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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7节
    逍遥公摇头:“这算什么?响倒是挺响的,可也没压死几个人,后面的人还是能爬出来。”
    张丁说:“但是至少马匹就比较费劲了吧?”
    逍遥公打了个阿嚏,眼泪涌上地说道:“这是什么味儿?这么呛人?我最恨烟味……”
    张丁和玉兰也开始打阿嚏了,再往下看,谷里一股黑烟,正沿着山体,向上弥漫开来。逍遥公明白了:“我知道你们为什么不该来了!你们真成累赘了,我还得带着你们!快跑!别忘了抱上我的酒!”说完,一手一个,拉了张丁和玉兰,从山背面,捡着略微平缓的山坡,到险处还得轮流揽着张丁和玉兰下山,躲开已经出谷的那些北戎人,往平原方向跑,去找平远侯去了。
    谷中的北戎军士可没有逍遥公这些人这么幸运,北边谷口的黑烟越来越浓,加上南边一声巨响后,队伍就无法前进了,大军很快就被淹没在浓烟中。
    在后世,农民平原上烧的秫秸杆,因其质地浓郁,在高空都能看到。草木烟雾里,有许多纤维灰尘,沾黏在鼻粘膜上,引起呼吸不畅,甚至窒息。马的鼻子更加敏感,更易被烟尘刺激。人可以用衣袖捂鼻子,马却无法逃避烟雾。不久,谷内的众多马匹就被浓烟熏得焦躁不安,开始嘶鸣跳跃,有些马匹狂跳脱缰,在山谷里乱跑,想从浓烟中突围,可是南边出口被碎石堵了,马匹无法疾驰出谷,只能从碎石上小心走过,拥挤中,谷口一片人马被推搡倒地,成了一个屏障,让谷内的人更无法跑出,人马在山谷中倾轧挣扎,整个山谷在黑色的烟雾中,变成了一个绞肉机……
    张允铮调整了一下支架的方向,让滑下的木桶抛入另一片地域,他虽然在上风口,还用布巾遮了脸,可也快被上浮的黑烟熏得喘不上气了,只能带着山崖上的人们往上面的木槽入口处撤。半个时辰后,连崖上的人们也都得用湿巾捂脸,个个头晕眼花,心跳过速,月季早无力再支撑,大家都得到山的另一面来风处,十几个人屏气轮流冲入烟中,推下木桶。
    又过了段时间,潮湿的草木被酒精点燃的火焰烘烤得干了,有的终于烧了起来,火势更大,烘烤了更多的草木……谷口的烟雾也升腾到了山顶,张允铮等人再也无法坚持下去了,只好离开谷口山崖,迎着北风,登山逃离。咳嗽着走了半个时辰,才重回了完全清新的空气中。
    大家跌坐在地上,都大口喘息。月季笑起来:“成了!我们成了!” 他轰然倒地,可过了片刻,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往回走?”
    张允铮皱眉:“那边烟大,你回去干吗?”
    月季说:“酒还剩下了许多呀!”
    其他人也纷纷说:“是呀,剩了有两百多罐哪!”
    “对,听说酒罐的酒好喝,我就捡着木头的先扔下去了。你看我多聪明……”
    “你竟然存了私心?!”
    “什么私心?!就是先后好不好!你看,我对了吧,现在有好酒喝了!”
    “原来被公子管着,没法喝,这次我要喝个够!”
    “别光自己喝,我得带着去跟府里的人喝,好好显摆一下……”
    “就是呀!”
    张允铮咳了一下,说道:“你们要稳重!日后在那些人面前,可别太得意了……”可是说完,他也咧了下嘴,脑子里想着是怎么回京向心爱的小骗子吹嘘一下如何轻而易举,自己不伤一人,完成了这个任务。
    崖上的人们尚且无法呼吸,下面山谷里的人可知多么痛苦。
    贺多咳嗽着,早下了马,在地上匍匐爬行,才能避开浓烟,勉强喘息。可是马匹高大,正好在烟雾中,就是趴下,也无法躲开浓烟。他的周围都是惊马的狂嘶,贺多向山壁处四脚着地爬去,一路还要躲开狂啸奔跑的马匹。他看到兵士们有的被烟熏得昏厥窒息,有的倒在地上被马踏人踩而死,贺多气得发抖:他真后悔死了!真该让人先把谷口那几个毛贼杀光再进谷!谁能想到那么几个人,会干出这么大的坏事!
    贺多终于爬到了山崖下,他的前后左右,全是军士,都被熏得灰头土脸。他们躲闪着马蹄,爬过人和马匹的尸体,快到谷口时,一阵极浓的烟雾滚过,贺多一阵晕眩,险些倒地,前面的护卫回头拖着他,他才能继续前行。到了谷口前,他随着幸存的兵士们手脚并用地爬上了石堆,手掌被犀利的石块棱角划得鲜血淋漓,可他顾不上这些了,一出了山谷就跌跌撞撞地向旁边跑,远远地逃开从谷口吐出的团团黑烟。
    等到他终于能停下喘息时,贺多抬头看,发现从山谷里逃出的兵士三三两两地奔来,都是丢盔卸甲,拼命地咳嗽。有人过来报告,山崖塌落前,先锋部队过了三千余骑兵,可是山崖轰然塌下后,谷里就只出来了几百匹马,有的还在过谷口的碎石带时扭坏了脚踝。
    贺多悲愤交加,加上方才死里逃生的经历,双腿颤抖,只能跌坐在地。他让人尽快召集残兵:南人设了这个圈套,就是为了让那些往这边来的军队能占上风,他要赶快聚集军队。
    真正浓烈的黑烟其实也就持续了三个时辰,然后就成了夹杂着灰烬的白色烟雾,可是已经将山谷变成了一条人马死尸层叠的尸谷。这路大军有十三四万人,但等到贺多让人将从山谷中逃出的兵士统计成数,剩下七万多人,只有半数,其中还有许多人受了伤,不是被马踢断了胳膊,就是摔到了腿什么的,能战斗的也就三万左右。
    三万人!贺多恨得要发疯了。他让人把随着先锋出了谷的向导活活剐了!让他把大军带入了伏击圈!
    然后,他考虑是否后撤。
    这山谷他是不想再走一次了,如果入谷,那些人接着在里面放火放烟,自己的兵士就别想活了。如果往北方去,就要绕个大远,还不知道这山里在哪里又有了这种埋伏,后撤其实很危险,开弓哪有回头箭,出师必捷,不然就是个死!况且,这能战的三万人也不可小觑!能从最险恶的环境下逃出来,就是精锐中的精锐。前面就是平原了,虽然马匹已经大多损失,可是北戎兵士骁勇善战,就是三千匹马,三万人,凭着一当十的军力,也同样可以对付对方临时凑在一起的乌合之众。他如果动作迅速,尽快到平原地区,就有胜算的机会!那时传信让吐谷可汗带着二十几万人南下接应他,两军会合,还是可以直捣龙城!
    贺多整顿了部队,向平原进发。现在他最担心的是粮草,这附近没有几个村子,就是有,里面也空空如野。贺多让受伤的人留在后面,战斗部队前行,到了平原,就到了富庶地区,就有了粮草!也许能趁对方来不及应战,打下个大的城市,那就是花天酒地,还愁无粮?
    平远侯看到远方的天空上浓烟弥漫,心中难受:他还是来晚了!他的儿子已经和北戎对上了!他刚要让人去打探,忽然有人报说张二公子那边来人了。平远侯马上让领头的过来,焦急地问道:“你们怎么来了?!那边才最需要你们!”
    那个人回答说:“公子让我们来找将军,他说他只需百人,多了也不行。”
    平远侯失声道:“百人?!”
    张允铭过来问道:“什么百人?”
    那个人对张允铭行礼:“大公子,公子说只需百人,就让我们先过来……”
    张允铭气得骂道:“百人?!对北戎十几万?!那个骗子!不知道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平远侯问:“谁?!什么骗子?!”
    张允铭皱着眉说:“是设计之人,她……心思太过诡秘狠毒。”
    平远侯也紧锁了浓眉:“再诡秘,也不能用百人去阻挡十几万大军!他是想害我儿性命吗?!”
    张允铭说:“父亲,我让那人发了与弟弟同生共死的誓言!弟弟若是有事,她就别想活了!”
    平远侯气愤:“那又如何?!我想让你弟弟活着!”
    他们愤怒不已,命军队加快进程。走了一天,有人向平远侯报说逍遥公来了,平远侯忙说:“快请!”
    逍遥公蓬头垢面,带着同样满身狼狈的张丁和玉兰走了过来,他们从山顶的另一侧下来,又从山中走出,抄了近路,比提前走的那些人只晚了一天。
    逍遥公过来对平远侯行了礼,张允铭着急地问:“您怎么来了?我弟弟怎么样了?”
    逍遥公骂道:“那小子给我派的什么差事?!差点儿把我崩死!真是个混蛋哪!该算是弑师了!”
    平远侯问:“他现在哪里?”
    逍遥公说:“哦,他现在该还在山里……”
    平远侯急了:“你怎么没有把他带出来?!”
    逍遥公哈哈笑:“看你!这么担心!”见平远侯脸都黑了,逍遥公说:“你别怕,那小子命硬着呢!你让这两个小子给你们讲讲,我是不敢说,太可怕了!”
    平远侯示意张丁,张丁抱着个酒罐,很讨好地笑着哈了下腰说:“侯爷,能向您报告真是我的荣幸!你看着比以前都年轻……”
    张允铭一把把他推开,对玉兰说:“你讲!”
    玉兰吧吧地说:“哦,公子让我从北边碰上山谷就漆上红字,说北戎入谷必死之类的……”
    平远侯要抓狂了:“说现在的情形!”
    玉兰皱眉:“这个,什么事都有个开头吧?不说开头,就不像个故事了……”
    平远侯咬牙,张允铭说:“好吧,先说你家公子是不是还活着?”
    玉兰点头说:“应该是吧,那边烟那么大,把我们都呛得,北戎不该回头走……”
    张允铭少见地生气了:“什么叫应该是?!你不说清楚我打你了!”
    玉兰有些委屈:“这事真得从头说,我说完了你想想是不是‘应该是’?”
    平远侯气:“说吧,你个小崽子!”
    玉兰高兴了,说道:“我漆了一路,回来当然在那边山谷也写了,公子还说我的字不好……”见平远侯要杀人的眼神,玉兰忙说:“半月前,上千酒桶酒罐已经搬到崖上,崖下的湿木头腐草叶子什么也快堆到天上去了……”
    “等等!”平远侯喝道,玉兰停止,平远侯看了看远处的烟雾,想了片刻,记起酒能燃烧,呵呵地笑起来:“这小子!……”然后他长长地出了口气,苦笑道:“的确狠毒。”
    张允铭也明白了:“是烟攻!”
    逍遥公说道:“他让我用火药炸了谷口,碎石堆在谷口,马跑不出来,只能被人牵着走出来。那么多人就被堵在了谷里。我们在下风口的山上都受不了那烟味儿,那些马被熏了,能有好吗?山谷里,怕是成了地狱了。”
    平远侯诧异:“有那么强的火药?”
    逍遥公有些心有余悸:“太强了,轰隆一声,整个山崖都掉下去了。”
    平远侯点头说:“这么一来,他们就少了马匹……传令下去,安营布防。”他让逍遥公等人都去休息,逍遥公对抱着酒罐的张丁说:“快快!现在我可以喝了!”
    张丁说:“我也要尝尝!我抱了一路!”
    玉兰说:“还有我!”……
    三人走远,平远侯身边只余了张允铭。
    张允铭低声道:“这真是毒计,如此一来,北戎铁骑必然损失了众多马匹……”
    平远侯也低声说:“看来你弟弟的确没有性命之忧,北戎打死也不会再往那谷里去了。我们现在只需注意后面……”
    张允铭点头:“他们已经跟上来了。”
    平远侯说:“我们现在就可以分兵了。”
    张允铭看平远侯:“爹,您难道不多带些我的人?”
    平远侯摇头:“不,日后你的任务更重。”
    他们正说着,三皇子匆匆走来,精神振奋地问道:“侯爷,听说北戎从那边山区出来了?”
    平远侯沉吟着说:“还未完全出来,我们要去迎接他们。”
    三皇子眼睛亮了:“太好了,我都等不及了!”
    平远侯摇头说:“殿下,我军不能与对方轻易交锋。敌人军威正盛,可记得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三皇子兴奋地接口道:“彼竭我盈故克之?我懂我懂!”
    平远侯点头道:“我要锉其势,只守不战,先拖他一段时间。”
    三皇子握拳点头说:“好!”
    平远侯又说:“我军要分开一部分人,让先锋带领,日后好有接应。”
    三皇子说:“我信侯爷的调遣,全听侯爷的。”他向平远侯行礼告别,对张允铭使了个眼色,让张允铭跟他到一边。他动作有些僵硬地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递给张允铭,尴尬地说:“那个,这是我妹妹的。如果我回不去了,你要照顾她。”
    张允铭接过小包,微蹙眉头:“我怎么听这话有些耳熟呢……”那次狩猎,三皇子也说了相似的话。
    三皇子哈哈大笑起来,打了张允铭一拳,说道:“女孩子就是多愁善感,说什么不独活之类的话,你可别出事。”
    张允铭暗叹了口气,表面一笑,将小包放入怀中,很文雅地说:“哪能有事?承殿下重任,实不敢辞。”
    三皇子又哈哈笑,摆手说:“你别假酸,晒得比我都黑,一点儿都不像个文人了!”
    张允铭也微笑了,两人行礼,三皇子斗志昂扬地离开了。
    平远侯说是要保守行事,就让张允铭带三万人,其中大多是他南方的精兵留下,自己率领着其他兵士向北戎方面前进。他原来的行军路线是斜对着北戎会出现的地点,这么一转向,像是直线折角,后面前来的御林军,中间留下的张允铭和前方的平远侯形成了个三角形。
    曹开所率的御林军探知平远侯主力的动静,自然要跟着他们走,毕竟皇帝的命令是平远侯三皇子,不能离开平远侯的帅旗而去追逐其他人。
    平远侯的大队走了两天,与北戎三千骑兵打头的军队相遇了。可是一交锋,平远侯就让人迅速撤回,义兵以车为营,凭借着马车的护板,建立了临时的防护工事,以强弩遏制了北戎的冲击。贺多也不想让兵士拼命,相比以前他有的十万骑,现在他只有三千,他可不想浪费在冲击这些草根营地上。
    他的目的是赶快到南边富庶之地,就不愿在此与这些义兵多做纠缠。对方的弓箭杀伤力太大,他总有些束手束脚。他试着让步兵冲击这些义兵的工事,义兵不出战,但是密集的强弩完全可以击退进攻,进而封锁了道路。贺多不想牺牲兵士,只好绕行,他一带队离开,平远侯也拔寨而起,平行往贺多的方向行进,再次堵截到了他,还是只守不攻,但是也不让他南下。
    如此来回折腾了十几天,贺多的军粮早就没了,只靠着杀马为食,再不冲入平原地区,兵士们饿也会饿死了。
    贺多终于决定做一次强烈的冲击,不惜代价冲过箭雨,尽快南下。平远侯也得到了消息:从京城来的御林军,与后军相距不过百里了。
    曹开觉得平远侯的义兵与北戎交战这么多天,双方必然都多有伤亡。这其间,他让人往京城带了几封信,通报了平远侯正在与敌交战。他只是不知道,每封信他签署后,都被书记官私拆,在要紧之处稍加改动,比如在“平远侯与北戎相战已经十日”这句话后有意留的空白处,添加了“惨败”一词。
    估计着火候儿差不多了,曹开带人直逼平远侯的退路,想着如果平远侯败落,他正好可以顺势将他们收拾了,完成御命。如果平远侯赢了,也得趁着他们得胜之时的松懈,出其不意一击,别等着他们整队归朝,那时就难了。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不知道张允铭领着三万人夜行日宿,也接近了他的后方。
    决战的这天,是个大晴天,旭日东升之时,北戎的骑兵首先发作。因为以前义兵的弓箭太厉害,这次贺多全力以赴,三千骑打头,准备冲掉对方守卫,三万人跟着杀过去,不要恋战,只要一路向南。
    南人虽然人数众多,但根本没有骑兵。北戎三千骑兵马蹄轰然地奔来,的确显得气势汹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