但陈悠然知道下裕村那里，大概就是在十年后的样子，有人在那里种松茸，成功了，被媒体大书特书。
    现在技术还不成熟，不过只要能种，技术方面的问题应该不大的。
    w市农大早就对食用菌有所研究，只不过研究最多的就是普通的食用菌，像是松茸这些，估计在研究方面也只限于是了解，肯定不会很深入的。
    陈悠然去找的，还是小叔的老师李教授，别的他也不认识。
    李教授的专业是养殖，但不代表他对食用菌就一无所知，毕竟这些年，食用菌出口份额越来越大，省里甚至还多次要求农大的教授们多做贡献之类的。农大为此还专门开办了一个食用菌研究所。
    当然了，上面的想法很好，但下面农村里敢干的人可不多，是以，整体情况并不怎么样。
    “咱们这儿的环境不适合种松茸。”李教授直言。
    陈悠然笑了笑：“适合不适合，去现场实地考察一下才能知道，说不定就适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