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太史慈?
单骑救北海,斗孙策的太史慈就在门外?
操,有没有听错?
“哎哟!”
太史慈就在门前,不赶着出门去请进来,岂不有损一贯爱名士如痴的风范?而且这可是太史慈,并非寻常名士,只是刚撑起半边身子,臀部传来的火辣疼痛便提醒他身上的不适,忍不住嘴里便是一声惨呼。
“车大个,车黍!快……快去与我请进来!”
这一声,几乎是吼出来的。
果然见不得名士!见邓季模样,李平心中已笑了起来,在他这样的文士眼里,更看重的是文章锦绣、才思敏捷之辈,太史慈虽亦是文官出身,但所作所为、一身本事却可归入莽夫之列。
不止是李平,大多数文士其实都看不上武夫,他们敬佩的是有韬略、有才华的同类而不是莽夫,田丰、崔度亦有此感,就田丰刚才的赞叹,言下之意,却是指太史慈只能做到专诸、要离那般,褒贬各半的。
车黍行到门外,一嗓子就吼出来:“谁是太史子义?有请屋内见!”
车大个一定是故意的,你这厮就不能客气点么?
邓季那个气啊,早知就让韩齐出去请了,好在他还知道叫人家的字,这时代若直接叫名就是得罪人了,当然,车黍这样无字的不在此列。
若因这小小得罪,人家就此拂袖而去,你叫我该怎么哭?这一刻,他恨不得将不懂事的车黍拉回来赏上几十大板,哦,打板子他大概不怕,还是饿他个把月比较好。
心里正胡思乱想着,一条壮汉已大踏步行了进来!
听到脚步声,邓季早已仰头瞪大眼睛看的仔细,这人身长七尺七八寸左右,面容有些修长,也还俊朗,虽然年轻,颌下却已有留须,其须甚美,两臂长且粗壮,一看就甚有力量,手中提着枪,背上还斜插着两支手戟(注),引人注目之极。
笑得双眼已经快眯成一条线,邓季忙在榻上招呼道:“太史……嗯,太史先生,快请入座,鄙人有伤在身,不便亲迎,还望勿怪!”
他本欲称呼太史将军的,还好反应及时,这猛人文官出身,目前还是称先生合适。
见邓季又露出面对名士时这幅近乎谄媚的嘴脸,经历过一遭的田丰、崔度两人顿时背上恶寒。
太史慈如今身份是个逃吏,在给别人做伴随呢,相比李平等,他倒愿意与豪杰交往,得主人重视,倒也有些感动,将枪、手戟靠放门前,进屋内端端正正跪坐好。
“太史先生,李主薄适才所言,欲留先生于此,不知意下如何?”
方才屋内的话语,太史慈在外也有听到,见邓季一脸的期盼,苦笑道:“足下厚意,慈亦感激,然家中尚有老母,若知晓吾从贼,定然失望,却是抱歉,不敢应允呢!”
太史慈以孝道推辞,若是别人或许便知难而退了,可眼见他不是田丰那等顽固,邓季哪里肯甘心,考虑一会,仰头道:“虽说孝悌之道在不违,然今天下纷乱,人尚难全,变通一二料也无妨,先生欲往辽东避乱,受李主薄此救命大恩,留此权当报恩也罢,能教导出足下此等人物,令慈定是明理晓义的,吾等亦会隐先生之名,先不使令慈得闻,以待时变,如何?”
跟田丰学了年余,有些古人的道理邓季倒也明白了,此时说来,并无差池。
若不是要报李平救命之恩,对此等山贼招揽太史慈定然也是直接拒绝的,此时却有些沉吟起来,见他模样,邓季咬咬牙又道:“我可定下时限,只要先生能留下五载,之后尚要求去,但请自便就是!”
听到这话,太史慈面容一整:“君子一言!”
“驷不及舌!”
邓季之所以会提出五年之约,却是想到五年后自家说不定已投了曹操,这悍将若真还要离去,便也由得他了。
李平在旁本还想帮衬几句,见邓季自家已说定了,省下许多口舌,便笑道:“两位果然投缘,可见英雄相惜,我心亦安,只是襄平百姓翘首以盼,所定四十万石粮却当成交否?”
看太史慈面子,邓季便不再为难他,笑道:“那是自然,不过足下切勿用驽马来充数呢!”
“那是自然!”
邓季却又想起一事,谷中本就不缺牲畜,这番用粮换马匹,勇卒加辎辅兵才三百余人,那里用得了这许多,看来得先放养着,壮大马群才是,不过若交换来的马都如同下曲阳从官兵手里缴获的那批战马,却是不成,故此忙又添上一句:“只是阉割过的雄马我却不要!”
因春季雄马发情难以驾驭,战马历来都是要阉割的,这种行为也导致我国良马越来越少,西汉武帝时曾派李广两次远征大宛国,夺得大宛马,也就是俗称的“汗血宝马”三千余匹,其中良马数十,中等以下三千,长途跋涉回国后尚剩千余匹,本可依此繁殖开来,可因阉割过度的缘故,到元朝时大宛马的血脉便彻底从中国消失了。
大宛马体型好,灵性足,速度快耐力佳,是上等战马,但身形纤细,负重比蒙古马差了许多,并不适宜重甲骑所用,邓季在下曲阳夺到的战马是出自大汉皇家西园厩马的良驹,但其中并无汗血宝马存在。
异族的战马倒少有阉割的,这些用来交易的马匹,自然大半要出在他们头上,李平对此倒不在意。
襄平缺粮已很厉害,每日都有民众在充当流民逃向冀州,如今敲定交易,李平、崔度两人忙急匆匆赶回去筹措交换物资,邓季得了太史慈,却心痒难挠,唤车黍等将自己抬出屋外,要看其演武。
太史慈是个多能的武将,也不推辞,先耍过一阵长枪,只见银光攒动,枪影中如同满树梨花开,端的惊人,自引旁观的邓季口水长淌。
接着,又取两支短戟舞动,开始时如同乱披风一般,两戟狂风骤雨四击,早引得谷中人等围观过来,他舞到兴起,又换了一路戟法,变为绵延细雨般,将剁、刺,勾、割等精要细展出来,顿得喝彩声一片,谢允等孩童更是尖声惊叫不止,俱觉得这陌生人比之前见过的要厉害。
待放下双戟,太史慈额上多了一层细汗,却不见气喘,又冲邓季言道:“却借贵处一张三石弓用用!”
隐约记得《演义》里有一段描述太史慈弯弓射城楼上骂人者的文字,这猛人射术亦雷人,邓季更是欣喜,只是谷里哪得三石弓,尴尬笑笑,倒突然想起一事:“子义兄双戟用得甚好,想来长戟亦是能用的了?”
如今身为属下,邓季换了称呼也由得他,求弓不得,太史慈亦未在意,答道:“略知一二!”
这家伙定是在谦虚,他说略知一二还能差了去,邓季忙道:“如此,待襄平镔铁到,我让铁匠木匠日夜赶制长戟出来,即日后,烦请子义兄教我谷中枪卒改练长戟,如何?”
太史慈倒不是推辞,只是确实有难处:“戟法却难练,吾亦不敢称精!”
“我亦知之,只是我这些枪卒却已都有底子,改练戟法或可有成!”
戟这种武器是枪矛和戈的结合体,结合两种武器之长,不比枪矛的杀伤只在直刺,戟的用法有剁、刺,勾、片、探、挂掳、磕数种,甚难练精,但若真有成,威力却要大上许多。
戟有直刃和横刃之分,直刃如同杨戬的三尖枪便是,横刃又有十字戟和月牙戟之分,使用上便分为以矛的刺为主和以戈的割为主,算是这时代最复杂的近战武器。
两晋之后,由于盔甲技术突飞猛进,以切割为主的一类戟用处渐少,再加戟法难练,打制也不容易,这种武器便逐渐淡出战争史,多只在仪仗中使用,而世家武将开始改练马槊,对这些邓季自然不知晓,他只知道戟是这时代杀伤力最强的武器,他所遇到的人中使戟的无一不是好手,且戟法中本就需要枪法底子,他们这些枪卒去练,事半功倍,只是一直找不到名家指点。
战国时士卒使用戟的就很多,但精通可就说不上了,比起枪矛来,这种武器更难推广,邓季虽说得肯定,太史慈却只是半信半疑。
能选入勇卒的都不是庸手,这事日后自知,邓季也不多辩,趁场中人多,指着太史慈大声介绍道:“这位是我谷中新入伙的勇卒教头,诸位往后称他双戟客即可!”
答应过不使他在贼众中扬名,邓季便随口给起了个名号,话音未落,人群中有人借口道:“管他什么双戟客,我只知若再不医治,他可别想活过五十岁去,到时只可惜了这身好武艺!”
注:手戟,太史慈等武将所用手戟是一种供手持投掷击人的短戟,当然,也能近身搏斗时使用,三国人多以短戟护身,孙权投杀严白虎之弟,刘备砸说赵云坏话的,董卓砸吕布,都是它,可见其广泛应用,而典韦不但双手都使长戟,手戟也背得最多,这些手戟与通常语言中手戟所指的匕首不同。汉代一直到唐代,中国的冶炼技术得以发展,刀可以铸造得很短,与此同时,烹饪技术还没有到把肉片切得很薄的地步,因此当时人吃饭,除了筷子之外,还要携带一把手戟,这手戟虽称之为戟,实际上就是“匕首”。所谓“协差”,也就是手戟的日本发音,或者说是手戟的汉代发音。是渡来人远渡日本,顺便把手戟传入倭国的。后来,随着烹饪术的进步,手戟从中国饭桌上消失,而在日本,则演化为自卫与自杀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