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廖宅开门了。”
高桥南得到手下汇报,立刻起身出屋。他已经率队在廖训的居所外连续监视了好几天,为此还专门在附近租下一间民房,当做临时指挥所之用。廖训大概也想不到自己身为情报机关负责人,居然还有人敢对自己的居所进行昼夜不间断的监视。
五天时间一晃而过,按照廖训和万发的约定,今天锦衣卫就会派出人员,混入到万发收罗的新一批移民当中,从水路启程前往宁波。而高桥南的任务就是要盯死廖训,确定锦衣卫这批人手的出处和数量,以便能在其出发后通过情报船上的电台将情况通知舟山大本营,让那边在宁波做好接收的准备。
高桥南与龚十七在这几天里各自分工,负责城内与城外的行动指挥,城内由高桥南安排多支小队对三个目标分头进行监视,城外则是龚十七坐镇成丰行,慢慢完善接下来与廖训进行接触的计划安排。
天色才刚蒙蒙亮,廖宅大门外已经停了好几辆带蓬的大车,而且根据其来时的状况可以判断全是空车,这也再次印证了高桥南此前的一个猜测——廖训打算派往舟山的人手,就一直藏身于这处连通两户宅院的大宅子里。
果然很快便有成队的男子悄无声息地从廖宅大门出来,迅速登上了这几辆大车。此时街上连行人都没有几个,除了在暗中监视廖宅的行动小组成员,大概也不会有人注意到这里的小小动向。
虽然隔着较远的距离,视野不够清晰,但负责监视的人员还是大致计算出登上大车的有二三十人上下,这个数字也是让高桥南略微有些吃惊。他原本也认为廖训估计是打算送几个探子上岛,但若是一次投入如此之多的人手,这显然就不只是打算送探子上岛进行潜伏而已了。
高桥南不禁暗自庆幸,还好这廖训阴差阳错之下找到了成丰行头上,要是找去别的牙行,还真说不定就让他这计划得逞了。这么多人要是混入舟山岛,就算按着名单去抓也得费不少工夫,很难说会搞出多大的乱子。
不多时廖训也出现在门口,没作停留便进了轿子,接着队伍便启程出发。这处宅子位于城北,去城南的凤山门正好穿城而过,不过眼下这个时间,应该还没有开城门才是。
“在这里继续监视,甲队的人跟我走。”高桥南见廖训已经带队出发,便立刻下达命令,继续跟进。为了保证行动小组具备足够的机动力,高桥南进城之后便直接花钱买了两辆马车,当做这些天在城中使用的主要交通工具。
这个时候街上没什么行人,也很清楚对手将要去往的目的地,倒也不用担心跟丢了目标,高桥南所乘的马车远远地坠在后面,沿着大道慢慢朝着南方行进。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廖训的队伍便到了凤山门,有人上前向城门守军亮明了身份,接着城门便缓缓打开了,放了廖训这一行人出去。不过旁边还有一些等待出城的百姓,全都只能先在城墙根下排队。
“老板,前面是凤山门了,城门还没放行,我们是去排着还是如何?”部下向轿子里的高桥南请示道。
“锦衣卫能出去,我们也能,别忘了我们现在可是大明官军。”高桥南却并不打算老老实实在城里等候,他必须要看到廖训的人马上船出发之后才能放心。
于是这队人便继续前行,直到凤山门的守军过来拦下了马车。高桥南的手下上前向其表明了身份,请求放行出城。城门守军听说车上是外地州府来的千户,当下也有些犹豫,不放吧,这大小也是个有品级的武官,不好当面得罪,但放行其实是于规矩不合,为了个外地武官担责任,似乎有点不太值得。
这个时候上前与其交涉的人员便使出了杀手锏,一锭银子不着痕迹地塞进了对方的手中。那带队的军官暗暗掂了掂分量,便下令开城门放这队人出去。
高桥南一行与城门守军交涉完毕出来的时候,先行出城的廖训一伙已经抵达了钱塘江边的码头。万发也提前就候在了这里,看到廖训从轿子里下来,连忙迎上去道:“廖大人,船和人都已就位,您可要亲自去看看?”
廖训点点头道:“前面带路。”
万发这几天里联系了好几处地方,但由于时间紧迫,其实很难凑出廖训所需的移民人数,后来还是找到余杭县大牢,又从牢里提了二十多人出来,才勉强凑出了八十人。当然了,这种临时抓人头的手段肯定是得拿钱去换人,为此万发也是花销出去不少银子,好在这笔开支已经得到龚十七的首肯,倒不会有什么后续的麻烦。
而承担这批人员运输的船只,则是从廖训指定的一间船行雇的一艘大福船,这也是廖训避免万发在这个环节里耍手段的预防措施之一。不过对于万发在仓促间征集招募的这批移民,廖训就没有办法也没兴趣去挨个验证其身份了,所以龚十七很大胆地安排了一队人混在移民里——反正这些移民互相之间也不知道底细,既然锦衣卫要掺沙子进来,那你混我也混,看谁的套路更深了。
廖训登船简单查看了一下船舱里挤得满满当当的移民,并没有再做进一步的盘查。这些移民在登船时便由他的手下进行了最基本的搜身检查,确定没有携带可疑物品和武器,这对廖训而言就已经足够了,当下便命令岸上的人手也下车上船。
高桥南一行人这时候也已经追踪到了码头,将马车远远停下,由高桥南藏在车里,利用望远镜观察移民船这边的状况。
廖训的手下在从城内出发前就已经换上了百姓服装,而且还故意弄得又脏又旧,乍一看之下倒的确很难将这些扮作贫苦农民的家伙从人堆里挑出来。不过这船上已经有行动小组的人在了,就算廖训的手下装扮得再像模像样,此时登船的每个人都会被提前混入的情报人员记住,等到了宁波那边海汉接管这条船的时候,这些混进移民的锦衣卫探子就无处可藏了。
看着这条船缓缓地驶离码头,码头上的所有人都是长出了一口气。廖训想的是自己的计划总算走完了第一步,而到此为止看起来都进行得十分顺利,这应该是个不错的兆头。而万发想的却是龚十七给自己交代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大半,剩下的事情只要按部就班,慢慢将廖训拉进己方已经完成布局的陷阱就行了。
“廖大人,接下来就要等宁波府的牙行老板来杭州了。”万发很凑趣地提醒道:“待小人为廖大人引见之后,还望大人能记得承诺,免去小人的一应罪名。”
“你放心好了,这件事情里面你出了多少力,本官都记得,待事情办完,不但不会追究罪名,论功行赏倒是会有的。”廖训给万发开出的空头支票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再多说一次也是无所谓了。
万发当下赶紧表示了感激,心头想的却是下次会面之日,大概就是你廖某人翻船之时了。
翌日,廖训还在锦衣卫衙门里坐堂办公的时候,手下急匆匆地进来向他报告了期待已久的消息——城南成丰行的万发请他过去,说是已经廖训想见的人马上就到了。
廖训一听这倒是来得挺快,昨天这边才把移民送走,今天正主就来杭州了。廖训也想早点解决这个计划中的不确定的因素,便放下了手头的事情,带了一队人便赶往城南。
“廖训出城了,我们也准备准备,今晚就动手!”一直在城内监视廖训动向的高桥南获知消息之后,当下便摩拳擦掌,准备要大干一场了。
目前在城内的人员除了他带的这组人之外,还有龚十七在城南购买的宅子里也有一帮人扮作工匠,在进行所谓的旧宅翻修工程。两队加在一起有十几号人,执行计划已经够了。
廖训到了成丰行,见这里居然还在正常营业,商栈里不时有客商进进出出,本想让手下暂时封了这地方,但万发却劝道:“此事不宜张扬,若是风声传出去,海汉人起了戒心,那大人之前所作的事情岂不全都白费了?小人已特地在后院留出上房一间,作为大人与那宁波老板会谈之地,后院清净,大人也无需担心有人打扰。”
廖训想想也是有理,当下便点头道:“你倒是的确会做人……那好,便依你所议,去后院等他。这人几时会到?”
万发应道:“传信的人说,今晚子时前必到。”
廖训道:“那还有几个时辰,你且吩咐下去,置办些酒菜进来,让本官的下属都先填饱肚子。”
万发赶紧应下,他特地算好时间通知廖训赶过来,就是要让他在这里吃晚饭。要想兵不血刃地拿下这些锦衣卫,大概没有什么办法能比在饭菜中下迷药更为管用了。
而廖训要等的人当然不会在午夜才赶到杭州,龚十七现在就藏身成丰行内,而且这商栈里进进出出的客人,端水递茶的伙计,也全都是行动小组的人。从廖训跨入大门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没法再从这个设置好的圈套中脱身了。
廖训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坐在刚才吃饭的花厅中,从门外的天色来看,这时候天已经暗下来了,但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却是有点记不清了。他脑子里最后的清晰记忆是自己吃了卤味之后感到口干,便喝了几口万发吹嘘的什么清热祛燥、独门配方的凉茶,然后就此出现了断片。
廖训一向自认精力过人,就算两三天不睡觉,也绝不至于这样坐着就睡着了,这对他来说倒是罕有之事。他正待伸个懒腰,却发现自己的双臂和身体都被绳索绑缚在了椅子上,顿时大惊失色,连忙招呼自己的手下。
但回应他的却并非他的手下,万发带着那张市侩的笑脸出现在花厅门口,满脸谄媚地问道:“廖大人,可有什么吩咐?”
“你……这是怎么回事?速速替本官松绑!”廖训心知不妙,但还是没有放下官架子,指望能以此吓唬住万发。
可惜万发显然并不是他所期望的那么软弱可欺,闻言只是笑着应道:“廖大人无需慌张,这只是担心你情绪失控,所以才暂时将你束缚起来,小人可没有任何要伤害廖大人的心思。”
廖训见这么久还没有自己的部下出现,心也一点一点沉了下去,很显然万发这家伙在刚才的饭菜中下了某种迷药,将自己这一行人全都放倒了。不过他身为锦衣卫多年,经历过的凶险场面也着实不少,虽然当下的局势极为被动,但他依然还是没有放弃脱身的希望,对万发劝道:“万老板,当初本官说要治你的罪,那也只是希望你能迷途知返的激励之举,并非真要拿你下狱,切莫误会了本官的意思。若是有什么不满,你先放开绳索,好好说来,本官定会给你一个公允的答复。”
万发笑道:“廖大人,你如果当初直接把我拿下了,倒也没现在这些麻烦了。如今我事情也做了,再放开你不等于放虎归山?”
廖训板起脸道:“万发,即便你暂时能靠着迷药困住本官,也决计过不了明天,天明之后我若没有从这里出去,自然会有人引来救兵!到时候你便是向本官磕头求饶,也不会有用了!”
万发应道:“廖大人所说,是在外面监视成丰行那几人吗?这你大可放心,小人既然安了心要将廖大人留下来做客,自然也要照顾周全,总不能让他们在外面喝西北风。那几位小哥,适才已经把他们请了进来,吃了与廖大人同款的饭菜,这会儿正在厢房里歇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