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三四月份,本来处于海洋气候的黄海降雨却是极为稀少,眼见一场史无前例的春旱就要到来,据估计,耕地受灾面积将达到近百万亩,黄海市防汛抗旱指挥部紧急启动抗旱预案,九水山水库、芝林水库和福平滩水库等十座大中型水库启动水资源统一调度,通过科学合理用水,来确保受旱地区居民和农田灌溉。
唐逸在听取了防汛抗灾办公室的工作汇报以及作出一系列指示后,就轻车简从,来到受灾最严重的台州市视察,随行的有农办主任、农业局局长董玉萍,气象局局长刘文,水利局局长常斌等相关干部。
台州市是黄海的农业大市,粮食、畜禽、水产拥有“国强省冠”之誉,粮食产量连续三年超百万吨大关,是鲁东这个鱼米之乡的一个缩影,但九十年代以来因为国内经济转轨,受购销体制和市场因素的双重制约,粮食价格时起时伏,直接影响粮农收入的稳定性。使得台州这种传统的农业市县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境地,2001年,台州市种粮收入与95年相比,因为粮价下跌减收近十亿元,而经历着阵痛的台州在黄海市委市政府要求下要继续保持种粮面积,同时进行着一系列变革,力图使得这个九十年代鲁东闻名的农业大县重新焕发出生机。
台州市市委书记江日进、市长秦博仁陪同唐逸一行来到青阳、会陀等乡镇,深入田间了解灾情,现在正是麦子的拔节抽穗期。看到顶着炎炎烈日,在田间忙碌着浇水灌溉的农民们,唐逸就轻轻叹了口气。
在公路和土路地交叉口下了车,唐逸一马当先,走上了黄土路,土路两边的麦田里是忙碌着浇水灌溉的人影,唐逸并没有去打扰他们,只是默默走着。
二三十名官员陪同,加之便衣公安,打伞的工作人员。浩浩荡荡的队伍引来了老乡们好奇的张望。虽然离得远,仿佛也能感觉到那份肃穆的压力。
“其实,天灾并不可怕。”唐逸突然没头没脑冒出了一句话。
走在他身边的是农办主任董玉萍、水利局局长梁斌以及台州的一二把手。他们都不知道唐逸想说什么,就没人接茬。
提着摄像机的台州电视台记者,抹了把额头地汗,又小声请示身边地台州市宣传部李副部长,问什么时候可以拍摄。李部长也有些作难,唐市长早说了不要上新闻,但问题是江书记和秦市长是怎么个想法。县官不如现管,如果台州两位土地爷觉得这次视察应该宣传报道。最后却没有任何片子剪辑,那责任就是自己的。但开拍的话惹得唐市长发火,自己责任更大。李部长有些烦躁地对记者摆摆手,“等等吧,看情况。”
唐逸慢慢停下了脚步,摆了摆手。说:“回了!”
一长串小车车队风驰电掣行驶在公路间,最前面的警车虽然没有拉响警笛,但车里的公安人员还是不时通过扩音器提醒前面的车让路。
唐逸没有注意这些。也没有理会。站在他地角度。关注这些“官威”“亲民”地问题已经有些本末倒置。为辖区千万民众造福才是他应该考虑地。就算在灾区和老乡打成一片又怎么样?没有能力为老百姓谋福祉。只博得一个好名声。这样地官员更加不称职。
水利局局长常斌坐了唐逸地车。他本来是建委副主任、拆迁办主任。还是崔敬群任书记地时候那边和唐逸博弈。他成了牺牲品。被纪律处分。但今年年初。唐逸就提了他做水利局局长。常斌自然成了唐派干部中地死忠分子。
看到唐逸闭目养神。很累地模样。常斌轻轻拍了拍前面驾驶位小武地肩膀。小武会意。将c里钢琴曲音量调地更低了一些。
唐逸却又睁开了眼睛。对常斌笑了笑。说:“水利事业关系国计民生。你可不能轻忽啊!你搞地那个黄海水利发展十五规划就不错。但有一点。一定要搞好它。不要为了政绩搞面子工程。我可事先声明。你不搞好这个工程。就别想挪窝。”
常斌笑着说好。
下午。唐逸听取了台州市委市政府关于抗旱救灾地工作汇报。又和台州市人大代表召开了座谈会。听取他们对台州农业发展地建议。大多数人大代表提到地最多地词汇就是“转型”。将台州这个农业大市转型为工业旅游大市。唐逸只是聆听。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晚上台州市委书记江日进、市长秦博仁等在台州宾馆宴客厅招待唐逸一行时,秦博仁再次提出了台州准备引进几项重工业项目的构想,唐逸笑了笑道:“农业大市,未必不能成为农业强市,主要还是政策,咱们的政策,也是时候向农业倾斜了。”
秦博仁就笑着说是,但明显有些失望。
坐在唐逸身侧的江日进道:“农业是台州的根本,肥沃的黑土地注定了台州鲁东粮仓的地位,咱们的同类农作物平均亩产在全省是最高的,不大力发展农业,是一种资源的浪费。”
秦博仁嘴唇动了动,想说话,终于还是忍住。
唐逸摆摆手,说道:“说回这次的灾情吧,你们那个多元救灾措施是谁想出来的?浇一亩是一亩,保一棵是一棵,口号很悲壮嘛!”
听不出唐逸语气是褒是贬,秦博仁犹犹豫豫的道:“是党委集体的决议。”
唐逸就笑了,“提的不错,战略上重视敌人,抗灾也是一场战争啊,但也不要太悲观,气象部门的同志提过。这周内黄海有一场降雨,在台州我们可以实行火箭弹人工增雨,应该能在很大程度上缓解旱情。”转头对气象局局长刘文道:“刘工,我说的对吧?”
刘文笑着点头,他是技术人才出身,参加工作进入黄海气象研究所任助工,一步步上来,前年开始担任黄海气象局局长、副总工程师,大家也都习惯喊他刘
江日进微笑道:“那我们就放心了,人定胜天。是真理啊!”夜景华丽,唐逸在窗口站了一会儿,又坐到了书桌前。看着稿纸上自己写地大字标头《农业改革瞻望》,拿起笔,却是怎么也写不下去,心里有千言万语,但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就卡了壳。
唐逸有些烦躁,又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踱步。走回去坐下,拿起钢笔。写了几行,又丢下。
呆坐了一会儿。唐逸就将稿纸塞进了手包,拎起手包出了书房。台州宾馆的一号套房,厚厚的红地毯踩在上面没有一丝声音,家具装潢极为奢华。
唐逸出了房,敲响了隔壁的房门,不一会儿,常斌开了门,唐逸就道;“陪我出去走走。”
常斌自不会多问,忙披上外衣,跟着唐逸下楼,小武也早接到唐逸电话,在奥迪旁等着呢。
“唐,唐市长。”宾馆台阶上跑下来一个人,微胖,穿着黑西装,来到奥迪前,有些惶恐的道:“我是台州市公安局警卫科李卫国,您这是?”
唐逸就是一笑,挥挥手:“上车。”说着就钻进了奥迪,常斌跟着上了车,李科长无奈,只好上了前排副驾驶,回头说:“唐市长,您这是去?”
唐逸自不会难为他,笑道:“出去随便转转,有你们在,我放心。”
李科长这才松口气,在奥迪缓缓开动的同时他拿起对讲机说了几句,一辆黑色小车很快跟在了后面。
李科长又很小心的回头说:“唐市长,按照规定我要向市局领导汇报。”
唐逸点点头,李科长又拿起手机,打给了市局王局长,唐逸就对身边的常斌道:“给江书记和秦市长挂个电话。”常斌会意,拿出手机拨号。
奥迪很快驶出了台州市区,李科长想问唐市长去哪儿,但又怕问多了唐逸不耐,只好忍住。
很快公路两边就没了路灯,深邃的夜幕中,远处村庄灯光星星点点,唐逸看着车窗外,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在唐逸示意下,奥迪拐入了一处下路土道,颠颠簸簸的行驶着,土道两旁,有绿油油地麦田,也有三三两两地白色大棚。
唐逸突然拍了拍小武的肩膀,小武就慢慢停了车。
不远处的田间水井,抽水泵发出嗡嗡地声音,白花花的水喷出,沿着沟渠流向田间,三三两两打着手电筒的人影晃动,是乡民正在给麦田浇水。
李科长忙介绍:“唐市长,这是浇水的设备,以前生产队的时候打地井,通过水泵抽出地下水浇田,这几年虽然雨水足,但我们台州对比较浅、已经抽不出地下水的水井还是进行了深井处理,就是将井打得更深些,看来,现在派上用场了。”他虽然不大懂,讲解的倒是简单明了。
唐逸笑了笑,迈步走向了水井旁,常斌对李科长道:“唐市长在镇上工作过,比咱们懂得多。”李科长呆了一下,这位年青地市长,听说是红三代,也下过乡镇么?还以为是京城部委里喝着蜜水轻轻松松上来的。
“喂,你们是什么人?”看到有人靠近水井,一名打赤脚,光膀子地男人走来,手电在几个人脸上晃了晃,刺眼的很,李科长皱了皱眉头,没说话。
常斌笑呵呵道:“我们是市里农业局地技术员,来看看抗旱情况。”
男人狐疑的看了看不远处土道上停着地两辆小车,瓮声瓮气道:“有什么好看的,别乱动啊,我们家好不容易排到泵,别捣乱!”说着回头喊:“小花,来看着水泵,别叫人乱动!”
“嗳!”拉着长长的甜音。一个小小的身影跑了过来,随即男人扛起锹向田间走去。
跑过来地是一名十三四的漂亮小女孩儿,裤脚挽的高高的,脚丫上全是泥,她警觉的看着唐逸几人,好像他们是来搞破坏的敌对分子一样。
常斌就笑着问:“小妹妹,能给叔叔聊聊天吗?”
小花不说话,常斌就在小武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小武跑回奥迪,从车上拿了几罐饮料。又跑回来递给小花。说:“小妹妹,喝汽水。”
小花没有接,跑开两步。蹲在水泵旁的沟渠上玩水,常斌尴尬的一笑:“市长,小丫头挺有意思。”
唐逸点点头,说:“走吧。”刚刚转身,后面就有人叫。“是农业局的同志?”唐逸几人转身,就见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人走来,边走边用背心擦拭额头地汗水。
唐逸迎上去伸出手。微笑道:“老人家,辛苦了!”老人忙道“不辛苦不辛苦”。一边和唐逸握了握手,说:“你们才辛苦。这么晚了还要下乡,听我们家老大说了。刚才顶了你们几句,别往心里去,天旱,心里都憋着火。”
唐逸就和老人攀谈起来,老人叫商庆国,曾经担任过村里地大队书记,谈吐倒也得体,小武递给老人和小花饮料,老人忙叫孙女说谢谢,小花这才接了。
和老人聊了会旱情,听到老人说现在水井基本够用,只是每家每户要排队“打夜战”浇水时,唐逸就点点头。
常斌突然插话道:“你们这是于陀镇,那应该离于陀水库不远吧?”
唐逸就笑:“这里也有水库?”
“是一座村属小型水库,我看到过它的资料。”常斌说着话,见唐逸微笑看着自己,就知道,自己的功课没白做。
“但资料上说,于陀应该是有近千亩水田栽植水稻地,为什么没了呢?”常斌疑惑的看着田间。
老人就叹口气,“那是老早的事儿了,自从几年前水库承包出去养鸭,水田就变成了天水田,别说水稻了,看看,现在这么旱,水库都没有供水,因为他们早就不蓄水了!”又盯着常斌道:“你们啊,应该向上面反映反映,水库承包出去,一年村里能拿几千块,但误了多少农活,这个帐不是那么个算法!”
常斌忙握着老人手道:“放心吧,我们会向上级部门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