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卓杨来说,这一天整个世界都是荒诞的。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千里告白,竟然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同自己青梅竹马的雨玫,竟然和柯茜·皮尔南是情人,她……竟然是个蕾丝边。在卓杨看来,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了。
此刻卓杨正独自坐在泰晤士河边皇后大道街边的咖啡座上,那只巨大的伦敦眼就在他近前。漆黑夜空背景的映衬下,紫彩斑斓的摩天轮像一个通向未知领域的恐怖入口,街两旁彩灯缠绕的两行霓虹树木由入口处延伸开来,仿佛在引领人走向这个光怪陆离的圆洞。
卓杨已经记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告别孙雨玫的,他只想逃离那里,越快越好,逃离伦敦。他告诉雨玫自己要赶飞机,匆匆离开了那个没有时间的起点。然而,航空公司并不是他们卓家开的,他也没有一架随时等候指令便可以起飞的飞机。
造物弄人的错位告白之后,在格林威治公园小山脚下的咖啡馆里,孙雨玫给卓杨讲述了她和柯茜·皮尔南的故事。
那一年,柯茜背着吉他从芬兰流浪到了伦敦,音乐流浪。就在这座小山脚下,弹着吉他向路人讨要零钱的柯茜邂逅了十六岁的萝丝孙雨玫,她被她率性的外表和音乐吸引,她也被萝丝天真好奇充满友善的问候温暖了心房。她们俩,一见如故。
柯茜·皮尔南是les,拉拉,从她性启蒙开始就是。萝丝不是,或者说她一开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为来自古老东方的传统严谨家教,让她在人生前十六年里,没有任何感情经历,没有过懵懂的情窦初开。唯一能在她心底留下印记的异性,就是四岁时欺负过她、抢过她哈密瓜的那个淘气小男孩。
她只是被柯茜帅气的外表和流浪气质深深吸引。的确,柯茜的帅气就连卓杨都为之赞叹。
萝丝总是来听柯茜唱歌,她们总是喜欢腻在一起。慢慢地,慢慢地,她们便相爱了,一切都到来的那么顺理成章,也悄无声息。
那一年春天,在泰晤士河的出海口,萝丝和柯茜站在岸边遥望着一眼看不到边的英吉利海峡,海面上白帆点点,春光下海水一片碧绿。
“萝丝,我爱你。”
“me-too!”
海风拂过岸边茂密的树林和草丛,树叶起伏草甸翻涌,像绿色的海浪。这一天整个世界都仿佛是绿色的,就连风,似乎也是绿色的。于是,便有了‘绿色的风’——greenwind!
后来也就有了‘绿风’greenwind乐队,greenwind是柯茜送给萝丝的礼物,是她唱给萝丝爱的赞歌。greenwind纪念着她们的爱。
然而,甜蜜的爱情总是要经受挫折。柯茜来自全世界同性恋观念最为开放的国家——芬兰,她的祖国很早就包容了这一现象,也很早就承认了同性婚姻的存在。英国社会同样包容这一现象,不会有人公开质疑和诋毁。只不过,萝丝已经被英国人文文化影响,同化在西方的社会中,可他的父母家庭却有着根深蒂固的中国教育理念。
萝丝的父母根本接受不了她是一名les,她是他们的独生女,是被他们视若掌上明珠的宝贝闺女。当她和柯茜的恋情被家大人发现后,一直安宁和谐的家庭便陷入了疾风骤雨之中。
萝丝据理力争,可就像柯茜对她父母的态度完全不能理解一样,爸爸妈妈也决不允许她继续这段恋情,在他们看来,这是不伦。争执逐渐升级,像大多数中国家长一样,萝丝被父母禁足,强逼她离开柯茜,结束这段不可理喻的所谓爱情。
屡次沟通无果,便有了萝丝孙雨玫两次寻机离家出走,躲到了汉诺威卓杨那里。
更为糟糕的是,父母不能理解萝丝,柯茜更不能理解萝丝的爸爸妈妈。在芬兰那种宽松的社会氛围中长大的柯茜,认为自己和萝丝的恋情就和人要呼吸一样正常,可萝丝父母的反对却像人类去反对阳光存在一样匪夷所思。在柯茜看来,萝丝的父母干涉了萝丝的人身自由,侵犯了她的人权,萝丝父母的态度是一种反人类反社会的行为。
双方有巨大的理解和观念障碍,柯茜屡次三番要去找萝丝的父母理论,但都被萝丝阻止。
萝丝不知道自己是对是错,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天生就是les,她只知道自己很爱柯茜。可她同时也非常爱自己的父母,那是她最亲的人,前十六年里无微不至关怀她爱她,把她宠得就像小公主。
萝丝陷入巨大的痛苦之中,她的态度被柯茜认为是在优柔寡断,是背叛爱情的犹豫。就这样,她和她之间亲密的恋情也因此开始出现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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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杨,你会不会歧视les?”
“当然……不会……”
“卓杨,咱们以后还是好朋友吗?你不要怪我。”
“怎么会怪你呢?以后还是好朋友,你是我的……哥们儿……”
“谢谢你,卓杨,谢谢你曾经爱过我。”
“……”卓杨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能说什么?所有一切不明白的地方全都清楚了,为什么在雨玫明眸善睐会说话的眼神中没有看见过爱意?为什么雨玫的情绪总是时而低沉又时而轻快?她原本是个天性快乐的女孩。
天哪!亏我还以为柯茜冲我发火,是在吃雨玫的醋,我竟然以为柯茜暗恋上自己了,我他娘的还沾沾自喜,我他妈是有多蠢?人家柯茜是在吃我的醋,我他妈才是那个莫名其妙的第三者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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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开始的手足无措,到渐渐灰心消沉,告别雨玫后,卓杨独自坐在街边发呆,情绪也变得荒诞起来,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感觉啼笑皆非。说来也奇怪,此时卓杨没有丝毫‘失恋’的痛苦,更多却有一丝解脱,雨玫是les,拒绝了自己的告白,卓杨却没有一种失去感。
再接着,卓杨又感到了愤怒。
你们这么藏着掖着有意思么?认识这么久了,也见了那么多回,都不能抽时间和我说清楚吗?不让我产生误会就那么难?你们是多想看我出丑啊?
我!他!妈!爱!上!一!个!人!容!易!吗!我他妈容易吗??
唉,这事情说出去谁信呐?有我这么挫的金球先生没有?有我这么逊的联合国亲善大使没有?有我这么倒霉的款爷没有?
卓杨没有失恋的痛苦,只有一肚子窝囊;没有错失爱情的忧伤,只有满脑子的荒诞不经;没有造化弄人的遗憾,只有一腔狗血。
时间到了,是时候出发去机场了。雨一直下,气氛谈不上融洽,卓杨恶狠狠将手中的雨伞扔进黝黑的泰晤士河里,缩着脖子冲进了雨幕中。
去你妈的伞!去你妈的雨!去你妈的伦敦!
是夜,卓杨又梦见了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