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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节
    想了想,赵长卿并没有拒绝。
    赵长卿是个心细的人,沿路透过车窗往外看,不禁问,“陈管事,不是去将军府么?”这路有些不对啊。
    陈安道,“是少将军的外宅,在青云巷。”
    赵长卿便不再问了。
    赵 长卿提心吊胆的一路,到了青云巷,跟着下人进了内宅,真正见了病人才知其请她的缘故。这病人的确有桩怪癖的,等闲不见男人。只是,如今正有一个高大威武的 男人坐在床畔,男人握着女人的手,脸上满是担忧心疼。病人也不是别人,正是以前赵长卿在万花楼给看过病的瑶瑶姑娘。
    丫环柔声通禀,陈少将军忙道,“赵大夫,你快给阿瑶诊一诊,她这两日总是咳嗽,也吃不下饭去。”
    瑶瑶姑娘美貌如昔,只是眉间淡淡忧郁不散,十分惹人怜惜。丫环搬来圆凳,赵长卿便坐下了。瑶瑶姑娘轻声道,“麻烦赵大夫了。”
    赵长卿道,“姑娘信在下的医术,是在下的荣幸。”说着摆出小脉枕,三根手指搭在瑶瑶姑娘纤细的腕间。
    并没什么大病,无非就是受了点寒,心绪忧虑,方至于此。赵长卿开了药,陈少将军又请赵长卿出去说话,问东问西问了好些瑶瑶姑娘身体的事。赵长卿道,“病不大,先吃三幅药看看。只是看瑶姑娘面有愁色,想是有些心事的,将军若有空闲,多开导瑶姑娘方好。”
    陈少将军皆应了,又跟赵长卿道了谢,道,“阿瑶不喜别的大夫,她似与赵大夫投缘,往后少不得要麻烦赵大夫的。”
    赵长卿欠欠身,“少将军客气了。”
    陈少将军命人送赵长卿出去。
    夏文等在外头,见赵长卿出来方放了心,两人一并回了药铺。到了药铺,给将军府的人抓了药,夏文方问,“没事吧?”
    赵长卿道,“是旧相识。”悄悄的将瑶瑶姑娘的身份说了。夏文这才松了口气。
    赵长卿笑,“来回这一趟,耽误了你吃饭。”
    “这是哪里话,你虽有好武功,可若不同你一道去,我再不能放心的。”夏文自然的说了一句,笑,“良栋肯定给我留了饭,你赶紧回家去用饭吧,别叫家里惦记。今天没什么病人,你歇一歇,或是不来也没事。”
    赵长卿打量他一阵,笑,“有点大掌柜的派头了。”
    夏文玩笑,“我是神医兼大掌柜。”
    两人说笑几句,赵长卿便回了家。
    自此之后,瑶瑶姑娘病与不病的都爱寻赵长卿去说话。赵长卿倒是理解瑶瑶姑娘的寂寞,本是青楼出身,因容貌出众被陈少将军纳为外室。青楼女子如瑶瑶姑娘这般,都是既高傲又自卑,既纤细又敏感,身世凋零,心中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凄凉。
    好在陈少将军当真是极爱重于她,好几次赵长卿遇到陈少将军到别院来看望瑶瑶姑娘。陈少将军一来,赵长卿立刻起身告辞。瑶瑶笑道,“将军不在时,也只有赵姐姐能来陪我说说话。将军一来,赵姐姐就要走了。”
    赵长卿笑,“再不走,你心里都得嫌着我多余。你什么时候闷了,我再来。”
    瑶瑶命丫环好生送赵长卿出去。
    陈少将军见桌间有瑶瑶新写的字,便拿起来看,笑道,“怎么抄起经书来?”
    瑶瑶忙将桌上的经文收拾齐整了,说,“这是平安经,等我抄好了放到菩萨跟前,可以保平安。我以前就听说边关不太平,你又是干武行的,这经是保佑你的。”
    瑶瑶亲倒了盏茶奉给陈少将军,柔声道,“我听赵姐姐说,腊八的时候她铺子里还往外施粥来着。她还买了五百两银子的陈米给庙里,叫庙里为她捐出去舍给穷苦人吃。我想着,我也拿二百两银子给庙里买米救人,你说好不好?”
    陈少将军笑,“二百两够干什么,我打发人拿一千两去就是。”
    “这怎么一样?”瑶瑶樱唇微翘,埋怨道,“那是你的银子,又不是我的。”
    陈少将军揽她在怀里,像抱个大娃娃一般放在自己膝上,亲昵的贴着瑶瑶娇嫩的脸蛋儿,笑,“什么你的我的,你的就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咱们还分彼此么?”
    瑶瑶轻轻的推拒着陈少将军扎人的下巴,嘴里坚持道,“不成不成,不用你出钱,我拿自己的体己,不写我的名字,叫庙里写你的名字,积了福德算是你的。”
    陈少将军爽朗一笑,倍觉贴心,自然无有不允。
    赵长卿因给瑶瑶姑娘诊病得力,遂成了瑶瑶姑娘的专人医师,过年时还收到了陈少将军打发人送来的颇是丰厚的年礼。
    这也是大户人家的规矩了,大户人家都有自己常用的大夫,过年时会给大夫送颇是丰厚的年礼,算是以后一年的出诊费用,当然,还有保密费用。就省得如小户人家那般,每次请大夫出诊还有付出车马钱,没的显着寒酸。
    依赵长卿的资历,不一定入得了陈少将军的法眼,陈少将军专门打发人给她送了份年礼,无非是对瑶瑶姑娘的重视罢了。
    凌氏见了少将军送的年礼,实在心惊肉跳,她对“将军府”三字过敏。听赵长卿解释后,凌氏方微微放下心来,将这些年礼都交给赵长卿自己处置。赵长卿挑了些不大贵重的给夏文、凌二姐、赵良栋分了分,做了自己铺子过年的年礼,余下一些入了自己的私库。
    收了人家年礼的结果是,赵长卿正月中午的就被请去了青云巷。陈安面色惨白,悄声同赵长卿道,“少将军在大营里,小的已经着人去回禀了。赵大夫赶紧进去给小夫人看看吧,万一小夫人有个不是,小的们性命难保。”
    赵长卿问,“怎么了?”
    陈安作贼一般,小声道,“大奶奶来过了。”
    赵长卿立刻不再问了,忙进了内宅。
    瑶瑶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如纸,沉沉的昏睡着,颈间一道血痕,颇是触目惊心。身边的丫环婆子都小心翼翼的守在外头。赵长卿在床前的绣凳上坐了,拉出瑶瑶的手,把了把脉,又看过她颈间的伤,开了方子,命人去抓药。
    待赵长卿出了瑶瑶的卧室,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轻声道,“奴婢已经给赵大夫准备了屋子,劳烦赵大夫暂且在咱们院里歇一歇,待小夫人醒来才好。”
    赵长卿应了。想着瑶瑶虽天香国色,在这外宅住着,到底名不正言不顺,人家正房一来,就能要她半条命,却也是红颜薄命了。又有陈大奶奶虽是陈少将军的正室,名正言也顺,惜之丈夫另有爱宠,闺房冷落,纵使正室嫡妻,却也是个可怜人。
    一时间,倒也分不清是谁对谁错了。
    在给瑶瑶颈间上药时,瑶瑶便醒了,见到赵长卿就是两行珠泪滚落,哽哽咽咽的唤了声,“赵姐姐,你来了。”
    赵长卿安慰她,“别怕别怕,上了药就好了,连一道疤都留不下的。”
    瑶瑶掩面泣道,“我不怕。我这样的人,无非就是仗着颜色正好时,活一日是一日罢了。”
    “怎么说这样的颓丧话,少将军对你的好,有目共睹。”
    瑶瑶掩泪道,“以色侍君者,色衰而爱弛。何况红颜未老恩先断的事比比皆是。再者,他对我好,家里夫人没有不恨我的。他对我不好,我就是黄土一抷。赵姐姐,我能怎么样呢?我在外头住着,想见你时还能见你。少将军来了,这就是我们两个的家呀!”
    “我说这样的话,赵姐姐你别瞧不起我,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孩儿出身,清清白白的跟了少将军。”瑶瑶握着赵长卿的手失声痛哭,“赵姐姐你若还记得楚家,你若还记得楚渝表哥,我姓越,我父亲是楚渝表哥的亲舅舅呀!”
    赵长卿顿时目瞪口呆。
    ☆、第170章
    赵长卿再也想不到瑶瑶是这种身份。
    人世间,实在有太多辛酸。
    如瑶瑶,大家闺秀出身,金奴银婢的服侍着长大,一朝家败人亡,竟辗转千里来到边城,又以这样的方式这样的身份与赵长卿相见相认。
    “我在家里时年纪还小,只是偶然听母亲说过渝表哥的亲事,后来到了边城,才听人说起赵姐姐。我就想着,见一见赵姐姐,就当是见着亲人了。”瑶瑶拉着赵长卿的手说了许多话,直待煎好了药,喂她喝了药,方在药力的作用下沉沉睡去。
    陈少将军来时,已是傍晚时分,见赵长卿脸上险有泪痕,顿时脸色大变,急步过去,唤了声,“阿瑶——”其中多少心疼急切,难以言喻。
    赵长卿忙道,“瑶瑶刚吃了药,将军别吵着她。”
    陈少将军握住瑶瑶的手,轻轻的拂开她额前碎发,露出娇小精致的脸庞,错开瑶瑶颈间伤处,陈少将军为她压了压被角,坐了片刻,方请赵长卿出去说话。
    听赵长卿说了瑶瑶的身体,陈少将军道,“麻烦赵大夫了,瑶瑶心思细,她也就与你说得来,这几日军中事忙,我白天不在,还得赵大夫常来开解她才好。”
    尽管知道了瑶瑶的亲事,赵长卿也并没有多说半句,只是交待好医者份内之事,便起身告辞。
    出了青云巷,赵长卿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回家亦未提瑶瑶的事。她早已不是热血少女,更没有兼济天下的雄心壮志。瑶瑶有瑶瑶的人生,在赵长卿看来,能跟着陈少将军,能在陈少将军心中有一席之地,已是瑶瑶的幸运。
    难道陈少将军是苦海吗?
    笑话!
    何况,瑶瑶始终能认清自己的位置,今天虽闹了一场,但宁死不入将军府,未尝不是瑶瑶的聪明。自己在外头安安生生、衣食无虞的过日子是什么滋味儿?在主母手下战战兢兢的为奴为婢的讨生活是什么滋味儿?
    瑶瑶并不笨,家破人亡后犹能保住自己的清白,别以为万花楼的头牌好当,瑶瑶早已有自己的生存本领,纤细的人不一定就脆弱,何况,瑶瑶自始至终根本没跟赵长卿要过任何帮助。
    最后赵长卿归结于,瑶瑶与她相交,可能就是想找个能说话的人。
    待瑶瑶重露欢颜已是小半个月后,瑶瑶请赵长卿去吃鹿舌,“将军着人送来给我吃,我不大吃荤,昨儿倒是尝了一口,有些味道。今天一早我就吩咐厨下预备着,请姐姐吃。”
    赵长卿笑,“鹿舌是好东西,你该多吃一些。”
    瑶瑶笑,“用白灵菇来炒,我吃里面的菇。还有鹿筋,我也叫厨下炖上了。姐姐,咱们晚上喝两盅。”
    赵长卿问,“将军今天不来吗?”
    瑶 瑶叹口气,“这些天他总来陪我,叫家里怎么想呢。我昨晚劝他今天回家去,也不要怪大奶奶。换了别的主母,随我在外头是生是死,大奶奶想着接我进府,是大奶 奶慈悲。就是言语上有些不提防,也与大奶奶无干的。是我没福,过不了宅门里的日子。只要他偶尔能想起我,记得过来看看我,我就知足了。”
    听了这一套知情知理的话,赵长卿一时无语。
    丫 环捧来茶,瑶瑶递了一盏给赵长卿,苦笑,“嘴上虽这样说,其实心里恨不能他天天来看我,天天来陪我,眼里心里只有我一个才好。只是,我到底没个名份,他家 里大奶奶名媒正娶,真因我阖府不宁,我就更坐实狐狸精的名儿了。再者,他是做大事的人,我这里简简单单没什么烦心的事。若家里不安宁,也叫他分心。他待我 好,我也不能太自私的总为自己考虑哪。”
    赵长卿呷口茶道,“你事事明白,我也就不用担心了。”
    瑶瑶笑,“姐姐放心吧,这些年,我都是一个人过来的。我跟姐姐说自己的身世,不是想姐姐担心我,我是担心姐姐嫌我这里不体面,不愿意与我来往,那我可就真的连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不会的。”赵长卿道,“你什么时候闷了,只管叫人去找我,我没别的大本事,陪你说说话还是成的。”
    瑶瑶又给赵长卿看她给陈少将军做的香袋,请教赵长卿在里面放什么药材好。
    两人说说笑笑到了傍晚,赵长卿用过饭告辞。
    临走前,瑶瑶还送了赵长卿几匹大红的料子,上面织金耀彩,华丽极了。赵长卿笑,“这样好的料子,我也没处去穿,你自己留着吧。”
    瑶瑶抚摸着这华丽无匹的料子,笑容如同薄雾绕春山,“少将军给我的,原也舍不得送人。其实,我在外头,穿大红也没人管我,只是,到底不合适。我留了两匹做个念想,这是给姐姐的,姐姐莫与我客气。”
    赵长卿便不再推辞,命永福接了,轻声同瑶瑶说了几句话,方走了。
    赵长卿到家时,凌氏正在与赵蓉看珍宝斋新送来的宝石簪,凌氏笑道,“回来的正好,过来瞧瞧,已经打好了,给你妹妹及笄礼用,你看可好?”
    赵长卿就着凌氏的手瞧了一回,笑,“不愧是珍宝斋的手艺,名不虚传。好簪子,正可及茾礼上用。”赵蓉是大年初二的生辰,自不好在年初二办及茾礼的,故此另去庙里投了好日子,定在三月初六办及笄礼。凌氏专门带赵蓉去珍宝斋定的宝石簪子,及笄礼上用也体面。
    其 实,凌氏有个小心眼儿,朱老太太给过赵长卿一匣子成色极好的宝石,这年头,金银再贵重也是有限的,宝石贵重之处远胜金银。凌氏便想用赵长卿的宝石给赵蓉打 簪子,奈何她在赵长卿面前明示暗示好几遭,赵长卿只管装傻不接这话茬,凌氏只好做罢。没少私下同丈夫说长女小气,“越发不比小时候大方了,一门心思的自己 攒东西。”
    赵勇道,“会过日子还不好?长卿在外头有生意,手下雇着那些人,与别人搭伙,花销也大,她可有跟你要过银子?多拿些银子给阿蓉去铺子里打支好的就是,孩子一辈子就这一回及笄礼。”
    凌氏便不再说什么,足花了五百两银子给赵蓉打了这支宝石簪。
    见赵长卿说好,凌氏笑,“你及笄那会儿有太爷赏你的簪子,那才是万金难求的好宝贝。阿蓉没你的运道,也给她打根好的使。”
    赵长卿笑,“应该的,阿蓉也是大姑娘了。她平常也没什么好首饰,眼瞅着要说亲的人,很该打扮起来了。及笄礼的衣裳做好了吗?”
    “还没,过两天千针坊就送来了。就这一件衣裳的绣工,简直了不得,要几十两银子,我看也不一定比你的活计好。”赵长卿当年及笄礼的衣裳就是自己做的。
    赵长卿笑,“可惜我现在没空在家,不然也省得拿出去做了。”
    赵蓉笑,“就是姐姐在家,我这点针线,也不好麻烦姐姐的。偏我不比姐姐灵巧,不然也自己做了。”
    “你有你的好处。”赵长卿应付了几句,便回屋换衣裳去了。
    赵蓉的及笄礼还没到,凌四姐的婆家就出了事。
    凌 大太太叹道,“也是倒霉,她婆家舅舅好好的做着知府衙门的司吏,官儿品阶不高,却是肥差。四姐儿婆家跟着沾光,在知府衙门承包了食堂,日子过得富足。偏生 她婆家舅舅倒霉,路上遇着军需官大人的排场,一不小心惊了马,当时就摔得不醒人事,找了多少大夫也没看好,前儿故去了。这衙门里,人一走茶就凉。食堂也不 叫她婆家承包了,才叫人撵了回来。”
    凌氏安慰道,“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不是她婆家在外头还有两个铺子么,好生经营,也能过日子。”
    凌 大太太叹口气,“也只得这样想了。”喝了口茶,凌大太太又道,“人家儿过日子,没有那一帆风顺的。四姐儿婆家的事,我也不大担心。就是二姐儿,实在叫人着 急。前儿有人给二姐儿说媒,是个商户,男人也不算大,今年三十二,家里有三个铺子,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山楂巷里有四进的大宅子。我看着挺好,你大哥也没说 什么,结果跟那死丫头一说,死活不乐意。真是不气死我不罢休啊。”
    凌氏心有戚戚,“长卿一样的招人恨,年前也有人来说媒,是个秀才家,一门心思念书考秀才耽搁了,今年二十三。门第也还使得,我打听着也是老实人家,她硬是看不上,简直能把人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