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徐谌和周黎被侍者带着换上了当地的特色服饰——其实也就是套了一身植物茎条编织而成的罩衣,又各分到一个面具。
面具似乎是骨制的,用某种颜料涂成深绿色,额头处嵌着当地出产的叁色矿石,粗陋到极点,反而带上了一股子原始的野性。他们拿着面具走出更衣室,迎面正撞上了同样换完衣服出来的罗放。
少女手中空空,但罩衣比徐谌两人的华丽许多,不仅材质细密,上面画着的图案也精巧。她脖子上挂着一串兽牙,一串蓝金相间的矿石,头上顶着个花环,表情茫然无措如林间麋鹿。这景象落在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眼中,是都觉心中一软。
罗放显然也觉得自己这身打扮难为情,停住脚步,小声提议道:“要不你们俩匀一个给我?”
少年和男人对视一眼,很默契地同时把面具藏到身后,再由周黎出面糊弄,男人憋着笑道:
“这里风俗可能就是如此,尊贵的客人应当露脸,皇女殿下,入乡随俗,你可不能拂了原住民的好意。”
罗放哪里不知道他在推脱?但真要抢又抢不过,只好不甘心地咬咬唇,紧赶几步,走在了前头。
见惯了她在床下老气横秋的样子,如此鲜活有生气的罗放不由让人觉得新鲜。两个人不紧不慢跟着她走进了场地。却见祭典已经开始,数千人举着火把环绕广场,执政官身披一身法袍,握着权杖站在中央,正叽里咕噜地大声说着什么。
黑夜里权杖顶端的宝石熠熠生光,罗放记得那是某颗星球的特产矿石,由于产量大价格便宜而广受好评,可权杖指向之处民众无不面露敬意地拜服,她恍然大悟,这原来是个政教合一的国家。
执政官也就是大祭司。
罗放不由推测祭典正是因自己的到来而举办——神使降临是再好不过的祭祀理由。星际公约虽然禁止对原住民进行奴役,但这种情况显然处于灰色地带,问起来大可以说是国民自发搞的神像崇拜。
事实也确实如她所猜的一样,这颗星球见不得光的副业正是旅游业。落魄伯爵在帝都星巧舌如簧,暗中向新贵们推销自己属地的服务:只需不多的一笔钱,就能体会到被无数人真心奉为神明的感觉。但可惜戏弄人心的把戏不能多玩,神使两天来一波叁天换一届,任谁也会失了畏惧之心,故而该项副业带来的收入也仅能勉强维持他在帝都星的生活开销。
执政官余光瞥见罗放来了,那亮瞎眼的权杖顿时朝她一指,众人的视线于是也齐刷刷投注到她身上,直让她关节上锈一般呆站在原地。
人群围成的圈自发移动,转瞬间罗放所站的位置就成了圆心。
执政官又开始用本地语言大声说着什么,民众听完后齐声喊出某个词,随即开始合唱一首诡异歌谣,并以某种奇怪的步伐绕着中央的少女跳舞,互相传递手中的火把。
罗放叁辈子没经历过这种场面,紧张尴尬到极限就成了面瘫,心中巴不得回到几小时前掐死提议的自己,精致的小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被橙红火光映着,倒还真有了些神女的意味。
周黎和徐谌两人站在圈外,并不想近距离参与这种民俗活动,开始是抱着肚子一起笑,后来笑着笑着就收了声,两人各背靠一棵大树,同样注视着场中被当成神像朝拜的少女。
“你看,她多漂亮。”徐谌抽出罩衣上的一根草杆,一圈圈缠绕在食指上,眼神是痴迷的,语气倒冷静得要命。
周黎心里有一点想赞同,但最终也没有说话。
草杆柔嫩又富有汁水,禁不住徐谌这么玩,表皮很快裂开几道口子,溅出微甜的汁液来,徐谌把它在手中扯成一丝一丝的纤维,最后开口:
“回家后,我想去长河星。”
周黎脸色终于变了:“你哥哥不会同意的,再说你的体质也不合格。”
徐谌似乎对这个回答早有预料,他自嘲般笑笑:“b级的体质当然是不够啦,但精神力呢?”
周黎倒是对这方面不太了解。只知道关于人类精神力的研究近十几年才被提出,且进展缓慢,徐家似乎也有着手研制纯靠精神力驱动的机甲,至于开发的进展,就不是他一个外人能够接触的了。
广场中央的罗放已经被扶上了王座,少女仍旧绷着脸坐在正中,看着绿皮肤的原住民们举着火把向她跪拜,树林里的飞虫被火光吸引,也纷纷聚集过去。
徐谌再度抽出根草杆,很干脆地从中间折断,一只蝴蝶轻飘飘落在断口处,吮吸起草汁来。
这种蝴蝶是夜间活动的?可白天明明看到过,周黎低头看着这只蝶,黑蓝色的身体,美得怪异,让人见之难忘。
徐谌轻吹了口气,蝴蝶于是振翅飞走,却不是向着黑暗,而是最明亮的场中。
它既不在火把四周盘旋,对执政官手中的权杖也不屑一顾,只是绕着罗放翩跹起舞,鳞翅在火光映衬下泛起一抹惊心动魄的幽蓝。
一只,两只,十几只。
在都城各处无人注意的角落,数不清的蝴蝶从休憩中醒来。他们色彩大小各异,品种不同,却不约而同向着广场飞去,
蝴蝶们极有秩序,各自绕着少女飞行两圈展示过身姿后,便翩然落在她脚边的空地上,铺成色彩斑斓一片蝶海。异族人看了更认为是神迹降世,跪拜得愈加虔诚,口中还念念有词。
场上最淡定的人当属以为这是祭典仪式一部分的罗放,连执政官也惊异于眼前所见,犹疑是否自己受到的教育才是假的?这世上难不成真有神明?
可惜这样的壮观景象只持续了不久,就在跪拜将要完成时,蝴蝶们如梦方醒,又哗啦啦乌云一般离去,只留下一地微闪的鳞粉。
但作为神迹来讲这些已经足够,原住民们畏惧又敬仰地看着少女,将火把熄灭,匍匐着后退离开,仿佛从没来过。
不远处的树林中,徐谌冷不防咳出一口血来。被周黎扶着,少年面如金纸嘴唇颤抖,却仍旧在笑。
他的异常天赋是在六岁时显现的,那次爆发后果颇为严重,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徐家才开始着手研究起精神力来。这之前徐谌靠每叁个月一针锁定剂来稳定状态,生活起来与常人无异,如今镣铐解开,他终于知晓这力量有多强大。
从前觉得压制起来麻烦,现在倒是庆幸,幸好他还有本钱去争一争。
周黎看他这幅惨相,冷声提醒:“你最好别作死。”
少年抹干净唇角的血迹,低声道:“我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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