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是指挥韩忱:“爹爹,你那把宝刀还在么?”韩忱有一把产自辽国极寒之地的宝刀,削铁如泥无人能挡,极是霸道,跟着韩忱上了无数次战场。
韩忱不知宝贝女儿是何意思,便道:“在东屋书房挂着呢!”
韩璎笑:“爹爹,你暂时不用,借我用用呗,等傅榭从西疆回来就还你!”韩忱现在虽在军中,职位却是参赞,这把宝刀等闲用不到了。
韩忱顿时明白了女儿之意,悻悻道:“明年七月前一定要还给我!”
韩璎抱着爹爹的胳膊撒娇:“知道了知道了!”
韩璎又去寻林氏:“母亲,做冬季衣物的时候,您不是让人给傅榭也做了么?”
林氏睨了女儿一眼,含笑不语。
韩璎自顾自黏糊母亲:“您既然不反对,那我可让人包起来喽!”
第二天早上寅时三刻,天地间漆黑一片,呼气成霜。许立洋、傅平和傅安来到韩家外院正堂辞行,却见正堂内灯火通明,披着金红羽缎斗篷的韩璎笑盈盈迎了出来:“快看我给您们准备的惊喜!”
许立洋三人看了过去,却见正堂内西侧的锦榻上放着一溜锦缎包袱,数一数正好有七个。
韩璎拿了宝蓝万字纹的包裹给了许立洋:“立洋,这是给你的青色羽纱面豹纹斗篷!”
许立洋细长的眼睛清澈如水凝视着她,心中欢喜无限。
韩璎嫣然一笑:“我在里面绣了你的名字!”许立洋眼睛微微有些湿润,垂下了眼帘。
韩璎当即补了一刀:“……嘿嘿其实也只有你的名字是我绣的……”
许立洋:“……”
韩璎拿了两个灰蓝色包裹给了傅平和傅安:“给你们两个的都是灰鼠斗篷,一个是天青色的,一个是灰蓝色的!天青色的是洗春做的,灰蓝色的是润秋做的!”
傅平傅安闻言不由惊喜,却没有多说,齐齐行了个礼,接过了包裹。
分派完给许立洋、傅平和傅安的礼物,韩璎这才让他们看余下的四个包裹:“这全是给傅榭哥哥的!”
许立洋:“……”这也偏心太过了吧?!
韩璎笑容甜蜜:“包裹里面都是皮匣子,傅平傅安你们可别打开偷看哦!”
傅平傅安:“……”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韩忱亲自去送傅平、傅安和许立洋出去。
韩璎跟着林氏送他们出了堂屋,特地交代了父亲一句:“爹爹,我寻你有事,你送完傅平他们还回来吧!”她怕父亲会顺路去了镇北将军衙门。
韩忱答应了一声。
许立洋停住了脚步,带着些怅惘看了韩璎一眼,转身离去。
此去山高水远,相见不知又是何时了。
送走傅平他们之后,天还没有大亮,韩忱回了桐院,却发现韩璎没有去补觉,而是双目炯炯陪着林氏在等他呢!
他笑着打趣道:“阿璎,又要问爹爹讨要什么了?”
韩璎瞅了她爹一眼:“不就是借了爹爹一把宝刀么?看爹爹小气的!”
韩忱:“……”
见丈夫在女儿那里吃瘪,林氏在旁不禁莞尔,起身往东边移了移,拍了拍自己和韩璎中间的锦褥:“侯爷坐这里吧!”
韩忱坐下之后,看向女儿:“阿璎,你——”
韩璎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正襟危坐看向父亲:“爹爹,我给你讲讲我进京后经历的事情。”
韩忱和林氏见女儿如此肃穆,便专心地倾听了起来。
韩璎也不添油加醋,平铺直叙地把在汴京的经历和来辽州一路经历的惊险讲了一遍,她的声音平实,语气冷静,没了一向的娇滴滴,却令韩忱和林氏如堕冰泉浑身冰凉。
林氏抱住了女儿。
韩忱伸手握住了宝贝女儿的手,半晌默然。
他一向是个孝子,因此对京中母亲和兄弟的供养甚是用心,除了不曾动用妻子的陪嫁,其余都是尽力而为。
上次玉溪之围他被越国六万海盗围在玉溪城,带领城中军民据城苦守孤立无援,他差点以身殉国,危难关头朝廷无一兵一卒救援,是傅榭率领两万铁骑千里驰援,解了玉溪之围。
他的母亲兄弟无一人探问一句,更不用说伸出援手了。
他因朝廷党争失去镇南将军一职,夫妻二人被押解进京,危难关头是女婿傅榭和亲家傅远程鼎力相助,才终于跳出是非圈来到辽州,过上了这清静的日子。
他的母亲倒是终于来信了,来信丝毫不提前事,只是诉苦,说京中侯府日子不好过,质问他为何不按时往京中侯府送年例。
韩忱碍于面子,不肯告诉母亲,现在这边的花用全是安国公的馈赠林氏的陪嫁,而是竭力筹措送往京中奉养母亲的银子……
他的独生女进京待嫁,各项陪嫁早已备好,只不过在京中侯府待嫁而已,却依旧被二房当成了眼中钉,甚至想要把阿璎献给崔成珍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这是他的母亲?他的兄弟?他的家人?
见父亲眼睛都湿润了,曾经叱咤风云的一代名将虎目泛红低,韩璎心中一痛,低声抚慰爹爹:“爹爹,都过去了,以后我们一家人在一起!”
韩忱没说话,却伸出手臂揽住了妻女。
他是妻子的丈夫,是女儿的爹爹,一定要护得妻女周全。
韩璎想起了辽河河道总督陈曦这一路来的照拂,忙对父亲说了。
韩忱点头道:“此事我自有计较,阿璎你不必挂心。”陈氏、崔氏和辽梁集团之间的弯弯绕绕,阿璎一个小姑娘怎么会知道?还是他来处理好了!
一家人正在唏嘘,镇北将军傅远程派人来请韩忱,要和韩忱相约一起去镇北将军衙门,韩忱只得起身去了。
韩璎等爹爹走了,这才带着笑意低声问母亲:“傅榭哥哥的爹爹怎么连去衙门还得约上爹爹?他不认路么?”
林氏心情原本沉重,听她说得趣怪,不禁笑了:“你公公这个人呐……”
她掩口而笑:“你公公是属狗的,特别缠人,你爹爹自从来到辽州,被他缠得都有些烦不胜烦了!”韩忱原本和安国公傅远程就是军中同袍兼好友,有过命的交情,如今他到了辽州,傅远程更是一时都离不得他,不管是去衙门办公还是去治所巡视,都要带上韩忱一起去,弄得一心隐居的韩忱哭笑不得。
韩璎煞有介事地扳着手指头算了算,最后认真道:“傅伯伯确实属狗。”
林氏:“……真的?”她也算了算,发现韩璎说的是真的——傅远程比韩忱整整大三岁,的确是属狗的。
韩璎脑洞大开,把辽梁集团的首领一代枭雄傅远程脑补成了一条黏人的大狗,想着想着自己笑了起来。
上午韩璎便没有出去,陪着母亲睡了半上午来补眠。
等她起身,已经将近中午了,林氏已经在外面处理家务了。
徐妈妈带着润秋她们过来侍候她起身。
韩璎瞅了一眼,见洗春没来,这才放下心来,就着徐妈妈的手喝了一口淡盐水,道:“我的屋子里平时不要离人。”
她说的很含糊,不过徐妈妈她们都听明白了。
漱冬笑嘻嘻道:“洗春也是这样说的,每次我们从柳院过来,她都要安排一个人留在屋子里。”
韩璎微微颔首,不再理此事。她不是性格多疑,而是一直觉得防人之心不可无。
该用午饭了,自有金珠去请了韩玲过来。
用罢午饭,韩璎扶着林氏去了锦榻上歪着,母女俩絮絮地谈着心。
韩玲在旁边锦椅上坐着,端着一盏普洱慢慢喝着,见韩璎娇滴滴腻歪着林氏,伸手去摸林氏的肚子,林氏嘴里说着“你这小丫头缠死人了,等明日就请了教养嬷嬷来磋磨你”,脸上却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她心中不由有些羡慕。她在嫡母方氏面前自是战战兢兢,在姨娘面前因为主奴有别,又碍于嫡母的眼线,也只得保持距离,如今见韩璎和母亲这样亲密无间,房内一个姬妾皆无,不由心生羡慕。
林氏抚摩着女儿,絮絮说起了过几日带韩璎去林府归省之事。
韩璎瞧着漫不经心的,其实听得很认真——母亲很重视娘家,她自然也会放在心上。
到了下午,见外面天气虽冷却阳光灿烂,韩璎便撺掇着林氏出去散步。
林氏的身孕已有五个月了,已经稍稍显怀了,韩璎命金珠为母亲准备了套在绣鞋外的平底木屐,又亲自帮母亲穿上青哆罗呢对襟褂子,这才扶着母亲出去散步了。
此时正是九月,汴京尚是秋叶泛黄金风飒飒,而这地处北方的辽州,已经下过两场不大的雪了。
韩璎扶着母亲在抄手游廊里走了一会儿,一起扶着红漆栏杆立在那里看院子里的梧桐树。
院子既然名为“桐院”,自然种了不少梧桐树,此时梧桐树叶尚未全落,仍泛着苍翠之色,可是树脚下却堆着皑皑白雪,衬着一旁女贞冷绿的枝叶,冷清中别有一番意味。
韩璎指了让母亲看。
林氏会意,含笑道:“比起玉溪,比起汴京,辽州这边是荒凉了一点,不过你等着瞧吧,等你住惯了,你自会体会辽州的好处!”
她回头使了个眼色,跟的丫鬟和婆子们都悄悄往后退了几步。
林氏这才压低声音如同耳语道:“你公公虽然有些嫡庶不分,可是傅家三兄弟中,傅松志大才疏缺乏军事才能,傅栎能征善战却心肠歹毒,姑爷既是嫡出,又高出两位兄长良多,你公公又不是看不出来?再说了,你公公很听你爹爹的话,这辽梁二州早晚会落入傅榭手中,到时候你尽可在辽州居住。你不去京城,崔氏又能怎样?还不是白瞪眼……”
原本很严肃的话题,却听得韩璎直笑,她忍着笑意低声道:“我知道啦!”
韩璎一边扶着母亲继续散步,一边思索着当今形势。大周建朝之初便设立了三个藩镇加强边防——镇守东部梁州和北部辽州的镇北将军府,镇守南部海防的镇南将军府和镇守西部的镇西将军府。
安国公傅远程如今执掌最大的藩镇镇北将军府,而镇西将军徐平春是傅远程的亲信,因此除了镇南将军之职落入陈氏出身的陈义手中,安国公傅远程不声不响已经控制了大周三分之二的边防……
想到这里,韩璎不禁觉得身子有些发冷,她发现自己似乎进入了一个不得了的圈子……
辽州的冷是种深入骨髓的冷,韩璎身上虽然穿着雪貂通袖袄,却依然打了个寒噤。
她帮母亲拢了拢身上的青哆罗呢对襟褂子,心中想起了远在西疆的傅榭,只希望她捎去的礼物对傅榭有用……
对韩璎来说,什么天下大势,什么荣辱兴亡,什么文韬武略她都不管,她只愿傅榭好好的回来,好好地陪着她……
此时凉州城外狂风呼啸风沙漫天。
傅榭的大军团团围住了凉州城,却因为漫天风沙枕戈达旦不敢懈怠。
正带着苏湘之、尹武泽、朱青、蒋云川和傅云骑马巡弋的傅榭脸上虽然蒙着面甲戴着眼纱挡住了风沙,却依旧打了个喷嚏。
朱青最是淘气,拍马赶上,调笑道:“大帅,是韩姑娘想您了吧?”
想到韩璎,傅榭心里暖洋洋的,瞪了朱青一眼却没说话。
素日被他的凤眼这样一瞪,朱青就要屁滚尿流的,只是如今他带着一层眼纱,威力顿时大减,朱青嬉笑着催马往旁边一逸,闪躲开了。
蒋云川等人纷纷大笑起来,只是因为脸甲和风沙,笑声听起来闷闷的。
傅榭在笑声中摆了摆手,无声无息取下了背上的长弓,弯弓如满月,俊俏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盯着对面尘沙中的猎物,微微抿了抿薄唇,连珠利箭离弦呼啸而去。
“噗”“噗”两声闷响紧接着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