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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节
    一番唇舌交缠后,王玫好不容易才推开他,低声道:“时候怕是不早了,咱们还是起身罢。”她已经听见青庐外头的动静,似是有人掀开帐子进来了,应该是丹娘、青娘几个。洗漱梳妆还须得一段时间,拜见舅姑可不能晚了,免得头一天就给长辈留下行为不谨的坏印象。
    崔渊弯了弯嘴角,也跟着她起身。只是,待他自行换了身梅子青色对襟大袖夹袍出来,转到屏风另一侧时,王玫正蹙着眉,拒绝青娘给自己上妆:“昨日大婚,脂粉施得浓厚些也就罢了。今天不过是认亲,很不必如此。”她梳着高髻,却只插戴着步摇与桃花宝钗,配上杏红的上襦与一袭石榴裙,已经与她平时的素淡大相径庭。不过,作为新妇,却是如何妆饰浓重都不过分,这样瞧起来也确实不够繁华。
    青娘为难道:“奴也知九娘不喜脂粉,可——”
    “既然不喜,又何须勉强?”崔渊接道。他随手便拿起眉黛,将王玫的蛾眉填补了几下。而后,又自然而然地取了花钿,在她额间贴成了半朵桃花形状。没等青娘、丹娘反应过来,他便满意地颔首道:“再补些口脂便够了。”
    王玫惊讶地望着他,又有些诡异地看向他刚放下的眉黛、花钿等物。她一时未曾想到张敞画眉那样鹣鲽情深的典故,只是思及他最近似乎正在尝试着人物画,莫不是将她当成了画中仕女?而青娘、丹娘则愣住了,想不到他的动作竟然如此利落,且——也确实很适合九娘!
    崔渊并不在意她们的目光,似是很感兴趣地拨弄着妆匣中的物品,兴致勃勃地道:“往后就由我来给九娘画眉罢。”这种随他勾画的感觉很是不错,比起只能想象她诸般模样要生动许多。勾得顺手了,说不得他绘仕女时也更从容一些。
    这种闺房之趣意味着夫妇感情融洽,便是在世家之中也算不得什么。何况放在崔渊崔子竟这般的名士身上,更有了几分佳话的意味。无论是王玫,或是丹娘、青娘都接受得很迅速——只是,青娘也免不了嘟哝道:“奴本便没什么活计了,又被抢了一样……”
    王玫、丹娘听得,禁不住噗嗤笑了起来。
    补上口脂,又用胭脂略增补了些气色后,王玫便随着崔渊走出了青庐。丹娘、青娘、春娘、夏娘跟在后头,秋娘与冬娘则留下来收拾。青庐只在大婚之夜供新婿新妇住着,往后便要搬入铺陈好的新房中起居坐卧,点睛堂的仆从们也正好趁着主人不在的时候,将该拆的拆了,该搬的搬了。
    一路往正院内堂而去,沿途崔渊将视野中可见的院落都介绍了一番。
    崔府依制而建,是三路五进的大宅院。中路正院并后头的几个院落,是郑夫人及几位媵妾的起居之处。因崔敦性情坚毅独断,郑夫人将内宅也安置得井井有条,那些媵妾在崔府内几乎毫无存在感——也只有生下三郎崔游崔子谦的韦氏偶尔会出现。东路前头的几个院落住着崔澄、小郑氏一家,后头便是崔渊的点睛堂。西路前头的几个院落则是崔澹、清平郡主的起居处,后头本是崔游一家的住处,但因他外放为县令,屋子都暂时空着。
    崔家的人口并不算多,不但住得宽敞,将近成年的孙辈们都有自己的院子,还有好些院落仍然空着,正待添丁进口。最后一进的花园里更专程修了些给小娘子们住的精致小院子,只是崔渊一辈没有姑娘,小郑氏、清平郡主又舍不得女儿离开身边,便都暂时荒废着。
    “园子里倒也有些景致,待会儿便带你去走一走。”崔渊道。
    王玫颔首浅笑,接道:“阿实呢?也唤上阿实一同去罢。”
    崔渊瞧着她满含期盼的神情,心里又温暖又隐约有些不是滋味,便答道:“阿实昨夜在内堂里住下了。卢氏去世之后,阿娘便将他接过去抚养了三年,祖孙情谊很深。”
    王玫心里暗道:说不得郑夫人之所以接受她作为媳妇,也有为阿实考虑的原因。而她往后与阿实之间的相处,亦会一一落在这位阿家的眼中。不过,她本就是真心喜欢崔简,一切照旧便是了,倒也很不必刻意表现。
    两人到得内堂时,崔家诸人都已经到齐了。崔敦、郑夫人安然端坐于长榻上,榻下两旁各安置了一列席位。崔澄、小郑氏坐于左侧,崔笃、崔蕙娘、崔慎、崔会在他们身后跽坐着;崔澹、清平郡主坐于右侧,崔敏、崔英娘亦在他们后头正坐了。崔简一人孤零零地坐在一旁,望见他们走进来的时候,原本有些沉郁的小脸立时便明亮起来。
    长榻前摆着两方茵褥,崔渊与王玫双膝跪地,郑重地向崔敦、郑夫人行礼。
    “拜见阿爷、阿娘。”
    “儿王氏,拜见阿翁、阿家。”
    两人便像是说好了似的,都不用“父亲”、“母亲”这般正式的称呼。如今连皇室父子都喜爱用“耶耶”这等亲昵且肉麻的称呼,更显出家人之间的亲密,世家也早便已经不拘泥于这些了。
    崔敦、郑夫人颔首,唤他们起来。
    王玫赶紧送上自己亲手做的软履,轻声道:“儿不擅女红针黹,给阿翁、阿家做了双软履,却不知合不合适……”
    见她瞧起来性情很是温和,崔敦抚了抚胡须,满意地笑道:“有心了。”
    郑夫人也温柔笑道:“瞧着却很是不错,也费了不少心思罢。”她命侍婢将软履接过去,便又有婢女捧了个木匣过来,交给丹娘:“你入了我们崔家门,便是崔家妇,往后四郎与阿实就交给你照顾了。我也没有甚么好东西,寻出几个镯子,你若喜欢便常戴着罢。”
    王玫躬身谢了:“多谢阿家赏赐。照顾四郎和阿实本便是儿的分内事,儿必会尽心尽力。”
    接着,崔渊便将她带到崔澄与小郑氏跟前,行礼拜见:“这是大兄与大嫂。”又往崔澹、清平郡主前头走,再次行礼拜见:“这是二兄与二嫂。”小郑氏、清平郡主也笑着给了见面礼,说是插戴的首饰,也都装在小木匣里。王玫又诚心实意地谢过了。
    而后,子侄辈们便在崔笃的带领下,都过来行礼,口称“四叔父”、“四叔母”。王玫给他们分发了装着金银锞子的香囊,崔蕙娘、崔英娘的香囊里则装着正适合她们这般年纪的珠花、臂环。
    最后,崔渊、王玫在崔澄、小郑氏下首坐了,崔简接着起身给二人跪拜,唤道:“父亲,母亲。”他心里纠结了一晚,也并未询问郑夫人,后来终于想到了这个主意,心底还颇有些忐忑,觉得自己似乎太过疏远了些。唤出口之后,他便有些后悔了,抬起眼望向对面,脸上尽是不安。
    崔渊却是微微一笑,似是毫不在意。王玫也弯起了嘴唇,朝他伸手道:“阿实,来。”
    崔简眨了眨眼,按礼节起身之后,才走到她身侧,紧紧依偎在她身边。王玫从袖中取出个大香囊,塞进他手中,压低声音道:“给你准备得最多。”不但有金银锞子,还有她从王奇、王珂那里得来的两方上好砚台,并她单独给他打的玉佩穗子。
    崔简捧着沉甸甸的香囊,忍不住又看了看堂兄和堂姊妹们拿的小香囊,笑得格外开怀。虽然这么想似乎有些不应该——但她给他备下了特别的礼物,便意味着他在她眼中是独一无二的——他实在欢喜得很。
    崔渊低声笑道:“也难为你,袖子里还揣着这么重的东西。”其他礼物都是春娘、夏娘捧着的,唯独这一样特别,也确实显出崔简在她心目中的与众不同。
    崔简有些好奇地打开香囊瞧了瞧,见自家阿爷似是斜了他一眼,突然便福至心灵,脆生生地道:“阿爷,这里有两方砚台,正好我们一人一方。”
    崔渊挑起眉,望向王玫,叹道:“你瞧瞧,连阿实都比你更懂得人情往来。”
    王玫揉了揉崔简的头发,笑回道:“可不是么?不过,我有阿实帮我做人情便尽够了,哪里还需要懂得那些?”虽是这么说,她心里却不禁腹诽道:他们俩的“有来有往”还少么?光是她上元的时候送的彩胜,便够他戴上好几年呢!
    这一家三口相处起来其乐融融,竟全然不似新家庭,既熟稔又自在。崔家众人见状,皆似有似无地舒了口气。郑夫人的目光尤其有些复杂,默默地看了一会儿,便使眼色让仆婢上朝食。
    除了崔英娘之外,子侄辈都各有自己的食案。但这回崔简却故作不知,坐在王玫身边不愿意挪动。虽然算起来他虚岁也已经七岁了,但毕竟年纪并不大,崔敦便当作没瞧见,郑夫人也只是摇了摇首,便由得他去了。
    于是,王玫和崔简坐在一处,异常和谐地用起了朝食。因担心小家伙吃得太甜腻,王玫先将清淡的鱼羹放到他跟前让他喝了,又让他吃了小碗汤饼,用了些菘菜,才允许他吃了一碟七返糕。她自己则用了鸡子羹、虾肉馄饨与小胡饼。最后,两人都饮了一杯温热的牛乳。
    用过朝食后,仍在休沐当中的崔敦、崔澄带着崔笃、崔敏、崔慎去了外院,考察他们的学业进度。崔澹则约了同僚去射猎,迫不及待地骑马出了门。小郑氏、清平郡主领着崔蕙娘、崔英娘依旧留在内堂里陪伴郑夫人。
    王玫本想尽一尽媳妇的责任,留下来与阿家、嫂嫂、侄女们说说话,增进彼此的了解。崔渊、崔简两个却一直亦步亦趋地随在她后头,让她无奈之极。小郑氏、清平郡主忍俊不禁不提,连郑夫人也忍不住笑道:“这才第一日,也不急于一时。你便在府中走一走,先熟悉熟悉罢。”
    于是,王玫只能红着脸告退,将两条尾巴带出了内堂。
    作者有话要说:晨昏定省是应该的,不过郑夫人是和善婆婆,新婚就且让他们舒服地呆着去吧。
    另外——崔尚书的媵妾是有身份的,不仅仅是良妾,还相当于从七品官阶╮(╯_╰)╭,这是三品官的福利。所以,他的庶子是正经的庶子,非婢生子之类。当然,对于郑夫人来说,三个嫡子,妥妥的地位稳当。崔澄的庶子崔会也是这样,他五品官,可以有三个媵妾,从八品官阶。但是……小郑氏这嫡母强势,所以,崔会就是个小透明了~~六品以下的官员的妾室就只是妾室,木有什么身份了~~
    ☆、第一百章 新婚适应
    一家三口离开正院之后,便放缓了步子。王玫见四下没有旁人,遂望向后头的两条尾巴,嗔道:“本想向两位嫂嫂多学一学,好生侍奉阿家,不料却被你们扰了好事!阿实还好说,你就没有旁的事么?一直跟在我后头像什么样?”
    “阿娘不是也说了,也不急于一时。”崔渊微微一笑,自是振振有词,“咱们家里可从不会第一天就给新妇立规矩。而且,方才我不是许诺带你去园子里走一走?你想逼着我违背诺言不成?”顿了顿,他又道:“不过,我也确实没有旁的事,想跟着你便跟了。”
    虽说崔子竟的魏晋名士之风也是传出来的,但他性情里素来便有些狂恣,一向也是随心所欲,不然又哪里传得出那般的名声?尤其在家中,在亲人跟前,更是甚少掩饰,坦然得很。当然,狂恣并不意味着他不知人情世故——毋宁说是太通晓人情世故,反倒看得格外清楚。对于王玫心里的不安,他也似有察觉,于是安慰道:“放心罢,阿娘也不会刻意拘着谁。平日你想在内堂陪着她也好,待在院子里也好,她都不会在意。”
    王玫心中一叹:她不是小郑氏,也并非清平郡主,郑夫人本来对她这儿媳妇便不是那么满意。她若不事事做得妥当,这些不满日日累积起来,又哪里会有甚么好结果?便是性情再如何温和的婆婆,也需时间相处,才能逐渐生出亲情。不然只会越离越远,最终落个面子情,相见相厌,平添不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