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八却还是充满了活力。
它依然会每天送安教授上车,也依然会在车站的一角等待着主人的归来,仿佛彼此的约定一般。
这一天。
安教授如往常一般前往车站准备上班,却意外的发现,小八的嘴里正叼着始终不爱玩的球,亦步亦趋的跟着自己。
“你要玩?”
安教授意外极了,他尝试性把球丢到不远处的地方,果然看到小八将之叼了回来。
“干得漂亮!”
教授仿佛年轻了几岁,再次拿起球,丢向更远的地方,而小八亦是毫不犹豫的叼了回来。
安教授格外开心。
这一天。
始终不愿意捡球的小八忽然愿意跟自己玩捡球游戏了,安教授第一次错过了首班车,完全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喜悦中。
车站的人看到这一幕,也是露出了笑容。
安教授和小八玩了好久好久才恋恋不舍的前去上班。
他连上班的路上,手里都捏紧那颗黄色的小皮球。
至此,这个温柔的陷阱,终于张开了它早已等候多时的惊天大网!
其实也不是没有警觉的人。
在座的院线代表,有人微微皱眉,思考着这一镜头所预示的含义,隐隐感觉到了一丝不自在。
而在叶红鱼的身旁。
杨安则是悄然捏紧了拳头,心中莫名烦躁,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转折,小八愿意玩球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
这时候,杨安突然看到叶红鱼一直翘着的腿放了下来。
他心中的不安在迅速放大!
电影还在继续。
本职是个音乐老师的安教授,在弹奏完一曲钢琴后,开始对学生讲述其对音乐的理解。
岁月让他逐渐老迈,却让他的气质愈发内敛,这个男人仿佛更有魅力了,只是这个有魅力的男人似乎有些调皮。
他给学生上着课,手中却握着上班前和小八玩耍的黄色小皮球。
手上时不时捏一下,皮球发出可爱的声音来。
“我们……”
安教授看了眼皮球? 笑着开口? 表情却忽然一变? 捂住了胸口? 扶住了钢琴。
“嗡。”
似乎按到了黑白琴键,不成体系的钢琴音骤然响起,吸引了所有学生的注意,然后在大家的注视下? 安教授轰然倒地。
哗啦啦!
学生们慌乱的起身……
在虚焦处理的慢镜头中? 黄色的皮球依然紧紧握在教授的手中? 但却不再因为受力而发出声响? 就好像倒在课堂上的安教授再也没有醒来……
安教授死了。
像是编剧一出策划的精心预谋? 又像是突如其来的意外。
大荧幕的光芒? 打在观众席的一张张脸上。
无数的瞳孔在收缩。
所有人的表情,从不可置信的错愕? 到随即而来的惊慌,再到终于来临的难过? 最后由巨大的悲伤完全覆盖。
那是心灵深处的小缺口,在慢慢放大? 并衍生到彻底塌方的过程。
这一刻? 所有人的脑袋,是空白的!
就仿佛不会思考的榆木。
而当人们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时候? 已经有观众被骤然升腾起的绝望笼罩!
大屏幕突然就如所有人此刻的心情,猛的一下? 暗了下来。
黑暗中什么也没有,什么也看不见。
咚咚咚咚……
没有故作煽情的配乐,只有黑暗中仿佛心跳的鼓点在逐渐响起,又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直到彻底消失不见。
嘎吱。
那是皮球发出无力的声响。
大屏幕在须臾之间重新亮了起来,但所有观众的表情却和黑暗前的几秒钟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那是一张张脸,在泪流满面……
镜头残忍的切换到车站,小八仍然蹲守在老车站对面花池上,视角慢慢升空,长镜头里只留下小八无助的背影。
孤独哀伤。
“小八……”
后排位置,杨安的眼泪像是决堤的洪流,无从堵住。
或许叶红鱼是唯一的坚守者,似乎不动声色是她的信仰,但叶红鱼的嘴唇因为过分用力的咬合而泛起一丝白色也仍然没有松开。
这一点,杨安看不到。
他的耳边,是整个电影院在呜咽,当温柔的陷阱开始收网,幸存者寥寥无几。
在这样的一间影厅里,眼泪是最廉价的释放方式!
火车站开摊点的叔叔大婶们相继下班了。
安保室的男人低头看了看手表,又看了看蹲在花池上的小八,尝试性喊了一声,小八没有应答。
此时。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陪伴小八的,只剩这个冬天没有完全化开的冰雪。
镜头迅速拉近,小八的下颚贴着地面,嗅声在一点点变得粗重,
最终,安教授的女儿把小八带回了家。
这一晚家中的灯光没有熄灭。
小八怎么也不愿意进入书房。
它似乎回到了刚进入这个家庭的那一天,透过并不大的缝隙,看着这个黑白分明的世界,像个无家可归的可怜虫。
唯一的区别是,安夫人哭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人们为安教授举办了盛大的葬礼。
小八没有出现。
它和往常一样,来到车站对面的花池上蹲下,也和往常一样看着清晨的火车驶向远方,更和往常一样看着过往的人群……
它寻找着什么?
他在等待着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毫无意义,就像小八漫无目的的等待,对很多人来说亦是没有意义。
这一晚,大雪又纷扬起来。
小八的身上,扑了一层厚厚的雪。
火车站保安亭里的男人走向小八,轻声道:“你不用继续等待,他也永远不会回来。”
小八一动不动。
雪夜里,它眼睛里折射的,不知是灯光,还是月光。
保安亭的男人摇了摇头,轻轻拂过小八身上的雪迹,转身离开。
电影院的抽泣,已经此起彼伏。
连原本试图压抑的人群,也不再强忍。
叶红鱼的眼睛,像是被火光照耀,布满了红色。
杨安这才发现,叶红鱼的身体在略微颤抖,就如他本人一般,喉咙被东西堵住,只能以近乎狼狈的方式来减缓消化那些汹涌的眼泪。
那一年,安夫人卖掉了家中房子,似乎想要逃离这座城。
安教授的女儿把小八带回了她的家,但小八却在当天就逃离了出来。
安教授的女儿这才发现,原来眼前的小八,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主人无论如何也赶不走,更骂不跑的小幼崽了。
黑白灰的世界没有色彩。
飞逝的景物中,它气喘吁吁的奔跑着。
它穿越了枯枝败叶的树林,也穿越了一望无际的田野,它回到有昔日的他生活的那个家,这条路它永远会记得。
然而,这个家,已经有了新的主人。
“你迷路了吗?”
这座房子的新主人看向小八,就像小八和安教授的初遇,那个男人俯下身子,满脸温柔的问:
小家伙,你迷路了吗?
它又回到了老车站对面的花池上,仿佛坚守着一份不曾存在的约定。
有的时候蹲累了,它也会趴下来休息,只是那双眼睛似乎会说话的眼睛,从未离开过行驶出去的每一列火车,以及抵达车站的每一撮人群。
在有些地方,它可能永远都不会迷路。
只是它等的那个人,是否因为迷路而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安教授的女儿再次带它回家,试图把它拴住,但小八却不吃不喝,以绝食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