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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下那束高岭之花 第2节
    在路上的后半截,他小心翼翼地抚平上面的褶皱,回房后才打开,再慢慢给自己伤痕可怖的膝盖上药。
    没有油灯,是借着些微透进来的月色一点点地涂抹。
    眼尖的小太监瞅见:“莫不是安公公给你的?”
    朝术瞥了他一眼,稍加思索:“对。”
    这群人看似睡着了,实际都支了一只耳朵听着,闻言脸上变幻莫测,不知在忖量些什么。
    ……
    酉时起来,两条腿酸痛胀苦得厉害,像是有千万根细小的针扎在肉里头,直叫他百般痛苦。
    需得咬牙忍着,早早地就得翻身起来干粗活,伺候主子。
    一连几日都安分守己地过去,宣春宫也风平浪静。
    然而婕妤那条小狗又出事了,许是前几日被吓着了,这两天一直恹恹的,缩在娘娘怀中,连叫两声都不肯。
    这宫里的太医也是有品阶的,怎会降贵纡尊来看一只畜生。
    除非这只狗的主人身份尊贵。
    婕妤困在这四四方方的院子里,一下一下摸着那只小狗的皮毛,那双秀气的眉轻轻蹙着,尽显忧愁。
    若是这时候能为主子解忧,赏赐是必然的。
    哪怕是能为主子逗趣儿,也能使得宫里的人高看一眼。
    “娘娘。”有人出声。
    是他们一个房的太监。
    朝术心里咯噔了一下,握着扫帚的手都紧了不少。
    他下意识就觉得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这种近乎于妖异的直觉令他逃脱无数次危险。
    这一回毛骨悚然,却无法逃脱。
    “前几日不是小朝子让小乖伤到了么,那就让他学小乖叫,兴许小乖听了,也想叫几声呢。总归是让他逗逗趣儿,又不会少两块肉。”
    似这样作践人的事,时常有发生。
    婕妤听了谄媚太监的话,颔首同意,柔柔的嗓音吐出似乎不谙世事的话:“那就让他速速来吧。”
    朝术知道自己命贱,也谈不上任何尊严。
    他瘦弱的脸上面无表情,像是看不见周围一遭吃吃偷笑的面庞。
    “快啊,难不成还要娘娘亲自请你?咱们都是奴才,你还想着拿乔?”那太监脸上满是踩着别人上位的得意,竟还一声声地催促着。
    朝术抬眸注意到婕妤脸上不虞的神情,将一腔的血和泪咽回去。
    委屈哽在喉头,就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进了宫,就是个下贱的玩意儿。
    “汪、汪……”叫的第一声,他记下了婕妤的脸孔。
    第二声,记下了在场所有人扭曲的容颜。
    第三声,他喊得愈发顺口,骨节捏得发白又放下,甚至脸上还能浮现乖巧的笑容。
    所有人都在笑,他眼睛也弯得似月牙。
    这个娇媚天真的女人被他们逗笑,果真赏了他二人不少好东西。
    出卖他的太监笑得牙不见眼,一连串砸下来不少好听的说辞,将婕妤吹得天花乱坠世间仅有。
    余光一瞥,又鄙夷地看了眼跟个木头似的杵那的朝术。
    朝术低着头,眼中有讥笑,出卖他人就能往上爬,宫中少了背后捅刀子的存在么?
    他心想,希望婕妤最好是别让他活下来。
    希望这些人都要好好活着。
    今日之仇,他日必将百、倍、奉、还。
    朝术跟吞刀子似的,将恨意咽下。
    刺破五脏六腑,狠狠扎在心上,那根刺取不出来,早晚都会发胧发疮。
    许是上一回的倒春寒跪久了,落下了伤。每到阴雨天,朝术的膝盖都会隐隐作痛。
    那是一种绵软至肉里的疼,一路钻进骨头缝里,阴阴地折磨着人,有时候朝术都疼得恨不得把膝盖给剜下来。
    第二天还是得面色如常地在宣春宫里干活、伺候主子,像只猫狗一样讨生,甚至绝大多数时候是连畜生都不如的。
    他只是不值一提的鼠雀之辈,面对所有人都能弯腰跪下,不可直视贵人的容颜,不可有任何怨憎,随时都把自己放在泥尘的位置里。
    假如朝术从小就是如此卑贱,他会麻木,会被同化,会彻底被奴性驯服。
    可他偏不是,所以他不甘心,泛着血腥味的恨意自喉头涌上去,逼得他一阵头晕目眩。
    ……
    这天刚露出鱼肚白,他们这些低等的太监就得翻身穿好衣裳,赶紧起来到自己的岗位上做活,慢了一步就会被指着脑袋骂。
    严重的还会罚不准吃饭,不准睡觉,或者是被安排专门去干一些重活累活。
    比如说人人都不愿干的倒夜香。
    朝术从前犯过几次错,被罚了几回就涨了记性。
    他搓了搓自己的手,轻揉一下小腹。
    得先喝几口水,毕竟到了中午才能吃上饭,几个时辰都得忍饥挨饿。
    多数时候,去晚了宫人们的膳房里就只剩下些残羹冷饭。
    每日不过是和以前一样干活,没有出头之日时,就得耐心蛰伏。
    即便他没什么机会,没什么太大的本领,但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和那一瞬间的强烈预感。
    树上的花叶轻轻打着旋儿落下来,朝术伸出手接下来一朵,白色的小桂花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俏皮又可爱。
    他戳了戳小花,轻轻抿出一个乖甜的笑来。
    这让主管的安公公捉了个正着,瞪了他一眼:“还不快老老实实干活,偷个什么懒!”
    朝术就赶紧扔下了那朵花,他走得急,鞋底踩在上面,纯白的花立即被碾碎,脏污了。
    午休时,宣春宫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太医院里的太医被急匆匆地请来,手上的药箱子还未放下,就被人轻轻接过,人也让拉进了内殿。
    整座宫殿乱成了一锅粥。
    乱糟糟的看着不像话,被嬷嬷呵斥了一通之后才稍微稳定下来。
    “今日的午膳是谁呈上去的?娘娘用完之后一直腹痛难忍。”
    “不可能是御膳房出的错,那些食物此前都让琉茜姐姐仔细瞧过了,用过剩下的分给其他宫人也不曾有问题。”
    琉茜,乃是婕妤身边的大宫女,做事仔细严谨,她那不可能有任何可挑剔的毛病。
    太医很快就诊断结束。
    “婕妤下痢不止乃是午食过于寒凉,应当在温热之时及时入口,否则便容易伤身。您身子金贵,应当多注意。开几服药就好,无甚大碍。”
    得了安心的结果,宫女们便欢欢喜喜送太医离开。
    一回宫殿那面色就立即沉下去。
    “是……是安公公。莫不是他那儿出了什么差错……?”说话的人小心翼翼,却已是相当笃定了。
    比寻常时候晚了那么一两刻钟,食物放凉了,让本就肠胃娇弱的婕妤深受其害。
    若是让娘娘知晓了,哪怕是身边最亲近的安公公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这事儿很快传遍整个宣春宫。
    相熟的小太监为了讨好对方,赶忙将这事禀明安公公。
    白面的太监神色骤变:“这事儿知道的人多吗?”
    小太监唯唯诺诺,说话也吞吞吐吐的:“是……是……”
    “你快说啊!”
    “是有不少。”
    安百山顿时跌坐下去,流了满头的冷汗。
    宫中规矩森严,他们这发生的大大小小事情皇后那儿可都是有记录的。
    何况这次他们还请了太医过来,对方那儿必定留了脉案。
    主子受难,下人不得不罚。
    这就是规矩。
    严苛到死,除非是这座皇宫的主人,否则规则就一直会被死守。
    空气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中。
    须臾。
    安百山想到了什么,眼睛迸发出精光,阴狠道:“那这次就不得不找个替死鬼了。”
    前来报消息的小太监一惊,呼吸声更弱了。
    这件事可大可小,说白了,主子身体受损,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就是没尽心没尽力,当罚。
    若是安公公也不能例外,所以必须找个人来替他。
    白面的太监笑了,安抚道:“你慌什么,好好做事我自然不会找上你。这次有的是人来替……”
    这个人就是朝术。
    无根无萍的小太监,又无什么至交。
    还是宫中最底层的存在,死了都没法伸冤。
    是以当上面的嬷嬷来问时,他自然而然就被推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