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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节
    施和霖到了书院,在一群放了学堂的青少年中寻找苏传雅。不久就见到苏传雅抱着一叠书,从一间屋子里走出来,周围好几个孩子围着他:“你课上写的那篇文是怎么想的?夫子都说实在难得,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我请你去我家吧,我娘说你讲的那个方子她吃了就不咳了……”“你昨天说的那个对子该是什么?我昨天想了一晚上,你快告诉我……”“今天课上夫子引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苏传雅语气得意地说:“没说的!……”那语气跟他在店里卖那些香饼时一模一样。施和霖喊了一声:“你小子!快过来……”一下哽咽了。
    苏传雅抬头一见施和霖,大喊一声:“师傅!”跑了过来,也眼泪汪汪了。
    其他人围过来,苏传雅忙骄傲地对别人介绍说:“这是我师傅,京城里的名医!”几个少年一起行礼,施和霖笑着还礼,嘴里说:“都是好孩子……”
    苏传雅很大哥派头地说:“你们都先回去吧!明天早点来课上,我帮你们看看功课!”几个孩子都大声谢了,笑着跑开了。
    施和霖笑着说:“你什么时候这么牛了呀?”
    苏传雅切声道:“这些功课都太简单,师傅的医书要难得多。”施和霖知道这些年苏传雅读了许多医书,文字理解力非常强,难怪在此也没觉得难。
    施和霖小声问:“你没给人治病吧?你才读了几本书?可不敢给人乱看!耽误了病情不是闹着玩的!”
    苏传雅眼神忽闪了下,心虚地说:“没怎么看……就是咳嗽……”见施和霖眼睛睁大了,苏传雅忙伸着脑袋看:“师傅,你们住哪里?我姐她们人呢?我们快回去吧。”
    施和霖咳了一下,有些难过地说:“你段师哥季官人严大舅都留在边关了。其他人,嗯,我们路上走散,你姐和沈二小姐先回京城了,我来接你。”
    苏传雅一听就急了:“她们自己回去的?!”
    施和霖小声说:“是张大公子和那个张小哥送她们回去的。”
    苏传雅跺脚:“怎么能让他们送?!怎么能让他们送?!”
    施和霖有些诧异:“怎么能不让他们送?不然得谁送呀?”
    苏传雅气得要跳起来:“当然是我来送!那是我的姐姐!我的小姐……姐!”
    施和霖哦了一声:“你还小呀,怎么能送?你不知道,我们这一路有多惊险呢,那位张小哥有武艺,你这孩子可不能打架,得长大了才能护送她们。”
    苏传雅使劲咬牙:“有武艺算什么?要是文官才行!我……我……”
    施和霖问:“你怎么了?”
    苏传雅脱口道:“我多大了?!”
    施和霖不解:“你有十二了吧?还太小了。”
    苏传雅连连跳脚:“不小!我不小了!我在这课班里是最大的!他们都叫我一声大师兄呢!”他在这里入学晚,在同水平的学生里,自然是大的。
    施和霖呵呵笑:“好啊!你不小了,哈哈哈……”
    苏传雅深吸了口:“我不能再等了!我要下场了!”
    施和霖吓一跳:“什么下场?”
    苏传雅严肃地说:“就是去科举,我要去参试!越早越好!明天我就去告诉夫子!这里就有辅导科举的夫子,季夫人就曾说我该去拜在严氏门下。”
    施和霖有些犹豫:“这个,虽然我也听说有十几岁就参加科举的少年人,但是那太苦了。你还小,可以好好玩两年。其实,就是不考也没什么,可以跟着我行医。”
    苏传雅坚定地说:“我得先当上文官!等我……当够了,再行医也行。”
    施和霖笑:“当了文官还行什么医呀,那就有朝廷俸禄了。”
    苏传雅说:“就是为了……日后想出来玩什么的,可以像段师哥那样,游历天下。”
    施和霖叹气了:“他要是游历天下就好了,现在却是守着边关那么冷的地方,我都没法待啊!徒弟,我就剩下你了,你要是不回京,我就在这里住下。”
    苏传雅悲壮地握拳:“师傅,你住下吧!我就在这里继续上学,早点考秀才,中进士,然后,当文官!”
    施和霖捻着胡须笑:“好好,真是少年有志啊!我陪着你啦。”
    苏传雅含着眼泪说:“请师傅让人帮我给我姐带封信,我要告诉她我的打算!”
    施和霖连连点头:“自然自然,我也会写封信,对她说我会照顾你。而且,我也得给你那个笨师叔写封信,不然他会把我们的房子都卖了。”
    两人边说边走,出了书院,路边有个小道士,畏畏缩缩地凑过来,一边走还一边回头看躲在一棵树后的老道士。
    苏传雅一见他,立刻瞪了眼睛说:“你来干嘛?!”
    施和霖马上制止道:“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多没有礼貌啊!这位小道长,你切莫在意……”
    因为施和霖语气好,小道士一副委屈样子,立刻对施和霖告状:“他打了我。”
    苏传雅说:“什么叫打了你?!就踢了你屁股一脚!你这个不说好话的小贼道,我还得踢你!”
    小道士往施和霖身后躲,施和霖忙拦着说:“怎么能这样?你不是想当文官吗?别先成个小恶霸了。”
    苏传雅哼了一声:“看在我师傅的份儿上,饶了你!快走开!”
    小道士墨迹着:“你……你要去哪儿?”
    苏传雅叫:“你管呢?!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读书!你个小贼道,问这干吗?!”
    小道士眨着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那时……和你在一起的那些人,回来了吗?”
    苏传雅一听就急了,他本来就为此憋着火儿呢,绕着施和霖就去抓小道士:“你又想去说坏话骗钱吧?!我打你!”
    小道士转身就跑,树后的老道士伸手拦也没拦住。小道士一口气跑了老远才停下,老道士气喘着追来,骂道:“问也没问出来!你跑那么快干吗?!”
    小道士说:“你没看他要打我吗?”
    老道士生气:“你就让他打呀!他一打你,你就满地打滚,说你疼得要死,他不就欠你的了吗?这不就拉上了关系了?咱们不就能问些事了?”
    小道士说:“我不想挨打!”
    老道士指着小道士的脑袋:“可你在霄云观白吃白喝的时候倒是挺高兴的!我刚听到了人传言,现在京城霄云观的茅道长,就是你师叔啊,入宫成了皇上的道士了。”
    小道长说:“那不是挺好的吗?他肯定得了好多皇宫里的东西,观里更富裕了。咱们回去吧,他们的吃的肯定吃不了了……”
    老道士指头空中乱戳:“你这个看不清的!那是好事吗?一进皇宫,就是进了龙潭虎穴呀!里面多少人在你死我活地争斗。你师叔没有靠山,去了肯定没有好下场的!我们得救他呀!你一定要问出那次和他在一起的那位女扮男装的小姑娘是什么人。她眉间一道青气,那是逆天之相!这种人若是别的时候,一定要离得越远越好,沾上她就必染血腥,肯定没有好事!可是现在要救你师叔,就只得找她了。”
    小道士嘟囔:“那你怎么不去问?”
    老道士低声说:“那是个未出阁的女子,我怎么去问?你和那个小公子成了好友,打听时尚要转弯抹角,明白吗?!那批人,都是了不得的,我当时看都不敢正眼看,提都不能提!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你就记住要和这两个人搭讪上,那个小公子和你年纪差不多,你们要成好朋友!”
    小道士发愁:“他不喜欢我呀。”
    老道士叹气:“你与他亲近,他自然会喜欢你的。”
    小道士小声说:“我有时总在他脸上看出个骷髅来,实在没法亲近他。”
    老道士紧皱了眉,对小道士说:“若是那个逆天之人不改命运,他大概是已死之人。你这孩子竟然真的有看透生死的眼光……”
    小道士使劲摇头:“我不想有!师傅,帮帮忙!让我看不见吧!”
    老道士也摇头:“那我怎么做得到?你大概是开始长大了,或者,因为你碰到了那些人……”
    小道士皱眉撅嘴:“师傅!我什么也不想看到啊!咱们能不能就和以前一样?我什么都不干,就等着您去找钱来养我?”
    老道士拉着小道士的胳膊拖着他走,嘴里说:“你想得倒挺好的,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我哪儿去找钱?你怎么不去找钱养我?咱们欠下了那些人情不还,日后走霉运怎么办?你怎么都得给我打听到那个逆天之人是谁,不然你就没饭吃了!”
    小道士哭:“那我吃师傅的那份行不行?我饿了……”
    不说这边小道士为无法结交苏传雅伤怀,当夜,苏传雅奋笔疾书,给苏婉娘写了封热血沸腾的信,阐述了自己的宏图大志和具体的行动步骤,让她静待自己的捷报,而且,嘱咐她要告诉小姐,让小姐知道他是个学业有成的人,日后前途无量!
    次日,施和霖把信件交给了平远侯府的人,让他们带回京城交给自己的师弟秦全,信中告诉秦全,日后再交给苏婉娘。?
    ☆、理事
    ?  到了七月,广大地区的旱情已经到极为严峻的地步。旱情连续四年,大多产粮之地绝收,就是有粮食,也是十分低产。朝廷存粮早已耗尽,如果不是强制各地产出的粮食首先运往京城,连皇帝大臣都得饿肚子。因为世面上粮食极贵,仅仅一斗的市价,就已经高出了平常官员半年的俸禄,在京朝官的俸禄开始用一些粮食月付,不然官宦们就有断粮的危险。
    京城尚且如此,贫瘠之地更是饿孚满地,饥民遍野,盗匪处处。最可怕的就是缺水。虽然沿海和江南的部分地区尚可保证饮水,在中北部河流枯竭的地区,因为抢水而爆发的械斗和死伤比比皆是。朝廷已然无力掌管大多地区,只能听之任之,好在还没有席卷全国的大型暴、、、乱。
    清晨的阳光中,茅道长带着皇帝做了一套导引,然后皇帝留茅道长一起用了早膳。茅道长又讲了个古人修道成仙的小故事,让皇帝很觉有趣。
    早膳后,茅道长告辞,按道理,皇帝该去上朝了,可他根本不想去上什么朝。大臣们的话,就是那些奏章的重复,可谓实实在在的千篇一律!不外乎是哭天抹泪的对灾情的描述,求粮免税的乞求、对匪患大惊小怪的叫喊……无论多么敏感的人,四年中把这些东西听上看上几万遍,也失去了任何反应。
    果然,皇帝大清早的好情绪被朝事破坏得一干二净,又是哪里哪里死了多少人,哪里哪里粮食欠收,实在无法运粮,哪里哪里兵士落草成寇,扰民几百里;哪里驻兵见死不救,任贼寇掠夺了县城,烧了县衙,县官死难……
    皇帝坐在皇位上,俯看着这些大臣们争论谁没有及时上报、谁贪污了赈灾的粮食、谁把粮食分配不均……然后是各种叫嚷,要争有限的粮食……他心烦得话都懒得说了:你们这些人就知道向朕叫苦,一个也没做出什么来!谁也不想着替朕分忧,总想着让朕看你们这副忧国忧民的嘴脸!都是废物!
    一天的朝会下来,皇帝已经头痛欲裂,到了书房,又看见奏章如山,他更添不耐。方要坐下,他突然觉得胸口一阵发紧,有点喘不过气来。皇帝忙到一边的躺椅上,按照茅道长所教的方法,端坐好,深吸浅吐,半晌后,心口的沉重终于退去,后背一层冷汗,头却疼得更厉害了。
    作为皇帝,他一向享受着至高无上的荣耀感,有时他都觉得自己是仙人履世,不然怎么能成为一个皇帝呢?天下亿万人,只有他一人,站在了权力的顶峰,予夺予取,谁敢不从?!他手中掌握着多少人的生死之权,从来只有他让人死,谁能让他死?
    可此时,皇帝忽然恐惧地发现,他也是个人,他感到如此虚弱,心头乱跳,手脚无力,上面的屋顶都在旋转……哪天,也许,他会真的生病,会死……
    一瞬间,皇帝领悟了他此时最需要注意的,是他自己的健康!什么朝事国事,什么灾民匪民,有什么比得过他龙体的安康?!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还怎么来行使权力?怎么来享受皇宫里的富贵?如果他不好好保护自己的健康,就是国泰民安了,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皇帝睁开眼睛,对一边关切地看着他的孙公公颤抖着声音说:“去叫太子来,朕现在头疼,想躺躺。”
    孙公公犹豫着:“陛下,是不是,要御医来看看?”
    皇帝慢慢地摇了摇头。御医一来看,马上就要写医案,没病也就罢了,如果真的有什么病,片刻间,朝野上下就都知道了。自己过去总觉得能驾驭这些明里暗里的事,可现在却不想让人知道自己也许真的不舒服了。太子已然成年,现在又是灾年,朝政随时可能发生混乱,得先有个稳定的架构,才能安心疗养。他说:“暂且不必,茅道长来时,朕与他说几句就是了。”
    孙公子不再多问,马上应了去让人请来了太子。
    太子一脸恭顺地进来,向着半躺在卧椅上的皇帝深深施礼:“父皇可好?”
    皇帝极为微妙地皱了下眉,他在心里总觉得太子虚伪,一方面遮遮掩掩地秘密与他的幕僚会谈,皇帝的人打探不出来,一方面在脸上总是如此毕恭毕敬,亲近无比。可皇帝也知道,这何尝不是一种成熟?相比三皇子的不加掩饰的疏离和狂妄,皇帝宁可选择太子的里外不一,至少自己在表面上得到了尊重。
    皇帝指着书案上小山一样的奏章对太子说:“从今天起,你就拿这些去看看!有什么特别紧要的可详细告诉朕,别自作主张。其他的,你给朕写个三言两语的总评单子,然后自行批复吧。”
    太子内心激动,狠狠地用拇指指甲掐食指,才没有喜形于色。过去,皇帝也时常递给他奏章让他看看,问问他的见解,可从来没有这么一推手,把一大堆奏章都给了他,让他阅读批复!批复啊!回批旨意,这就是监国理政了!他终于有了实权!人说皇太子比不上个县令,县令还管着几千人,他东宫才几百人!各部之官吏,都要假吕氏之手!现在,他只需一个朱批,就能表达自己的意思了!
    虽然被喜悦充溢心怀,太子还是努力保持着平静的表情,在面子上推辞了一下:“父皇,孩儿才疏学浅……”
    即使太子没有直接大笑出来,他眼中闪过的狂喜也没有逃过皇帝的观察。听见太子推辞,皇帝冷笑:“那你是不想干了?朕该让你三皇弟来?”
    太子惊得忙说:“父皇,孩儿愿为父皇分担政事!惟愿父皇能保重好身体,万寿无疆!”
    皇帝哼道:“你让人抬着这些回去吧,记住,若事关动乱,要马上知会朕。若只是灾重死人等等,写上几个字就行了。”
    太子小心地问:“父皇,为何不用担心死人?死的人多了会引发动乱,难道不该设法救助重灾之地?”
    皇帝有些疲惫地闭了眼:“到了这个时候,死的人越多越好,不必救济了。”太子一惊,可接着一想就明白了:朝廷已经无力救灾,无粮无钱,有些地方甚至无官无吏。此时如果民众不满,开始造反,朝廷只有束手待毙。所以皇帝说死的人越多越好:人都死了,就不会成为暴民了。
    太子深感自己的浅薄,施礼道:“多谢父皇指教。”
    皇帝心中多少喜欢太子这种虚心,指点道:“不仅不能去救助,对重灾之地,最好能设卡严防!宁可让那些饥民饿死在当地,也不能容那些饥民奔逃四方!你可知为何?”
    太子紧张地应对:“此乃壮士断腕之举,既然无法救助那些饥民,让他们逃荒在外,或是抢劫或是乞讨,会让周边地区也沦为重灾之地,所以,不能让他们流窜。”
    皇帝听到太子讲得这么堂皇,点头道:“你明白就好,照着这个尺度理事吧!”
    太子深礼到地:“多谢父皇!”
    皇帝坦然地受了太子这一礼,他让太子理国事,这是多看得起他,太子自然该如此礼待自己。可是看到太子召集人进来,将奏章抬出去,语气里很有些指使颐气。而且,太子一向微驼的背,竟然在背着他时,挺了起来,皇帝心中又隐隐地不快起来:朕还是皇帝!就是让你代为理事,也不是让你就成皇帝了。这一点,皇帝觉得得找个机会让太子好好认清一下。
    太子让人抬了奏章,回了东宫,马上让人把自己的心腹们召集来,然后一边翻读奏章,一边急不可耐地等着那些幕僚们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