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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节
    没有任何纹案的水红锦缎,裁成宽袍大袖衫的样式,脚下是月牙白的云靴,一头墨发披散而下,墨黑的发与水红的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明明是这般简单的装扮,可月兰却看得眼睛眨也不眨的。
    直到崔锦转过身时,她回神道:“大……大姑娘,水打好了。”
    崔锦擦了把脸,微微一笑:“替我梳妆吧,便梳寻常男子的发髻,将先前洛丰送来的白玉嵌红宝石发冠束上。”
    月兰犹豫了下,问:“大姑娘,如此会不会朴素了些?”
    崔锦含笑道:“我是去上朝,又非去比美,穿得花枝招展的倒是惹人闲话了,如此便很好。”
    月兰恍然大悟。
    “奴婢明白。”
    .
    许久不曾出现在朝堂之上的巫子谢恒今日要来上朝,得知此消息,众多大臣都不由想起了前几日谢家府邸传出的消息。
    谢恒光天化日之下抢走了巫女,在谢家府邸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无人得知。越是不知便越多人好奇,适逢今日又是巫女头一回过来,在座众人都心思各异。
    当今天子信巫,巫子生在谢家,天子宠信巫族,而大巫师一族一门独大,如今巫女横空而出,背后又是新贵的忠义王,此般格局倒是值得让人思量,也不知会不会从此打破大巫师一门独大的局面。
    思及此,在座的朝臣心思各异,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的人。
    此时离早朝时间还有两刻钟,而该来的朝臣已经全部到齐了,他们或互相低语,或探头看向殿外,或暗自沉思,与以往的早朝前夕并无不同。
    而就在此时,一道素白的人影踏进了殿内。
    登时殿内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向了那一抹素白的人影。
    那人正是巫子谢恒。
    他身边的随从扶着他踏进殿内,一步一步地走向专设的坐地屏风之前。屏风位于龙椅的左下方,以往谢恒来上朝时所坐的便是这个位置,然而今天却有了一丝不一样。
    阿墨低声说道:“郎主,右边也有席位。”
    言下之意是,右边就是给崔锦坐的。
    而在阿墨话音落时,方才还是鸦雀无声的朝堂起了哗然之声,还有朝臣倒吸了一口气,在谢五郎耳中听来,众人此时是接近于震撼的。
    殿外走进了两道人影。
    一个穿着水红的宽袍大袖,另外一个穿着崭新的官袍,正是巫女与新贵忠义王。忠义王大家都见过的,是以也不会惊诧,而旁边的巫女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是头一回见。
    这一见,便是惊鸿一瞥。
    崔锦笑着与诸位大臣打招呼,整个人很是随和。
    有窥测天意之能的美人亮出笑颜,不少人登时心生好感。当然也有人心中不屑得很,只觉女辈之流玷污了朝堂的圣洁,暗地里不满有之,明面上有敌意亦有之。
    崔锦仿若未见,与闵恭一道走前。
    她停在了落谢五郎三四步左右的地方。
    阿墨低声说道:“郎主,是崔氏与忠义王。”他咽了口唾沫,看着崔锦身上张扬的红色,不禁在心中感慨:崔氏着红衣红裙,着实耀眼呀。
    一直不曾吭声的谢五郎缓缓地转身,面向了崔锦。
    他迈了一步,两步,三步,在她身前停下,两人之间仅剩一步的距离。他淡淡地开口:“巫女崔氏?”此话一出,显然是要装作不认识她了。
    崔锦很快便反应过来,不卑不亢地回了句:“原是巫子,久仰大名。”
    两人都装作不认识,倒是让在场的大臣摸不着头脑。
    闵恭皱了下眉头。
    “大名?”谢五郎冷冷地道:“仅仅是久仰?”
    在场的诸位都知道巫子谢恒向来不按常理出牌,听到谢五郎说出此话,不少人饶有兴致地看向崔锦,想知她到底会如何回应。
    崔锦岂会不知谢五郎存心找茬,她不紧不慢地道:“除了久仰,巫子还想是什么?”
    崔锦不动声色地将问题抛回到谢五郎身上。
    谢五郎还未开口,闵恭便已说道:“阿锦,陛下快来了。”
    这一声“阿锦”落到谢五郎耳中,是极显亲密之态的,他的眉头缓缓蹙起,随即甩袖坐在左面屏风前。
    崔锦见状,也不与谢五郎针锋相对,笑意盈盈地在右面的屏风前坐下。
    一众朝臣眼观鼻鼻观心的,一时半会也没分不出方才的巫子巫女言语交手中谁胜谁输。此时,外头响起了内侍的吟唱——
    陛下驾到。
    朝堂之内,所有人皆是起身行礼。
    皇帝龙行阔步而来,在龙椅上坐下后,方沉声道:“众爱卿平身。”
    皇帝的目光落到身边的谢五郎与崔锦身上,他朗声笑道:“今日委实难得,巫子巫女齐聚一堂,乃我大晋之盛事。想必众位卿家今日第一次见到巫女,巫女年纪尚轻,然能力却不容小觑呀。”
    登时,殿堂之上就有人站出来,质疑道:“巫女不过双十年华尔,又为女子之身,朝堂政事又岂能任由她听之?”
    当即有数人站出来附议。
    崔锦扫了他们一眼,慢慢地道:“敢问谢家五郎担任巫子一职时,年龄几何?又敢问鬼神庇佑我大晋,不分男女,我虽为女子身,可擅巫者又何来男女之分?能为大晋效力,为吾皇办事,又何需区分男女?”
    此话,她说得那么理直气壮,那么的理所当然。她一个女子站在满是男子的朝堂之上,半点紧张窘迫也没有,仿佛她天生便该处于这个位置,所以才那般从容不迫。
    方才出来质疑的几位大臣,此时也哑口无言。
    谢家五郎担任巫子一职时,只是幼童之龄,然因大巫师与谢家作为靠山,且谢五郎确实擅巫,为此当时不曾有任何人质疑。
    谢五郎轻轻地哼了声。
    声音虽然极轻,但崔锦却是听到了。
    崔锦又往前站了一步,说道:“刘太常,你家小马尚好?”
    她又往前一步,直勾勾地道:“秦少府,夜里与君能饮一杯无?”
    她再次往前迈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另外一人,声音不紧不慢地都道:“苏大理正,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三句话一出,她露出了一个微笑。
    三位官员的面色都不由大变。
    刘太常爱马,为此还盖了个马厩,马厩中宝马无数,前几日他得了一匹小马驹,极为罕见,然今早他出门上朝时却病恹恹的,此事知道的只有府中下人,而此刻却从崔锦口中道出!
    比起刘太常,秦少府更是惊诧。
    他是打算今日下朝后,处理公务毕,便约上知己好友,红泥小火炉,能饮一杯无。这仅仅是他的想法而已!
    苏大理正则是惊呆了。
    他昨夜挥墨作画,想不到题词,今早醒来时所想到的便是此句。
    巫子当初说的都是大事,而如今巫女说的都是琐碎之事。一件两件并不可怕,若是连在一起,岂不是每个人的心思都无处可藏?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沉默了,几个质疑的大臣无声地回到原位上。
    崔锦蓦然低笑一声。
    “方才阿锦多有得罪,还请诸位多多见谅。”
    皇帝抚须一笑,轻描淡写地说道:“年轻难免气盛。”
    言下之意便是极其赞赏崔锦的。
    皇帝态度如此,剩下的大臣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而右面屏风前的谢五郎,在早朝上,半句话也没有说。有人悄悄地看了谢五郎一眼,虽然隔得远,但也能感觉出他心情的不妙。
    阿墨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崔锦,默默地在心底叹了声。
    将近辰时,早朝方结束了。
    在一众朝臣离开殿堂之前,皇帝开口道:“今日日头不错,巫子与巫女留下陪寡人用午膳。”能陪皇帝用膳,自是一件喜惊掺半之事,喜的是得到皇帝的青睐,惊的是伴君如伴虎,稍有不慎便会得罪皇帝。
    闵恭担忧地看向崔锦。
    崔锦对他摇了摇头,以示安心。
    闵恭见状,方点点头,还对她笑了笑才离开了殿堂。
    阿墨低声在谢五郎耳边说了一句,谢五郎的面色微微有些不悦。
    ☆、第九十六章
    皇帝在毓秀宫设了午宴。
    宫娥们鱼贯而入,呈上了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皇帝坐在主位上,谢五郎与崔锦则各自一旁。皇帝笑着说:“五郎呀五郎,平日里唤你来上朝,千呼万唤都不来,今日倒是改性子了。你们谢家族长,还有大巫师,不少在寡人耳边念叨于你。”
    谢五郎问:“念叨什么?”
    “五郎心在外边,一年里手指头都能数得清你在燕阳待了几日。前些时日刚从通州回来吧。”
    “去通州也是为了陛下办事。陛下说得到像是阿恒在外边游乐了。”
    两人说着话,崔锦在一旁听着。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皇帝和谢五郎,没有想到他们俩私下里竟像是知己好友一般,即便不说身份,两人年纪也相差数十年,且皇帝对谢五郎竟是一点儿架子也没有。
    她收回目光,心中不由得有所考量。
    正当此时,皇帝说:“说起来,巫女来自明州樊城,五郎也在樊城待过一阵子。”
    崔锦微微一怔,随即笑着回道:“我曾……”
    话音还未说完,谢五郎便打断了。他淡淡地说道:“说起这事,陛下定不知当初巫女如何地胆大包天。阿恒在樊城为陛下办事,无意间遇上了巫女。彼时她见阿恒第一面,便已言倾心于阿恒,当真是大胆得很,还说得头头是道,令阿恒无以反驳。”
    说着,谢五郎喝了一口酒,又将当初崔锦是如何说倾心于他的话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
    真真是听者害羞。
    崔锦愣了愣,反应倒也快。她故作委屈地道:“陛下可别听五郎胡说,当时阿锦也是逼不得已。彼时五郎凶煞,模样像是要吃了阿锦似的,阿锦便急中生智,想了个这样的法子,好让五郎给予阿锦喘息的机会。”她看似埋怨地又道:“若给阿锦一个重来的机会,那时定不招惹五郎。”
    谢五郎听出了崔锦话中的后悔之意,脸色登时不太好看。
    他冷冷地笑了声:“是么?”
    崔锦笑吟吟地道:“陛下,你瞧,五郎当初便是这般凶神恶煞的。您说阿锦当时能不怕么?陛下陛下,倘若五郎再欺负阿锦,陛下可要为阿锦做主才是。”
    皇帝说道:“有寡人在,五郎自是不敢欺负你。”
    崔锦莞尔一笑,举杯道:“阿锦先多谢陛下,敬陛下一杯。”满满的一杯烈酒,她面不改色地便全部喝光了,一滴也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