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夙掰着细白的手指头数,上挑的眼尾有几分薄媚,可因冷着一张脸,身上是连丁点娇妩也不见,只叫人怕她。她一脸的怠厌,身边跟了三个丫头也就罢了,还给剥皮鬼画了张小丫头的皮,现下又招惹了一个,你也不嫌烦。
容离眼皮子一掀,这才回过了神。她还未来得及说话,就看见华夙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她的唇下,似要将她的嘴角扯开。
那手指冷飕飕的,跟冒着寒气一样。
华夙食指往下一拉,应一声,莫不是还要我代你说话?
容离不得不张开嘴,扬声道:在呢。
哪知,单流霜听见她应声更来劲了,我能进去么,今儿先生告假,不用去学堂了。
华夙倾身,直视着容离那双惺忪的眼,昨夜怎么说的?
容离仔细想了想,昨夜她究竟和这鬼说了什么。
华夙收回手,腰也直了起来,很是矜贵,既然要去犬儿山,那便莫要和这丫头多纠缠,在别人屋门前吵嚷嚷,一看就不是个省心的。
作者有话要说:=3=
华夙:烦死了!
第69章
容离百思不得其解,也不知这祖宗是不待见凡人,还是单单不待见这单家的丫头。
屋外,单流霜还在小声说话:昨儿姐姐你见着单挽矜和单筠了么,他们可有为难你?
尽管华夙收了手,可容离还像是被扯着嘴角,唇微微张开,牙齿跟钻风一样,有点冻。她抿了一下唇,小声道:我可未与她纠缠过。
那也得防患于未然。华夙冷着声说。
容离索性遂了她的意,尚还惺忪的眼眨了一下,那我不和她纠缠就是。
华夙颇为满意地点了一下头,手指一勾,小芙昨夜放在架子上的木盆顿时飘了过来,好似有一双手端着,可托在木盆底下的分明是黑森森的鬼气。
那木盆悬在半空,盆中的水晃了一下,险些洒了出来。
水是干净的,只是经了一夜,早已经凉透了。
华夙的目光往下一斜,吝啬地伸了一根手指,探进水里搅了一下,原该凉透的水顿时冒起了热气。
单流霜还在屋外说话,小姑娘有些急了,抬高了嗓门问:姐姐,你又睡过去了么?她声音尖,听着就跟叽叽喳喳的雀儿一样,还真的应了华夙的话,有点儿吵闹。
华夙不以为意,方才明明听见那丫头说话就觉得烦,这会儿跟耳边过了风一般,洗漱,完了咱们就上犬儿山。
容离把搭在木盆边上的帕子拿了起来,还得去给姥爷姥姥请个早,先前在容府里不必做这些,现下在单府里,姥姥姥爷待我好,想来还是该多走几步。
华夙勉为其难道:你乐意便好,又累不着我。
容离把帕子浸进了盆里,那水温温的,算不得太烫,手刚泡进去,好似把筋骨都泡开了一样,舒服得很。她望见门纸上映着的人影,省得单流霜再叫唤,连忙道:醒着呢,进来。
木盆还悬在半空,怎么看怎么诡谲。
容离眼睫一抖,有点儿无辜,说话时全然忘了这木盆还悬着。
华夙一招手,立在远处的木架子磨着地嘎吱作响,似长了脚一般,转瞬便被鬼气推到了木盆下,那木盆往下一沉,老老实实搁在了架子上。
单流霜推门而进,穿了一身大红的袄子,衬得脸白生生的,甚至明艳。她刚进屋,就往容离那儿扑,噙着笑说:姐姐今儿可要上街看看?我同你一道,这皇城里多的是好吃好玩儿的。
站在边上的华夙又不乐意了,往旁走了几步,坐在椅子上,手肘屈了起来,面色冷淡地支着下颌。她身侧站着那只剥皮鬼,这剥皮鬼一动不动,身上穿着的衣裳比那单家丫头身上穿的还要华贵。
到底是精心勾画的,如此费神画出的皮,怎么也寒碜不到哪儿去。
华夙面上无甚神情,伸手去捏住了剥皮鬼的衣袂,两指轻捻着。
剥皮鬼本还能忍着不吭声,眼看着这新得的皮就要被捻皱了,才面无表情道:大人。
华夙不动声色。
剥皮鬼左右为难,用小姑娘细细弱弱的声音说:大人,皮要坏了。
华夙这才松了手,嘁了一声,罢了,省得捏皱了还得给你换新皮。
剥皮鬼语调平平,脆生生开口:多谢大人。
旁边这大鬼小鬼你来我往地说着话,容离悄悄睨去一脸,在拧干帕子擦了脸后,才慢声拒绝:昨夜和姥姥去街上看了一阵,今儿不去了。
单流霜不依不饶,可夜里和白日所见可大不一样,夜里花灯好看,可白日里有趣的玩意儿更多,姐姐,当真不去么?
容离笑了一下,刚要说话,便急促地咳了几声,脸都给咳红了,似是比纸还要脆弱几分。
单流霜哪见过这样孱弱的女子,伸出的手顿在了半空,思来想去还是收了回去,那姐姐还是该好好歇着,改日等你身子好了,咱们再出去走走,今儿风大,便莫要出门了。
华夙支着下颌,轻轻一哂,这丫头还算懂事。
容离捏着帕子掩住唇,皱起的眉头缓缓展开,改日定和你一起。
单流霜左右看了看,姐姐身边跟着的婢女呢,这都要日上三竿了,怎还不见来,总不该比主子起得还要晚吧。
这话才刚说完,小芙在门外道:姑娘醒了么。
容离应声:进来。
小芙捧着木盆进来,冷不丁瞧见屋里多了个人,还以为自己走错了门,细一看,认出来这是单府的小千金,这才抬腿走近:单小千金也在。
单流霜努了努嘴道:我去把书给抄了,省得明儿先生问起时,一个字都未写。
容离笑了一下,去吧。
单流霜不情不愿地走了,迈出门槛时还回头看了一眼。
剥皮鬼侧目看她,似是对别人家小姑娘身上穿着的衣裳感到新奇,眼巴巴看着她走远,还往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似是又想要新皮了。
小芙本还很是拘谨,见那单家的姑娘一走,才松了一口气,捧着木盆走近。她把新盆放在地上,想将昨夜放在架子上的木盆换走,才刚碰及,忽觉盆壁有些热。
小芙一个激灵,方才白柳和空青来过了?
她话音一顿,讷讷道:空青和白柳明明也才醒,莫不是单家派了别的丫头来伺候姑娘?
容离本还怕小芙被吓着,不想这丫头的心是真的大,一时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小芙目光灼灼地看向自家姑娘,微微咬着下唇,看起来有点儿幽怨,单家怎么能这样,是咱们把姑娘伺候得还不够好么,偏还要派别的人来凉咱们的心。
容离登时无言,也不知这丫头怎这么多的奇思妙想。
小芙鼻子一酸,眼跟着也红了,咱们跟着姑娘来了皇城,便无别处可去了,姑娘万不能将我和空青、白柳弃之不顾,只要姑娘让咱们跟着,咱们便能一辈子伺候姑娘。
华夙轻笑,还挺会争风吃醋的。
容离无奈摇头,是我睡不惯,昨夜未睡好,早早便醒了,我看你们屋门还关着,这几日又甚是疲累,只好叫旁人替我烧了热水。
小芙这才眼巴巴道:姑娘若是起早了,不必管顾咱们,叫咱们去做事便好,不然、不然
她支支吾吾的,转身端来盛了盐水的碗,和干净的瓦盅,不然单家的人定要看不惯我和空青、白柳了。
容离漱了口,见小芙拧了帕子,只好接过去又把脸擦了一遍。
她递回帕子,我去见见姥姥和姥爷,一会儿出一趟府,空青跟着我就好,你在府里替我看着,今儿有没有贵客来访。
小芙讷讷道:贵客?可奴婢怎么知道长什么样的才算得上贵客。
容离想了想,他若是来,姥爷和姥姥定会去迎。
小芙甚是不解,可若是来了贵客,又当如何?
你替我盯着,看看来的是不是姓周的,若是,等我回来再同我说。容离轻声吩咐。
小芙满头雾水,却还是点了头,那姓周的,莫不是姑娘认识的人?
认不得,从旁人口中听说过,与容家算得上有些关系。容离慢声道。
坐在椅子上的华夙冷不丁开口,她若知晓你是从何人口中听说的,怕是要被吓得不成样子。
小芙颔首,那我便替姑娘盯好了,姑娘且安心。说完便端着木盆出门倒水了。
容离转过头,看向坐在椅子上时不时戏谑上一句的祖宗,摇头道:我本不想吓她。
她起了身,取下屏风上搭着的狐裘,轻抖了一下便披到了身上,细白的手指捏着丹红系带灵巧地打了个结,那毛绒绒的领子把下颌掩了小半。
去见了姥爷和姥姥就走。容离见那祖宗还坐着不动,也不知她怎又不乐意了,小声道:我都依了你不带那丫头了。说得有点委屈。
华夙站起身,那便走,莫要磨磨蹭蹭的。
容离出了门,朝空青招了一下手,那丫头便走了过来紧紧跟着。
进了单府后,她还未好好走过一圈,倒是空青已被带着认过了路,轻易便把她带到了单栋和林鹊住着的那院子。
林鹊醒了,正在院子里坐着,她听见脚步声便扭过头,看见来的是容离还有些意外,忙不迭站起身,怎么过来了,今儿天冷,一会回去在屋里好好待着。
容离走上前挽住了林鹊的胳膊,醒了,便想着来看看姥姥。
林鹊笑了,有心了,只是你姥爷一大早就出门遛鸟去了,前两日刚得的画眉。
容离垂眼道:看来是离儿来晚了。
林鹊拍着她的手背,不晚,反正闲来无事,你多睡一会也无甚不可,这几日路上累着了,我还想着要如何才能给你补回来。
容离摇头,算不得太累,昨夜歇了一阵,已经好多了。
林鹊眸光一黯,以前丹璇还在时,身子比你还差,不歇上个十天半月的,怕是好不起来,你如今倒好,不过是睡了一晚上,便说好了。
容离抿着唇没说话。
林鹊看了她一阵,抬手把她系紧的领子又捏紧了些,看这脸色白的,可万不能着凉了,快些回去好好歇着。
华夙眸子一转,银黑相间的发在发中翻飞着,那发辫看似要全然松开了,你这姥姥平日里积了不少福缘,看着阳寿还长,下辈子应当能投个好胎。
这人还活着呢,就说什么阳寿和投胎的,若是听在旁人耳中,定会觉得晦气。可容离和这祖宗相处了一段时日,早将她那点心思给摸得透透的,这已算得上是华夙说过的为数不多的好话了,听着倒有几分像是想让她安心的样子。
容离笑了一下,轻声道:今儿不歇了,想出去走走。
姥姥和你一道?林鹊一想,又说:若不让流霜或是挽矜陪着你也成。
容离摇头,我想自个儿四处走走。
林鹊想着她许是在祁安时过得不大称意,现下在单家也住不惯,故而才想去散散心,索性道:那路上要带着婢女才成,就在街市上走走便成,莫要往城郊去,这虽是天子脚下,可也要当心才是。
容离听她絮絮叨叨叮嘱了一番,竟不觉得烦,颔首道:听姥姥的。
话虽是这么说,可出了单府后,她便带着空青往城郊去了。
马车还是从祁安驾出来的那一辆,马却已不是先前的马。
空青拉着缰绳,回头悄悄看了一眼,可车舆前遮了竹帘,哪能看得见自家姑娘。她料想容离去的定不是什么寻常地方,否则也不会带上她,这三个丫头里,也只有她跟着一同撞过鬼。
离城郊愈近,这房屋就越是稀稀落落,虽还算不上荒凉,但也静得出奇。
空青压低了声音问:姑娘,为何要赶在今日去犬儿山,山上可是有什么东西?她已说得十分委婉,并非怕吓着自己,只是忧心那只鬼也在。
容离撩开了竹帘,面色苍白,去山上寻一个庙,一会儿你在山下等我,我独自上山。
空青一愣,握着缰绳的手骤紧,姑娘当真要自个儿上山?山路可不好走,还是让奴婢陪着姑娘一起上山为好。
她话音猛顿,僵着身问:难道那一位现下也在姑娘身侧?
容离回头看了那冷淡矜贵的大鬼一眼,小声道:在的。
空青已见识过鬼怪发威的样子,当即浑身冒起寒意,连头皮也跟着发麻,那姑娘要当心。
华夙轻哂,她还怕我害你?
容离放下竹帘,眸光莹润地看着这鬼,你不要吓唬她。
华夙不想看她那双湿淋淋的眸子,多看一眼,心肠便会忍不住软上一分,就跟中了毒般。她冷着声道:我若想吓唬她,她早连命都没了。
容离眉眼一弯,把画祟拿出来摩挲了一阵,离那犬儿山越近,心越是跳得厉害。
华夙看她一双眼精亮非常,淡声道:这么多年过去,即便当年留有什么蛛丝马迹,也该寻不着了,此番去犬儿山,只得算是碰个运气。
容离轻声道:我运数一向不错。
华夙侧目看她,也不知这病恹恹的丫头哪来的底气说出这样的话。
姑娘?空青听见了些许声音,以为容离是在唤她。
车舆里甚是逼仄,一人一鬼坐得极近,近归近,也仍是隔开了些许的,井水不犯河水一般。
容离翘着嘴角,许是怕被空青听见,故而倾近了些许,压着声说:若是没这命,我如何遇得到你,你说是不是。
嘴张开,嘴这么利,我看看你的牙尖不尖。华夙还真上了手,冷白的手指捏上了容离的下颌,将她低着头抬起了点儿。
容离不得不抬起下颌,顺势张了嘴,露出几颗玉白的牙。
华夙看她乖乖张口,心好似被拨动了一下,忙不迭收了手,冷哼了一声,当真牙尖嘴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