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真的,母亲。”凌氏刚刚反应过来,忙将衣襟拢好,又从赵长卿手里接过儿子,惊魂未定道,“我正喂姐儿吃奶,忽然就说了好长的一句话,可是吓人。”凌氏自幼没念过书,只认得几个字罢了,自然更不识唐诗。
赵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些,见多识广,也稳得住。
赵老太太问一句,“姐儿还在屋里?”抬脚就进去了。
有赵老太太壮胆,凌氏将赵长宁交给白婆子抱着,叫赵长卿跟白婆子在外面等着,凌氏同赵老太太进里屋去看赵蓉。
赵长卿只虚应一声,只管悄不声的在后面。
此时,赵蓉昏厥未醒。
赵老太太是个信佛的人,握着手腕上的佛珠,心里召唤了两声佛祖,定定神便将赵蓉从炕上抱在了怀里。赵蓉没啥动静,赵老太太摸摸赵蓉的头脸,道,“这是厥过去了。”
凌氏道,“谁都没敢碰她呀。”
赵老太太叹口气,“这孩子生来就带了三分奇异,小孩子家家的,阳气弱些,有些怪事也正常,莫要大惊小怪。赶明儿叫长卿她爹去庙里问问,给她定定神就好了。”
凌氏长出了一口气,回头就见赵长卿站在一畔,问,“不是叫你在外头吗?你怎么进来了?”
赵长卿道,“我担心祖母和母亲。”
凌氏想到刚刚赵长卿极是机伶,逃命也没忘了她与赵长宁,摸摸她的头,温声道,“妹妹没事,只是病了。”
赵长卿老实的点点头,安慰凌氏,“母亲,你别怕,我也不怕。”
凌氏更是深觉赵长卿贴心。
其实亏得赵蓉晕过去了,不然,见此情此景也是要晕一晕的。
凌氏险些给吓出个好歹,晚上没有不跟丈夫念叨的,还附带小证人赵长卿一名。赵勇是个粗线条的人,倒不以为然,就一味傻高兴,笑,“这么早就会说话啦!蓉姐儿很聪明嘛。”
凌氏气的要命,与赵勇道,“你说的轻巧,今天险没吓死我跟长卿。好端端的喂奶呢,突然就说了一长串。她要是一两岁,会说话倒也罢了。这才几个月,以往也没开口的迹象啊,说的还是唐诗,你说多怪。”唐诗什么的,还是赵长卿告诉凌氏的。
赵勇玩笑,“兴许咱们蓉姐儿上辈子是唐朝的大诗人也说不定。”
凌氏今天连惊带吓,如今刚好些,正儿八经的同丈夫商量事情,结果赵勇就没句正经的,凌氏顿时急了,道,“你明天赶紧去庙里再问问,可是有什么妨碍不是?”
赵勇懒洋洋的坐炕头儿逗儿子,“现在卫所忙的很,你看我哪一天能早一刻半刻回来的?明天又不是休沐,实在不好告假。过几天吧,休沐再去也不迟。”
“你 是这也不迟那也不迟,你又不在家守着,我生怕哪天她又突然再说起话来。”凌氏叹口气,“长卿小时候虽难带,也只是淘气些,喜欢哭闹而已。这也正常,小孩子 多有淘气的。你想想看,咱们长卿这样的聪明在孩子中已是罕见,你何尝见过五个月会说话的?就是有学话早的,也得十个月上才会说。也没有这样直接念唐诗 的。”
赵勇道,“你不是说梨果一开口就会念《三字经》么。”
“哪儿啊,梨果只会说‘人人人,人人人’, 根本不是‘人之初’,是梨子吹牛,硬说梨果会念《三字经》。其实梨果就只会说一个字。”赵长卿纠正着父亲的认识,又道,“不过,母亲也不必叫爹爹耽搁差 使,明天让祖母在家照看弟弟妹妹,我陪母亲去平安寺找行苦大师问问就行了。咱们早去早回,也不耽搁弟弟中午吃奶。”
“当时我也给 吓坏了,后来一想,母亲不是说生妹妹前就做过满池芙蓉花开的梦吗?”赵长卿笑,“当时我跟爹爹第一次去寺里时,那位给弟弟取名字的大师就说妹妹的名字不必 他取,是天赐的。我想着,奇人生异象,妹妹肯定是与常人不一样的地方的。咱们去问问就知道了。先时那位大师就很灵啊,现在妹妹看到我就不哭了。”
赵勇道,“就让长卿陪你去吧,拿上几两银子。”
凌氏搂着赵长卿道,“亏得有长卿这么懂事陪着我,以后我就指望我闺女了,你是指望不上的。”到底嗔了丈夫一回。
赵勇笑,“咱们长卿的确是越来越懂事了。”
赵长卿得意,“那是当然啦。”
她不会再落井下石的说赵蓉是妖怪什么的,哪怕赵蓉这几分异象真的把凌氏给惊吓着了。没有父母会愿意听到女儿是妖怪这种话。如果赵蓉是妖怪,那生出赵蓉的凌氏是什么?再说,家有妖怪的名声,可是不大好听的。
不过,赵蓉也休想再搞什么天资绝顶之类的异兆了。哪怕你真就天资绝顶,也乖乖的给我先憋两年再说吧!
去庙里问卜的事,赵老太太绝对是支持的,叮嘱了母女两个几句,就去凌氏屋子里照看孙子孙女了。
来福租了马车来,凌氏许久未出门,虽然有赵蓉的事压在心上,望着外头红日初升,街上人来车往,心情很是不错。
因平安寺香为极旺,母女两个早早出门,到平安寺的时候行苦大师的禅院还只有寥寥几人在排队,赵长卿同凌氏连忙过去站上地方。赵长卿往旁边禅院看一眼,果然已经一把落满灰尘的铜锁挂住院门,那位老僧显然已经不在平安寺了。
小半个时辰就轮到了母女两个,行苦大师四十左右的模样,一幅出尘高僧作派,望向赵长卿时微微一愣,颌首微笑,并不言语。
赵长卿道,“大师,我母亲有事请教大师。”
行苦大人移开眼神,望向凌氏,伸手示意案边签筒,道,“女施主可先请一签。”
凌氏双手握住签筒,闭眸片刻抖出一支签来。赵长卿刚想凑过去看签上题字,凌氏已经诚心诚意的双手递给了行苦大师。
行苦大师吟道,“菱叶萦波荷飐风,荷花深处小船通。逢郎欲语低头笑,碧玉搔头落水中。”又问,“夫人想问什么?”
虽然有些不好开口,凌氏还是将赵蓉忽然口吐唐诗的事说了出来。行苦大师静静听了,沉吟半晌方道,“此签为一中中签,芙蓉者,其根为藕,藕生淤泥而花姿芳艳;其果为莲子,莲子有心,苦不堪言。令爱之所以无端开口,苦心也。”
凌氏听的似懂非懂,真好比家有病人,请了大夫来诊病,不直接开方,反是先吊书袋,简直能把人急死。凌氏干脆问,“那依大师看,可有破解之法?”
行苦大师道,“可。”
凌氏忙问,“还请大师直言。”就说句叫人听得懂的人话吧。
行苦大师很痛快的自袖中摸出五道黄色符纸,交待凌氏道,“每日午时将灵符焚化,和与温水之中,喂令爱饮下,其异自解。”
凌氏满面喜色,“多谢大师多谢大师。”
虽然二两银子五道符有些贵了,不过能叫赵蓉不再开口,凌氏也深觉花的值。她没顾得上多逛平安寺,就急匆匆的带着赵长卿回家去了,熬到正午时分取出一道符纸直接在小瓷碗里点了,待符纸火化为灰,再倒入半盏温水拌匀,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给赵蓉灌了下去。
赵 蓉贸然开口,非但未能成就其灵童名声,反是被一家子蠢人误认乃鬼祟作怪,如今又要被迫喝符水,而且还得连喝五日,赵蓉巴唧着满嘴的符灰味儿,已是恼羞成 怒,正欲发作,就听赵长卿细细的声音道,“母亲不必担心,行苦大师一向很灵的。若是行苦大师都不灵,我听说前街还有会跳大神的巫婆子,也灵验的很。母亲就 放心吧,妹妹把灵符水喝完肯定能好的。”
看赵长卿连请巫婆子的馊主意都搞出来了,赵蓉实在恨不能扑过去一口咬死赵长卿,只是据她观察,如今不知因何故,赵长卿与上一辈子也大有不同,竟然很得凌氏喜欢。
满嘴的符灰味儿提醒着赵蓉,真的不要再轻举妄动了。灵童做不做的成有甚要紧,她满腹才情犹在,以后有大把时间成就才女名声,争得父母宠爱。可是,若真的给人视为鬼祟上身,那就很要命了!
☆、第32章
赵蓉被赵长卿一句若灵符无效用就去请巫婆子的话给镇压住了,不但乖乖的连喝五天灵符水,而且,喝过灵符水的赵蓉终于肯安分,再不敢妄自开口。
赵蓉老实了,凌氏一颗心也跟着落回肚子里。
赵长卿从年初跟老太太学针线,现在已经会用全针勾边了,她找了些零碎布头,练习着勾了好多条小帕子,分别送给了赵老太太、赵勇、凌氏,一人两条。
尽管帕子没有绣花,赵勇还是很感动,连连赞叹,道,“唉哟,我闺女真是手巧啊,看这帕子做的多好看哪。我看着,比外头铺子里卖的还好。”
凌氏则细瞅着针脚,点头道,“初学能做得这样整齐,已经很难得了。你祖母的手艺可是正经的苏绣,边城没有第二份儿,你能学了来,以后不论做衣裳,还是绣花样,都是一门手艺。”
赵长卿笑,“祖母也说我学的很好,母亲看我后面收针的时候都是用的藏线法,这样外头就摸不到线疙瘩啦。而且,这是细纱做的手帕,也不能用太粗的线,我劈线就劈了八股。”
“怪道这么细致。”凌氏笑,“比我刚开始学绣活的时候可强多了。”
赵长卿笑,“祖母跟我说不能急,要慢慢做。”
赵长卿上一辈子就喜欢刺绣,虽然那时有做不完的针线活,她还是喜欢。如今不必如上一辈子那般辛苦做针线,她将时间分的均匀,每天最多就做半个时辰针线,也改在上午光线最好的时间。其他时间,依旧是上午念书,下午习字。
放下上辈子那些事,赵长卿开始学着悠然的享受着自己的生活。
只 是自从赵长卿看《论语》开始,老太太就不大能教她了。赵勇现在卫所差使忙,也没顾得上给赵长卿请个先生。还是凌氏道,“你外头托人问问,看可有合适的先 生,给长卿请一个来。老太太年纪大了,现在又要教长卿针线,也不好叫老人家太操劳。我看闺女实在有灵性,以后宁哥儿不消说,能去外祖母家的族学念书,就是 蓉姐儿,我也愿意她读书识字。”凌氏是个心气高的人,尤其看赵长卿自念书以来就格外贴心懂事,一举一动也与外头那些野丫头们强,更兼赵长卿交了几个门第不 错的朋友,各种原因交织,凌氏很愿意培养下女儿。
赵勇一拍脑门儿,“瞧我,都忘了。嗯,我这就去托人问问,也去牙行打听打听。”这年头的牙行,不只是做人口买卖,还兼职业介绍所与房产经济。
“你心里记着就行了。”
凌氏道,“二哥他们置了新屋,如今已经搬过去了,今天谴人过来跟我说这个休沐日二哥家里办暖屋酒,叫咱们一家子过去。”
赵勇有些日子没去岳家,微惊问,“这才搬哪?”家可是分了有小半年了。
凌氏叹口气,“琐碎的事多了去,这不是才拉扯清么。”
赵 长卿插嘴道,“二舅母恨不能连外祖母的嫁妆都拉到自个儿家去,前几日大舅母过来,很是跟母亲抱怨了一通。原本分好的家,二舅舅家得了铺子,长房得了一百亩 地,要补给二舅舅一百两银子,让二舅舅用来买房子。后来,二舅母又不服气,说是偏着长房,闹了好几场,鸡犬不宁的。这才弄清楚。”事实上是,最后凌腾实在 受不了了,坐在院里石井边放了狠话:再这样折腾,他就直接跳井里去!然后将一家子人吓惨,凌二太太也不闹了,乖乖的搬了家。
连凌大太太到赵家找凌氏说话时都道,“要不是看着腾哥儿这孩子实在懂事,真恨不能一辈子不来往。”
凌氏笑嗔,“就你嘴快,心里存不住半点事,都要与你爹爹叨叨一遍才罢休。”
赵长卿笑,“母亲是我们老赵家的人,当着父亲的面儿,儿子闺女都在身边,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赵勇笑对凌氏道,“你看咱闺女多有见识。”
“不知从哪儿学来的这样刁钻。”凌氏面儿上微红,对丈夫道,“你休沐那天就与我们一道去吧。二哥是个好性子,就是二嫂,那脾气自来不讨人喜欢。不过有什么办法呢,都是实在亲戚。”
赵勇笑应。
不 管怎么说,二房在分家后折腾了小半年才搬清楚,肯定是有便宜占的,譬如,家俱摆设就颇多眼熟的。当然,分家时,除了田亩店铺这些大头,小件儿如家俱摆设也 是要分的。虽然凌家没什么值钱的,破铜烂铁也有一些。很明显,大房二房又就这些破铜烂铁的分了一遍,据说凌二太太连扫地的扫把都搬到了家里来。
赵勇去与凌二舅说话,凌氏带着赵长卿到了内宅。
小二进的院子,要分内宅外宅的实在不太容易,不过,凌二太太也分了男客与女客屋子。
凌腾学里的休息时间与官场的做官的休沐日是一样的,故此,凌腾也在家,只是唇角还有处小小淤清未散,瞧着挨过揍的样子。
凌氏见到没有不问的,道,“腾哥儿这是怎么伤着了?”
不待凌二太太说话,凌三姐儿已嘴快道,“不听话呗,好端端的要跳井,把父亲和祖父都吓坏了,气得父亲揍了他一顿。”
凌腾微微一笑,坦然道,“姑妈莫为我担心,已经无碍了。”
凌氏温声,“那就好。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有事当与父母慢慢分说,万不能以身试险,叫父母担心哪。”
“我记得了。”凌腾递块栗子糕给赵长卿,道,“好些时日没见妹妹,妹妹又长高了。”
赵长卿道过谢,接来用帕子捧在手里,道,“表哥瞧着倒像瘦了似的,是念书太累么?那可得多吃饭哪。”
凌腾笑,“好。妹妹现在念什么书,还在念《论语》么?”
“《论语》已经背过了,现在在读《孟子》。”赵长卿道,“我觉着《孟子》比《论语》好看。”
“妹妹怎么这样说?”
“《孔子》是要人做圣人,《孟子》更平易近人,让人做凡人。”
凌三姐听着无趣,问,“妹妹都念到四书五经啦?”
“就是随便念念。”赵长卿道,“上回听说姐姐也在念书,不知姐姐念到哪篇了?”
凌三眼翻个白眼,指着凌腾道,“大少爷不知道赌哪口气,说好的教我认字,现在也不教了。”
凌腾淡淡道,“如今家学里课业愈紧,姐姐不是随着母亲去铺子里逛,就是出门访亲会友,我有空闲时,时常见不到姐姐,如何教你。”
凌三姐叹口气,抱怨,“反正你总是有理由。”
凌腾道,“姐姐不如意也总能找出理由。”
见凌三姐脸色微变,凌腾不待她发作,便笑对赵长卿道,“我房里有两盆月季,这两天正开了花,我带妹妹过去瞧瞧。”
凌家姐弟两个,赵长卿都不喜欢,凌三姐是个势利眼的蠢货,凌腾颇有心机。不过,赵长卿实在也懒得听凌三姐阴阳怪气,与凌氏道,“母亲,我跟表哥去看花。”
凌氏正在同凌二太太说话,闻言一笑,“去吧。”
凌三姐立刻道,“我也去。”
凌二太太浑不在意,叮嘱一句,道,“你是姐姐,照顾着弟弟妹妹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