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卫所距离登莱之乱的中心区域登州城都有上百公里,所以在这场内乱中受到的影响相对小一些,都还保持着基本的建制。其中灵山卫辖区的胶州湾是整个胶东半岛最大的不冻港,明军在这地方还保留了小规模的水师建制。海汉这边虽然没有将其当作太大的威胁,但也不希望在北上舰队抵达目的地之前就被明军侦查到相关情报,所以在胶东半岛南海岸线的这段航程中,主力舰队将与海岸保持三十海里左右的距离,以避免被驻防明军发现。
不过为了更切实地掌握胶州湾的状况,王汤姆还是派出了一艘伪装成普通商船的侦查帆船,前往海湾内进行侦查,指挥官便是刚在杭州行动立下大功的安全部外勤任务主管龚十七。为了能够更好地掩饰身份,这艘侦查船上还特地装运了一些浙江出产的商品,以便应付可能出现的来自当地守军的盘查。
胶州湾面积近五百平方公里,有南胶河、大沽河等十一条河流从胶州湾入海,湾内港阔水深,终年不冻。1372年明魏国公徐达派遣指挥佥事朱兴来到胶州湾,在这里修建了灵山卫,部署驻军以防范倭寇入侵。
灵山卫下辖三个千户所,在行政上由莱州府管辖,军事上隶属于山东都指挥使司下的即墨营。灵山卫城位于胶州湾湾口南岸,在永乐二年(1404年)和弘治元年(1488年)又分别由指挥佥事郭崇和分巡副使赵鹤主持了两次大规模的扩建。如今的灵山卫城城周五里,城墙外包青砖,高二丈五尺,厚一丈二尺,东西南北分别有朝阳、阅武、镇海、承恩四个城门,门上建有增强防御力的门楼。城外建有护城河,深达两丈五尺,宽为两丈。
《灵山卫城建置志》中记载:“四门洞达,街为十字,均齐方正,形若棋盘,巷口有石若棋子,中有界河自北水门入,由南水门出,汇于城南,渐次归海。”城中间建有卫署、经历司、仓库、演武场等设施,驻军规模一千余人。
在经历了三次营建之后,灵山卫城已经俨然是胶州湾沿岸地区的军政要地,驻军机构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卫指挥使为正三品,在地方上已经算是级别很高的官员,而灵山卫行政区域也比后世地级市还要大出不少。
不过灵山卫在登莱之乱期间也接到山东都司的命令,抽调了大部分兵力前往登州参战,期间的伤亡着实不少,所以目前也是处在战后恢复期,驻军规模肯定是赶不上战前了。好在当时乱军的活动区域主要集中在胶东半岛北海岸,倒是没有直接波及到灵山卫这边,所以灵山卫城及其周边设施都完好无损地保存了下来。
但不可避免的是,战乱期间从北边逃难过来的民众大量聚集在了灵山卫城附近,而这些失去土地和生产工具的难民基本就只能依靠官府有限的赈济苟活。粮食倒还不是最大的难题,到了冬天没有温暖的居所才是官府都无法解决的矛盾,无家可归的难民们为了能够度过冬季的严寒,就只能继续往南,进入气温相对更暖和一点的江苏地界。其中一部分难民就是在淮安府遇到了替海汉招揽移民的海商,在“温暖的南方”和“管吃管住”的条件诱惑之下,为了活命踏上了移民船,这其中就包括了登州出身,目前在特战营中服役的孙真在内。
类似这种需要抵近侦查的任务,龚十七自然不忘在船上尽可能多地安排熟悉本地状况的山东人,孙真两年前从家乡逃难出来的时候,也曾在灵山卫附近逗留过一段时间,所以对这里的情况还算了解。
“当初一起逃到胶州的一拨人,起码有一半都死在了这地方。很多人不愿再往南逃,结果冬天一到,两场雪一下,冻死的人就上了三位数。说实话要不是冻得没法,我也不想再往南边走了,毕竟走得越远,再回来的机会就越小啊!”孙真谈及当年的窘迫状况,仍然不免心有余悸。
“你要不往南走,可能就白白死在这地方了,多冤枉!如今不后悔加入海汉吧?”龚十七笑着问道。
孙真连忙应道:“那当然不后悔!若是当初留在山东,即便能活下来,也顶多就是回去登州继续种地务农,哪有如今活得精彩!话说回来,要是当初山东有一支海汉军这种强军镇守地方,那孔贼也不至能猖獗一时,祸害地方!”
龚十七点点头表示同意,他并不是政工干部,在这方面也讲不出什么大道理,只知对海汉效忠,尽力完成上司交代的任务而已。
孙真抬手指向前方道:“前边便是灵山卫城所在地了,以前这里部署有一支水师船队,便驻扎在前方的唐岛湾中,只是不知如今是否还在这里。这唐岛湾面积较小,我们这船如果进去,着实有些打眼,既然这趟是以胶州湾为目标,我建议还是不要靠得太近了,免得节外生枝,从海上绕过去进入胶州湾得了。”
龚十七没有对孙真的建议提出异议,他所接到的命令,此次抵近侦查的重点是胶州湾内的地理状况,而非明军在这一地区的部署情报。而且为了不脱离大部队,行动时间上有一定的要求,也不能在这地方耽搁太久,直奔主题大概就是最高效的解决方案了。
这艘侦察船在距离海岸不到两海里的洋面上缓缓经过了灵山卫,期间并没有遇到他们所担心的海上盘查,龚十七在望远镜里看了半天,也没有见着一艘大明水师的战船。
帆船很顺利地驶入了胶州湾之后,才零零星星在近岸处看到了有少量渔船出没。孙真触景生情道:“当初逃难来胶州湾,就算官府没什么赈济粮可发,但终归是个靠海吃海的地方,倒也不至饿死。记得有两个月官府粮仓已空,大伙儿就只能靠着海产和野菜度日。我那时候每日便到海边滩涂去拣退潮之后的各种贝类、海菜,有时本地渔民收获丰盛,也会分些鱼虾给我们。”
龚十七问道:“那你们逃到这里之后,为何不自行搭建房屋抵御冬寒?”
孙真苦笑道:“哪有这么容易?大多数人逃出来的时候也就只来得及带点衣物和钱财而已,走得慢了,叛军一到可不光是抢钱了,那是连命都要收走的!到了这地方人生地不熟,除了一些整村整庄逃难出来的人能组织起来建房,像我这种单家独户的人,逃出来的时候就带了一把锄头,根本没办法建房,能搭个遮雨的窝棚就不错了。”
龚十七是南方人,在此之前也从未到过长江以北,并不知道明末小冰河期的厉害。像胶州湾这地方虽然号称不冻港,但最近几年的冬天,胶州湾里的海面上也同样出现了大片的冰面,只是因为此地的河流入海口很多,较为充沛的水流量让海面难以彻底封冻起来罢了。这地方在冬季温度低至零下十几二十度也是常态,这对于没有取暖设施的难民来说简直就是不可逾越的难关。
对于胶州湾的侦查并非走马观花,而是有专门的侧重,龚十七出发之前,顶头上司郝万清和海军司令王汤姆特地对照地图向他叮嘱了胶州湾中需要重点侦查的区域。这个地方位于胶州湾东岸靠近湾口的地方,是一个面积不算太大的半封闭港湾。当然这个“不大”是相对整个胶州湾的面积而言,当他们进入这处港湾之后,发现这个港湾内就算要停泊整支北上舰队也是绰绰有余的。
按照上司的交代,侦察船特地在这里停靠海岸,对地形地貌进行了粗略的勘测记录。虽然他们不清楚上司是如何知道距离舟山千里之遥的地方有这么一处未经开发的天然港湾,但对这地方进行勘测并绘制军事地图的用意却是再明显不过了——国防部大概已经看上了这个地方,之后可能就要找机会下手占领这里了。
龚十七和孙真并不知道这地方是后世北海舰队驻扎军舰的主要港口之一,海汉虽然目前的主要目标是放在了胶东半岛北岸的目的地芝罘岛,但这也并不妨碍对胶州湾垂涎三尺的国防部先过来探探路子。如果说芝罘岛的港口无法保持四季通航能力,那么这个地方就可以算是更适合大型舰队常年驻扎的港口了。今后海汉的北海舰队,完全可以将这里作为主要驻地港之一。
这地方唯一存在的问题,就是距离隶属鳌山卫的浮山前千户所驻地仅仅只有十来里地,要在这里落脚肯定会引起大明军方的注意,届时少不了也得以武力开道了。
浮山所周长三里,城防工事与灵山卫城差不多是同一档次,目前驻军规模不详,但理论上最高也就驻军千人左右,并不足以对连级以上成建制的海汉军形成太大的威胁。如果海汉安了心要占下这个地方,仅仅靠地方驻军肯定是挡不住海汉的行动,顶多也就是添点乱拖延一下时间而已。
这处天然良港虽然没有官府机构,但还是有一些渔民零零散散地住在附近。孙真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找到了一户渔民,自称是北上到登州做买卖的海商,用一壶酒作为代价,向其询问了一些关于本地明军活动频率的问题。
这个时代的民众也没有多少保密意识,事实上浮山前千户所的卫所兵有很多就是出身于这周边地区,孙真找着这户渔民,正好家里就有子弟在浮山所服役。这家人拿了好处也不疑有他,只将孙真当作了担忧本地治安状况的商人,原原本本地将所知的情况全部告诉了他,还问他要不要去浮山所城看看。若不是行动时间有限,孙真倒是很想去浮山所实地看看。他本身就是山东出身,想要独自混入本地其实并不困难。
这些看似琐碎的情报,记录下来之后,再经过安全部和军方参谋部的整理汇总,就会成为日后采取军事行动的参考资料,而孙真这样的本地人在搜集打探情报方面显然具备了无可比拟的优势,由他出面也能省下安全部不少事。
侦察船只在这里停留了大约两个小时,便启航继续沿着胶州湾海岸线行进,对海湾内的沿海地形地貌进行大致测绘。当天下午,顺利完成侦查任务的这队人才驶离胶州湾,全速往前赶去。目前主力部队已经到了他们前面大约三十海里的地方,要紧赶慢赶才能追上去了。
其实在胶州湾东边百里的鳌山卫卫城附近,也还有另一处天然港湾鳌山湾,不过当地港口条件远不如胶州湾,加之鳌山卫城就坐落于海湾内,所以海汉并没有将当地列为军港候选地之一。
侦察船直到翌日下午才追上主力部队,然后孙真和龚十七用小艇去到旗舰上,向指挥部汇报了在当地的侦查所得。又过一日之后,舰队来到了胶东半岛的最东端,隶属成山卫辖区的成山角。正好同在旗舰上的几名穿越者来到甲板上,以成山角的海岸为背景,合照了一张照片做为纪念。
这可不是他们个人的恶趣味,这数码照片日后会用笔记本电脑读取出来,然后由画师制成放大版的绘像,再由南下的船只一站一站地传送回三亚,刊登到海南岛最有影响力的官方媒体《海汉日报》上,作为海汉军的最新功绩对民众进行宣传。当然了,这种宣传文章肯定会配上相应的地图,以标明海汉军北上后所到达的位置。
每一次海汉在海外的大幅扩张,都会伴随着相应的宣传攻势,以增长归化民的自信心和自豪感。这几年下来,海汉军战无不胜的光辉形象已经深入人心,而民众也会以海汉在海外领地的不断扩张而感到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