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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汪秋兰虽然有些疯疯癫癫,但是却一直记得成永刚,常常跑到成家村去找成永刚,对着成永刚流哈喇子傻笑。大家就都取笑成永刚:“永刚,疯婆子又来找你了。”
    成永刚满心都是嫌恶,这女人心思这么歹毒,居然想咒赵明月死,现在又来缠着自己,简直的活见鬼了,便对着汪秋兰吼:“疯子,丑八怪,滚!”
    汪秋兰还是冲着他笑,一点都没被他的恶劣态度吓到,他走哪,就跟到哪儿。甚至有时候还袒胸露乳,想要勾引成永刚。
    结果汪秋兰没勾引到成永刚,倒是勾引了不少地痞流氓。等到汪长福家里人发现的时候,汪秋兰已经怀着几个月的身孕了,谁的野种也不知道,唐九妹又惊又怒,弄了偏方来给女儿打胎,然后一把锁,将她反锁在屋里,再也不让她出去招蜂引蝶。这些都是后话了。
    这年九月,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领袖谢世了,全国人民都陷入了震惊和悲伤之中。赵明月知道,这事过去之后,马上就要云开月明了,压在人们心头的那块大石终于快要卸掉了。
    自从领袖谢世之后,人们的工作积极性和热情似乎也削减了许多。在许多将领袖尊为神明的老百姓心中,伟人应该是能活万岁的,怎么也会死呢?
    就在人们处于哀伤中还未恢复过来,这一年国庆过后,又发生了一件振奋国人的大事,si人帮倒台了,运动结束了。赵明月长吁了口气,压在头顶的那片乌云终于消散了,禁锢已久的人心也开始释放出来,大家见了面,虽然不能多说什么,但神色都是喜悦的。
    随着运动的结束,许多下乡的知青都开始活动起来,找各种路子返城。知青宿舍变得前所未有的热闹,常常有来自附近村落的知青前来串门,都是在商量着回去的路子和方法。
    赵明月的生活还在继续,每天照常出工,她已经看到过吴婕好几回了,她知道,沈旭跃肯定也在想法子回城。虽然知道他们上辈子的关系,但她还是忍不住失落,她不希望沈旭跃和吴婕在一起。
    运动一结束,下面的革委会也都纷纷解散了,赵金云虽然还是村主任,但是底气却没以前那么足了。赵明月开始暗地里活动,准备联合村民要求罢免赵金云。只要全村拥有选举权五分之一的人数,就能够要求罢免村委会成员,这种事以前没有人干过,赵明月要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当然,赵明月还没满十八周岁,没有选举权,但是她家里人有,这事可以让赵明朗去发动。村里满十八岁的人员估计在七八百人左右,也就是说,要找齐一两百个人同意就行。只是这个年头变数太大,人们都如惊弓之鸟,所以要联合两百个人也不太容易。就算是那些受过赵金云欺压的村民,也未必肯在纸上签字按手印。
    人们生怕什么时候又突然有了变故,到时候赵金云没被扳倒,自己反而落了把柄,又要被欺凌压迫。这些年里各种运动实在是太多了,大家都怕了。
    赵明月也深深理解大家的担忧,但是赵金云迟早是要被扳倒的,他不倒台,被压倒的就是这些无辜的人。
    赵明月家里每天晚上都在开会讨论,并且统计人数,忙了一个多礼拜,他们已经成功争取到了八十多个签名,离目标还差一半。他们去走访游说的人家,多半都是被赵金云欺压过的人家,也要多谢这几年赵金云作威作福,尽管有那么多人害怕他,但也有不少人敢于签字按手印。
    这种事虽然是私下里进行的,但是纸包不住火,也有那些拍赵金云马屁的人去偷偷告诉了赵金云。赵金云一听这事就急了,得赶紧想办法阻止才行。其时正好有煤矿来村里招工,要招两名矿工。赵金云主动找到赵明月家里来了。
    “这一次煤矿来我们村里招工,我觉得你们家明朗的条件非常符合,我帮你推荐过去了。”赵金云满脸都是笑容。
    赵明月的父母兄长都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馅儿饼掉到自己头上来了?赵金云顿了一下又说:“我知道我这些年做得不够好,有些地方有失偏颇,但是绝对不是故意针对谁的,所以你们千万不要计较。煤矿的人明天就要来面试体检,明朗你准备一下,我先回去了。”说完笑吟吟地走了。
    赵明朗先是惊愕,然后突然惊喜起来:“爹,妈,这是让我去做工人了?”
    赵顺生也有些激动:“好像是的。”
    赵明月撇撇嘴,冷笑一声:“你这还不明白,这是糖衣炮弹呢,不想让我们拉他下台,给你一个甜枣,让你闭嘴。”
    赵明朗冷静下来,仔细一想确实如此:“他是知道我们要搞他了,所以将这个好事扔给我,让我们闭嘴?”
    赵明月说:“就是这样。”
    “那我还去不去?”赵明朗面对巨大的诱惑,心动不已,做工人,跳出农门,是每一个农村人最大的理想和愿望啊。
    赵明月说:“不去。干嘛要去,你去挖煤,每天在黑窑洞里像个老鼠一样,连太阳都见不到,没准什么时候煤矿塌了,直接就埋在里头了,你觉得这还是香饽饽吗?”
    赵明朗被吓了一跳:“是这样吗?”
    赵明月转过头对父母说:“哥去做矿工,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太苦、太脏、太累、太危险!谁爱去谁去。”
    赵顺生拿出旱烟,装上一锅烟,开始吧嗒吧嗒抽起来。胡年春也从最初的喜悦中冷静下来。赵明朗仔细想过之后,发现煤矿工人确实不是什么好差事,唯一的优势,就是个工人,在工农兵中排列最前。
    赵明月又说:“赵金云这是在想搞分化呢,明知道我们是领头人,故意给我们这么大一块诱饵,让我们放弃扳倒他,以后他好继续作威作福,这能忍吗?我觉得,现在运动已经结束了,国家在努力恢复正常运作,学校肯定马上就会恢复正常上课,到时候高考也会恢复,我是想去上大学的,哥你是要上大学还是做煤矿工人,你自己选吧。”
    赵明朗看着妹妹,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好像笃定一定会恢复高考似的。“明月,你说还会恢复高考?可是恢复高考了,我们也能参加吗?我又没上过高中,年纪也这么大了。”
    赵明月说:“一切都是未知,我们都不知道会怎么样,但是你现在要是去做了煤矿工人,把联名罢免的事给放下了,你就背叛了那些签字的人,日后赵金云报复大家了怎么办?你就愿意看着他继续作威作福?要是以后能够恢复高考,赵金云还在这个位子上,我们也得被他卡死,盖不了章,开不了介绍信,考上了也上不了大学。所以一定要将赵金云拉下来。”
    如果赵明月没有重生,她肯定也会在这件事上迷惘,但是她既然已经看到了前面的光明大道,为什么要去选择一条暂时开阔事实上是一条羊肠小道的弯路呢,所以能避免损失,就一定要避免。
    赵明朗长吸了口气:“你让我想想。”
    第二十五章 倒台
    赵明朗面对着巨大的诱惑,内心挣扎得很厉害。赵明月看着三哥,自然能理解他的这种心情,但是这件事,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放弃,如果她放弃了,以后受耽误受牵连的就不是她一个人了。
    全家人都在沉默之中,赵明月觉得气氛有些压抑,便想出去走走,胡年春叫住她:“明月,一会儿要吃晚饭了,你去哪里?”
    赵明月说:“我一会儿就回来。”
    已经是秋天了,晚稻也收割完毕了,田地里放满了一个个稻草束,那也是公家的财产,留一部分给牛吃,剩下的就按人头分给各家各户,用来垫床、盖屋顶、做柴火,用途广泛。再过些年,就没人烧草了,全都烧煤球和煤气,人们嫌麻烦,将晒干的稻草在地里一把火烧了,火光冲天,浓烟蔽日,污染不可谓不大。
    赵明月低着头,信步走着,不知不觉竟走到村口了,她听见自行车铃声,猛地被惊醒过来,发现自己所处的位置,脸上有些茫然,然后突然无声地笑了。自行车铃铛又叮铃叮铃响了两下,赵明月一转头,发现居然是沈旭跃,便冲他露齿一笑。那一笑让沈旭跃的心都化了,她终于看见自己了,便从车上下来:“去哪儿呢?”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了些亲昵。
    赵明月摇摇头:“没去哪儿,就随便走走,散个步,没想到走到这里来了。沈书记你从哪里回来呢?”
    沈旭跃说:“刚从公社回来。你怎么了,有心事?”
    赵明月看着沈旭跃,低下头,许久都没说话,沈旭跃就一直安静地陪她站着,等她开口说话。赵明月终于开口说:“没什么。”
    沈旭跃知道她大概不好说出口,也不追问,只是问:“回家吗?”
    “嗯。”
    两人并排着慢慢往回走。
    赵明月说:“今……”
    沈旭跃说:“我……”
    两人同时开了口,都不由得笑了起来,这一笑,令气氛轻松了起来,沈旭跃笑着说:“你先说吧。”
    赵明月说:“今天大队主任来我家,说是要推举我三哥去煤矿做事。”
    沈旭跃诧异地说:“文件到大队了吗?我今天在公社开会的时候听说了,还没看到文件呢。”
    赵明月问:“村里一般有这样的情况,都是怎么处理的,一个人说了算,还是村委会一起讨论决定的?”
    沈旭跃被问住了,这种事确实是赵金云一个人拿主意的时候比较多,虽然说村支书才是一个村的一把手,但是沈旭跃从来没有专断独行过,什么事都是商量着来,往往都是赵金云先提议,大家都不反对,沈旭跃不偏不倚,自然也就同意了。说起来他其实不算有作为的,不是他不能、不想作为,而是这样的大环境下,作为一个外来户,他只能兢兢业业做好分内的事。现在被赵明月问起来,突然觉得浑身有些不自在,心里觉得有些难受,她会不会因此看不起自己?
    赵明月说:“沈书记,你说我们老百姓能不能够推举自己信任的人来做我们的领导干部呢?”
    沈旭跃已经听说了赵明朗私下里正在弄联名信,他非常能理解他们想把赵金云赶下台的心情,所以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反正赵金云的后台已倒,他也没有把大家抓出来说是反革命的底气了。“当然可以。”
    赵明月笑了起来:“谢谢沈书记。”沈旭跃这么一说,自然也就表明了态度是站在她这一边的,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最近我们大队的知青有不少都回去了,沈书记你是不是也要回去了?”
    沈旭跃叹了口气:“我还不知道,等上头的通知吧。”
    赵明月知道,沈旭跃的父亲是78年才平反的,比起其他人来,他的回城问题显然更困难一些。“沈书记有多少年没有回家了?”
    沈旭跃苦笑了一下:“从我下乡到这里,就一直都没回去过,家里没有人在,而且我家的问题,是不允许回城的。”
    赵明月也无奈地笑了一下,这到底是个什么时代啊。她安慰他说:“现在si人帮已经粉碎了,生活慢慢就会回到正轨上去了,会有回去的一天的。”
    沈旭跃感激一笑:“希望如此。”
    两人一路走一路聊,很快就到了村里,赵明月拐进一条小路:“我回家去了,沈书记再见!”
    “再见!”
    回到家,家人已经在等她吃饭了,赵明朗也坐在桌边,兄妹俩对视了一眼,胡年春说:“明月回来了,吃饭吧,就等你了。”
    赵明月洗了手,在桌边坐下来,看着三哥,想问又不敢问,怕知道自己不想要的答案。赵明朗笑了一下:“明月,哥不去了。”
    赵明月顿觉松了口气,笑道:“哥,我觉得你将来一定会比当煤矿工人有出息多了。”
    赵明朗摇摇头苦笑:“你别安慰你哥了。我不去的原因是,我不想向赵金云低头。咱们做人还是要有点骨气的,不能他给我一颗糖,我就把那些棒子全都忘记了,他陷害你的事我还没找他算账呢。这种渣滓,不能就这么便宜他了。”
    赵明月笑起来,脱口而出:“三哥,我太崇拜了。”
    赵明朗愣了一下,然后面上发红:“我有什么好崇拜的。吃饭吧,吃了饭,咱们再去三队找人谈谈。爹,你去帮我跟赵金云说,我不去煤矿,就说我不想去挖煤。”
    赵顺生说:“诶,好。”
    经过这个招工的插曲,赵明月和赵明朗的干劲就更足了,他们要尽快说服人们来签名按手印,有了赵金云利诱他这个理由,说服力也就更强了。到十一月初的时候,赵明朗拿到了两百个人的签名,他将这份名单交到沈旭跃手里,要求召开全村大会。其实到十二月底,村里也要进行换届选举了,但是他们一天也等不及,要将赵金云早点拉下马来。
    很快,村里召开了社员大会,凡年满十八周岁的社员都要求参加,举行赵金云任免大会。有超过五分之一的村民要求罢免赵金云的村主任之职,全村开会,只要有半数以上的人同意这个决议,赵金云就要下台。赵金云想着还要开会表决才能通过,便抱了一点侥幸心理,他私下里找了很多人承诺,只要他这次没有被罢免,他将会给对方什么好处。
    只怪赵金云小人得志,有一点权力就作威作福,这个大会几乎就成了赵金云的批判大会,他这些年的罪状一一被人细数出来:欺男霸女、假公济私、姑息养奸、恃强凌弱……,将手头那点权力简直发挥到了极致。
    批判大会中,赵明朗还非常有技巧性地推出原来的村主任,以他来和赵金云做对比,于是大家都觉得赵金云就是一坨狗屎,表决的时候,百分之八十的村民都举手表决要求罢他,赵金云无力回天,终于成了过去式。
    当晚,人们又将原来的老主任重新推选了回去,厚道的老主任为大家服务多年,功劳苦劳大家都有目共睹,要不是赵金云,他还会继续在那个位置上呆着。
    赵金云被大家罢免之后,后面的会议都没继续了,低着头,夹着尾巴离开了。
    赵明月一直旁观着整个会议,看到一切尘埃落定,终于松了一口气。
    赵金云下台,月亮湾的人们都松了口气,似乎长久以来压在头顶的那片乌云都消散了似的。赵金云窝在家里三天没出门,到第四天,生产队长来到他家,跟他说:“赵主……老赵,你三天没出工,也没请假,这有点不合规矩啊。”
    赵金云这几天在家喝得醉醺醺的,双目赤红,胡子拉碴,眼角都积满了眼屎,跟他做主任时道貌岸然的形象有着云泥之别。他听见生产队长这么一说,便大声嚷嚷:“你嚷什么嚷?我身体不舒服,不休息几天怎么了?”
    生产队长说:“你身体不好,不能出工就该请假。不请假就要被批|斗,这规矩都是你定的。”本来他们村没这规矩,不上工不记工分即可,后来赵金云上任了,便立了新规矩:无故旷工,累积超过三天,就要拉去批|斗。
    赵金云听到说是自己的规矩,心里有些得意,但是嘴上却说:“我都不当主任了,我立的规矩还算个屁啊。”
    生产队长心说,你那些规矩本来就是个屁,嘴上说:“现在新规矩还没出来,等新规矩出来了,就按照新规矩来。现在还得按照老规矩,否则你之前说的那些话就真跟放屁一样了。”
    赵金云大为光火:“赵老四,你不就是个生产队长吗,你有什么好神气的?拿着鸡毛当令箭!”
    生产队长不高兴了:“要是人人都跟你一样,都不去出工做事,大家都吃屎啊?以后我们要改规矩了,主要按照工分来分粮食,你爱来不来。我话说到这里,走了。”
    赵金云几乎气得七窍生烟,冲着生产队长的背影狠狠吐了口口水。但是到了上午,他还是乖乖地去出工了。
    这个时候已经是农闲时期了,要干的活也不那么紧张,主要是翻地、除草、蓄肥、烧火灰做肥料,为来年的生产做准备。
    赵金云到了地里,拿着锄头,锄两下,然后直起腰,将手撑在锄头柄上,跟边上的人吹牛皮,说他以前在县里和公社的各种见闻,见到过什么大人物,开会时吃到过什么好菜,说得唾沫横飞。
    周围的人只是听一听,很少有人兴致勃勃去接腔。当一个人总是忍不住夸耀昔日的荣耀、祖宗的辉煌时,这个人差不多就已经是个废物了,他在当下已经找不到自我存在的价值,只能依靠过去的虚荣才能找到安慰,这本身就是一件很悲哀的事。
    赵金云本来就是个泼皮无赖,干活偷奸耍当数第一,在他没当主任之前,他就是这么混过来的,在他当了主任之后,就几乎没下地干过活,别人在忙活,他不是在公社开会,就是背着手在田间地头晃悠,美其名曰监工。
    如今他又重操旧业,准备以一个泼皮无赖的姿态去混日子。在他干了三天后,记分员跟他说:“老赵,你最近身体是不是不太好,总见你扶着腰在歇息?大家都觉得你可能身体不好,要重新给你评工分,以后要按照每天八分的工分记。”
    一般的全劳力,全天候的工分是十二分,而八分则是女人的全天工分,也是某些病弱男人的工分。赵金云一听,大家都把他当老弱病残呢,心里大为光火,但是他还不能说他没病:“我就是这两天身体有点不舒服,明天就好了。”
    记分员说:“那行吧,明天再说。”
    第二天,生产队长安排大家蓄肥,让赵金云去挑大粪。这活儿又脏又累,赵金云这辈子都没干过这活儿,当场就要尥蹶子不干。生产队长说:“我们有些同志,干活挑肥拣瘦,避重就轻,这是资本主义才有的意思,一定要好好改造修正才行。”
    这话把赵金云的退路堵得死死的,只得硬着头皮去挑大粪。
    大家都看着赵金云吃瘪,心里别提多痛快了。赵金云虽然痛恨得咬牙切齿,但也不敢说什么,这些话,其实是他之前常拿出来堵别人的,现在生产队长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他现在只能默默地把这些仇恨都记在心里,希望等哪一天又来场什么运动,到时候把这些泥腿子一个个全都拉去批|斗到爹妈都不认得。可惜,他的好日子永远都没再来到。
    第二十六章 希望
    十年运动,使得整个社会经济都停滞不前,此时百废待兴,各级部门都在踊跃寻求解决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