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大明的官方编制,宁波府的驻军其实是分为四个卫,不过其中宁波卫驻扎在府城,极少会外出行动,而定海卫的辖区大部分在舟山群岛,由于这一地区的民间武装势力在近一个世纪一直占据主导地位,官方的卫所体系早就名存实亡,但几个千户所的官职却是保留了下来,一方面府内各卫所驻军可以分吃定海卫的空饷,另一方面这官职也可以卖给舟山群岛的武装走私商人,以方便其日常行事。
去年被海汉剿杀的海沙帮和舟山船帮的头目,其实也有花银子买的官职,类似试千户这种副职,据说只需两三千两银子便可买到一年的权限。不过这种空头职位只能吓唬普通百姓,对于海汉这根本不遵大明律法的外来武装势力却是毫无威慑力可言。但走私商人有了军方的官职作为掩护,很多原本不能见光的行为便能堂而皇之地进行了。
对于海汉来说,真正能对自身造成军事威胁的,主要就是昌国卫和观海卫两处驻军,占据舟山之后所做的各种拉拢收买手段也是针对这两个卫,倒是很容易就忽视了几乎只存在于理论上的定海卫。此时龚十七主动提起,高桥南才想起来宁波府的确是有这么一个被人忽视得非常严重的驻军编制存在。如果扮作定海卫治下靠着捐银换来的挂名试千户,只要不主动去浙江都司衙门里招摇过市,那的确被人揭穿的可能性不大。
龚十七接着说道:“至于你身上的杀气,这也很好解释,常年在海上跑走私生意的人,有哪个是善茬?武装海商,正面是商人,反面就是海盗,舟山群岛的海商,本来就没谁的底子是干净的。”
高桥南一想的确有理,只要有了合适的身份,自己身上的军人特质就能有合理的解释了。而这官职虽然是虚的,但应付进出杭州的关卡查验,却已经绰绰有余了。
这个话题告一段落之后,两人便继续对候选人员进行审查。等到将这几十名候选者面试完毕,已经是午夜时分了,高桥南本想留龚十七吃个宵夜,但龚十七推辞称明日还有诸多事情要办,得早些回去休息养好精神才行。
翌日,人员筛选与其他准备工作继续同步进行。安全部要为此次行动准备相关的人员身份证明、服装、药物、工具、武器等个人物品,以及分配安排最为重要的指挥联络体系,以确保这些人员在杭州行动期间,能够保持统一的行动步调。
在参加行动的人员名单确定之后,安全部还会请来相关行业的从业者,对这些人员进行短期培训。用郝万清的话来说,“哪怕是个赶车的车夫,那也得有模有样才行”,对参与人员的身份伪装提出了较高的要求。当然这种要求不仅仅是为了确保行动的成功几率,同时也是为参与人员的人身安全提供更好的保障。
六月二日,参加行动的人员名单基本确定下来,安全部外勤组将出动包括龚十七在内的十五人,加上已经在杭州潜伏下来的三人,共计十八人。而军方则将出动包括高桥南在内的三十五人,其中有十人来自特战营,剩下的则是来自其他部队,除高桥南外全部都是浙江籍出身。
这个时候龚十七发现高桥南身上还有一处比较明显的漏洞,就是他的口音问题。虽然高桥南在海汉服役多年,已经能说得一口流利汉语,但他学的却是标准的海汉官话,更偏向于北方中原一带的口音,与江浙一代的方言还是有着明显的差异。
要慢慢现学肯定是来不及了,好在高桥南已经在舟山待了一年,一般的江浙口音也能听懂大半了,寻常与人沟通不会出现太大的问题。想来想去,龚十七便又给高桥南的人设增加一条——出身河北永平府。这样一来,也算为他这北方口音找到了一个比较合理的注解。舟山群岛这地方原本就鱼龙混杂,不光是有大明各地的人,远东各国乃至来自欧洲的西方人也混迹其间,出身华北地区也并不稀奇。
这已经挑选出来的五十三人是直接参与行动的核心人员,但还不是此次行动要投入的全部人员,期间为他们驾船往返于杭州与舟山之间的船员也是来自海军的人员,此外商务部等相关部门也有一部分人员要在行动的各个阶段不同程度地参与其中,为此所动用的人员规模在百人以上。
将要潜入杭州的这批人员会以船员、伙计、脚夫、云游僧人、商人、大明军官等多种身份作为掩饰,分成多个独立的行动小队。而军方和安全部的人手也根据实际情况混编,并没有将这两种身份的人员完全区别开来。
而负责在一线指挥协调行动的领军人物,便是龚十七和高桥南二人了。龚十七化名龚齐,扮作从岭南地区来杭州采买货物的海商,而高桥南化名乔南,扮作宁波府定海卫下属的一名试千户,他的另一个身份是来自舟山群岛从事走私贸易的海商。
这两个身份都比较方便带着一群仆从手下出现在公众面前,不至引人怀疑。进入杭州这五十多人当中,有一半的人手都会跟在他们两人身边,随时听从调遣。
原本王汤姆还考虑过是否给行动人员配发一套电台,让他们带进杭州城内使用,以方便与基地联系传递信息,但高桥南和龚十七都主动拒绝了这种有点冒险的安排。现有的电台在使用时必须要将天线架设到高处,否则传输距离就非常有限,在人口稠密的杭州城内使用极易暴露,届时非但起不了作用,反而容易因此而惹火烧身。
至于武器方面,国防部这次给予了极大的支持,给参与行动的人员全部配发了转轮式火帽手枪。这种五连发转轮手枪目前只配发给军中连级以上军官,虽然在性能上仍有诸多不足之处,但相比这个时代的单发火铳,那还是要先进多了。而数名装备这种手枪的武装人员在近距离上的火力输出水平,可以说已经不亚于一个步兵排的轮转射击战法了。
而高桥南这次也见识到了安全部外勤组所配备的各种特勤装备,用于刺杀绑架的各种迷药、毒药,可发射飞针的针筒,带倒钩的捕网,飞檐走壁所用的扒钩、绳梯等等,零零落落装了七八个大木箱子。
“带这么多家什,光是这几箱药,只怕足够你们把杭州府的人放倒一半了吧?”高桥南看着正在收拾的这些装备,忍不住对龚十七打趣道。
龚十七笑道:“真这么容易那就好了,也不用劳烦高桥营长出动,我们就装上一船迷药,跑到钱塘江上游去撒入江中,将这杭州府的人统统迷倒,到时候再入城把要抓的人带走,岂不快哉?”
两人说完之后,不禁相视而笑。在此之前,他们各自都执行过不少艰巨的任务,但此次的杭州之行对他们而言都是一次全新的挑战。行动风险固然很大,但成败对于海汉的影响却更大,虽然目前尚无十足的成功把握,很多细节也需要到了杭州之后再慢慢计划,但这两人都是心志坚定之人,接到任务之后就抱定了心思要在杭州做出一番成绩,让高层所策划的北上攻略得以顺利进行下去。
人选确定之后,龚十七和高桥南带着这些人在舟山岛上进行了一周的特训,主要是演练一些最基础的战术,并在这个过程中让分属不同部门的参与者能互相熟悉起来。当然了,在此期间包括龚十七和高桥南在内的所有人,互相之间的称呼全都换作了化名,以免去到杭州之后不经意间露出破绽。
郝万清和钱天敦在这几天中也都抽出时间,到训练场进行指导。虽然他们不会亲自去到一线指挥作战,但紧张的心情却也不会比这些即将奔赴杭州的手下们舒缓多少。
六月八日,舟山接到了三亚发来的电报,第二批北上行动所需的物资和人员已经从三亚启运。这一批物资主要是各种建筑材料和生活物资,其中包括了北上人员在胶东半岛过冬所需的棉袄被服,以及近二十船的精煤和粮食。由于胶东半岛在战后的重建进度十分迟缓,当地包括粮食在内的各种物资都相当缺乏,所以北上人员所需的物资,一多半都得从南方运去,而且这种局面至少要持续三到五个月,等北上部队在当地巩固了控制区,重新组织起物资生产之后,补给压力才有望得到一定的缓解。
而第二批赶赴浙江舟山的人员,除了前来顶替现有驻军位置的一营新军之外,还有要随同大部队去北方的非军事人员,包括民政干部、商人、医生、各行业的职业匠人等等。这些人的数量虽然不多,但却是海汉要在北方建立根据地必不可少的力量。
这支船队中大部分都是重载的货船,中途还会在香港和澎湖进行补给,装运一些物资和人员,所以向北行进的速度不会太快,依照海运部的估计,至少在二十天之后才会抵达舟山。不过等这支船队抵达舟山安顿下来,基本也就到了大部队北上的时候了。否则这么几千人的队伍堆在舟山岛上,每天的庞大开支都没有任何的回报,对海汉而言肯定是很不划算的买卖。
这就意味着留给联合行动小组前往杭州完成任务的时间,大概就只有二十多天了。如果行动不顺利,那么舟山的基地大概会在这个夏天变成如同难民营一样拥挤的所在了。要是拖得太久,甚至会让北上的行动在年内都无法实施,远在三亚的执委会也不可能了解浙江驻军所面对的困难,在已经为其提供了一应所需的物资和军费之后,任务失败的责任就只能算在军方头上了,就算是王汤姆、钱天敦、石迪文这些军中大佬也很难承担起这个结果。
这个时候王汤姆倒是给所有人带来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好消息,他亲自去舟山本地的船厂担任监工,花了五天时间在即将派往杭州的一艘福船上安装了电台,这样等联合行动小组去到杭州之后,这艘船可以停靠在杭州湾的码头,定期将杭州城的状况向定海港进行汇报。
当然仅仅只是安装电台其实花不了这么长的时间,这几天的工期主要都用在了伪装天线上。王汤姆命工匠在桅杆上刻出一条凹槽,将天线沿着凹槽牵引上去,然后用胶调和木屑,将凹槽填上固定住鞭型天线,外面再刷漆做旧进行打磨,完工之后如果不靠近了用手触摸,已经很难发现这桅杆上动过的小手脚。
王汤姆又花了一天的时间,用驻波表对这隐形天线进行了调试,这样一来,电台可以藏在底舱中,通信人员使用手摇发电机和蓄电池补充电力,二十四小时都可以与舟山大本营取得联系,而外界也难以发现这艘间谍船上的秘密。船上的短波电台发出的地波信号可以沿海面传播一千公里左右,正常天气情况下,在杭州与舟山之间传递消息不会有问题。
“手艺可以啊!”钱天敦和石迪文到码头上进行验收之后,都对王汤姆的改造成果赞不绝口。
王汤姆自己也对这个作品比较满意:“今后只要是通船的地方,我们都可以制作出类似的间谍船,也不用再担心信息情报的时效性了。”
“不用等今后,这次行动就能派上大用场!”钱天敦也难掩心头的兴奋之情:“有了这条船,我们每天都可以得到杭州城的信息反馈,并对前线人员发布指令,这可比在舟山提心吊胆地等消息好多了。”
随着各个项目准备停当,联合行动小组的出发时间也终于到来。六月十二日,一支由四条船组成的船队在晨雾尚未散去的时候便驶离港口,向着杭州湾的方向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