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雪中玩得热闹,待天色渐暗才尽兴欲归,雪也小了些。
陈子颐背着阿木哈真,少女则用手撑着大氅,把它像华盖一样兜在两人头上,嘴里还念着:“驾!驾!”就好像自己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般。
只是此情此景让她有些恍惚,似乎幼时也有个清癯少年,趴在地上,给她当牛做马。
靠近宴饮的礼帐,阿木哈真贴在陈子颐耳边,让他把自己放下来。两人整理了衣裳,掀开帘门,却发现帐内空无一人,只留笼子里两只红冠公鸡,一只骑在另一只身上,做一些不可描述之事。
帐内有些打斗痕迹,雪白帐布上也溅了些许血渍,但并不多,桌下有几滩酒液,但桌上的酒器却被扶正了,且桌面上也用抹布抹过。似乎是刚经历了一场乱斗,但很快被镇压下来,并且获胜方还对现场进行了清扫。鮜續zhàng擳噈至リ:po18.a sia
盾牌兵器都被收走了,倒是之前陈子颐落下的银甲被整齐得迭好放在角落的空地上,那顶红缨礼盔也安稳放在一边,陈子颐看见后便想到先前火辣,脸上又飞起红霞。
阿木哈真那套黑甲也被迭放好,和佩剑一道妥帖得安置在桌上,底下还压了一条貂皮袄,拿起皮袄又发现底下还藏了一只暖手炉,貂袄早已被手炉烘暖了,穿在身上极为熨帖。
想来是忽察的手笔,这是她之前的副官,体贴沉稳,一丝不苟,比陈子颐要稳重很多。
穿戴完毕,她倒了杯冷酒一口喝完,揣上佩剑道:“走,我们去麟德殿。”
麟德殿是皇帝宴饮招待群臣之地,此刻本该灯火通明、饮酒正酣,可殿内却无半点笑语,只有几名外侍杂役端着水盆进进出出,殿外还停了几具尸体,看发型身量,当是北蛮人。
一位威风凛凛的中年将军从殿中踱步而出,阿木哈真连忙上前:“父亲!究竟发生什么了?”
陈子颐也连忙跪下行礼。
阿木哈真见麟德殿正中,放了一把雕龙紫檀木胡椅,此时两名外侍正拿着棉布擦拭,白布擦过,顷刻便染成红色。她面色一凛,只觉得天旋地转,颤声道:“陛下……薨了?”
铁托摇头:“陛下安好,并无大碍,只受了点惊吓已回内宫歇息,还宣了富察昭仪和王常在随侍。”
能有闲情雅致睡两个女人,想必的确没什么大碍。
“那椅子上的血?”
“屠亮死了。”
原来礼营清点完兵器之后,西陵颜选择将计就计,任那群成国人闹腾,只是他让指挥使屠亮扮做他的模样,坐在龙椅上当了替死鬼。
“那其余大臣呢?宴散了吗?还有……明大人……”
铁托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温声道:“陛下说席上诸位公卿大臣都有嫌疑,故而全部关到宫内天牢,让大理寺盘查,待洗清嫌疑,即可安然出宫。明璟也在其中,木木你莫要担心,只是盘查,不会用刑,带走时也没有上枷,是客客气气请过去的。走时,明璟还托我把这个转交给你。这个小伙子也是有心了。”
说着,把一只油纸包放在女儿手中。
打开竟然是四样精致小巧的宫廷细点,宫廷宴饮虽然豪华,但菜品点心都是定例,这细点想必是明璟觉得好吃,便偷偷藏起来的。
“他说你在外巡逻,风倾雪打,想必很是疲累,所以给你包了这包点心,让你垫一垫饥饿。”铁托笑着对女儿挤挤眼睛,“木木,快尝尝看甜不甜。”
陈子颐站在一边,尴尬得用脚抠地,只觉得自己这个副官真是一无是处,不会准备暖炉,也没有备下糕点,还只顾拉着姐姐在雪地里贪玩,误了很多事。
“子颐,你随过我来罢。”铁托忽然开口叫他,陈子颐愣愣看过去,“傻小子,脸怎么这么红,酒喝多了?”
“我……抱歉将军……”
“无妨,今日天子大仪,普天同庆,贪纵些也是理所当然。木木,这小子先借我用用,崽子们都被调去天牢了,缺几个人手帮我查尸体来路。”
“父亲,我也跟你们一起。”
“诶,你的明大人还在天牢里关着呢,你就不想见见他,再把他接出来?”铁托笑着推了推女儿的肩膀,“快去吧,对了,容吉那个老狐狸也在那里,帮我给他问个好。”
说完,铁托便和陈子颐一起,去搜查殿前那几句尸体了。陈子颐似乎是第一次见尸体,脸色发青,还捂着嘴巴,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认真听铁托说着什么。
阿木哈真吃了块细点,是枣泥馅的酥糕,不是很甜,微微清香,是她喜欢的口味,只是吃完嘴巴有些干。殿内酒具都收整完毕了,她找不到水喝,便收好其余点心,干脆直接去了皇宫天牢。
天牢又称上牢,设在东顺门墙根,是皇家临时关押审问嫌犯的私牢,老皇帝在位时并不常用,只是海盛帝登基之后,屡有不能敞开来查的阴暗官司,故而天牢被复用起来,还重新做过修整。
阿木哈真并非第一次来天牢,之前绞杀亲王西陵弘,余党部分就是在天牢里审问的,她来这里也算轻车熟路,尤其看守的禁军都是熟人,很快便探听到明璟被关的位置。
能够参宴的,大多是六品以上六部诸官,约莫二百人,事发突然,便按照宴会上的座次五人一组关在牢里。于是原本空荡的皇家天牢,此刻竟然“客满为患”,每个小隔间内都坐了五个衣冠楚楚的清流名士。
阿木哈真觉得有趣,忍不住多看几眼,却见有个格子间里坐的一位郎君,白面无须,灿如桃花,正百无聊赖叼着地上捡的草梗,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撞到她的目光,起初瞪了她一眼,待看清她是个女子,竟转而抛起了媚眼。
再看他着了身青绿官服,衣上绣了几朵小寸木槿,腰间一块玉牌是工部的纹样,阿木哈真便猜他是工部的七品小官,得上峰青眼,才一道带入宫内吃席的。
而且牢口风大,刚落了雪更是异常阴寒,关在最外面的可怜人,自然品阶不会很高。
阿木哈真往里走了几步,在拐角看见了忽察,他正安排刑部派来的衙役,用一口大铁锅在烧肉汤,汤内还放了生姜桂皮之类驱寒的香料,一股馥郁香气慢慢散开,即使各官在宴席上已用过美酒佳肴,此刻也被肉汤香气调起了胃口。
她走过去,才发现这处拐角是狱卒的休息场地,设施齐备,风雨不侵,有暖盆桌椅,甚至还放了两张贵妃榻,只是此刻,贵妃榻上拥挤得躺了几位年老的官员,身边围着宫廷御医。
“属下拜见都虞侯。”
“免礼,这是什么情况?”
“事发突然,有些大人受不了牢内阴寒,急症发作,不过,几位太医说并无大碍。”
“恭桶备下了吗?各位大人都是国之肱骨,莫要在这方面怠慢了。”阿木哈真提醒道。
“方才大理寺卿提点过,属下命人从直殿监取了几个,安在通风的空置牢房内,挂了帘布,点了净香,也安排了专人定时倾倒。”
“这个肉汤是?”
“原打算给每位大人分派暖手炭盆,但御用监只肯调出五十件,礼部库房不让启用,所以小人就想烧点汤,给各位大人暖暖身子。”
阿木哈真皱了皱眉:“礼部尚书没进来吗?”
“在……在里面。只是他晕过去了。”忽察指了指榻上一位紫衣老者。
“那就每个房间发一个手炉,肉汤还有多久烧好?”阿木哈真说着舔了舔嘴唇,“好了的话……给我先来一碗。”
她话音未落,忽察就给她端了一碗递过来,还用棉布衬着,似乎是怕她被烫到。
阿木哈真坐下喝汤,她渴了很久,顾不上烫口,想豪饮起来,却被身边一人捉住手臂。
那人笑道:“贤外甥女,好久不见。”
牢房光线昏暗,那人又逆光而坐,她见他一身艳灿绯衣,却是金线蟒纹,腰间一块镇南军墨玉虎符,便放下汤碗,起身跪下行礼:“属下叩见平昌侯。”
容吉也站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双手稳稳架住她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外甥女何须多礼。”
他头压得很低,几乎要贴到她脸上,言语之间,一股甜润清香从他身上发散出来。
阿木哈真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得看着容吉,见他虽年近不惑,可皮肤保养得很细腻,又生了双含情丹凤眼,左眼尾一点红痣,微笑时眼睛浅浅眯起,长睫如扇,果然像个成精的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