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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第八章 崇书
    刘三桩作为庄头,在夏家仆从名册上,领的是一等管事的例,夏语澹虽然放在庄子上,但乔氏无意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折磨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所以夏语澹有作为姑娘的分例,一年多少米,多少面,多少肉,多少衣裳,虽然这个分例和身在侯府的姑娘们是没有比场,但是这些在农庄生活里,已经是优渥的了。而且,刘三桩一家也没有大的贪昧,计划着用在夏语澹身上,所以,比起周围辛劳的人,在基本的物质享用上,夏语澹还是要高出一大截,米面瓜果,鸡鸭鱼肉,倒是不缺。
    刘婶儿是乔家的家生子,且几代人都在灶上伺候,世代的厨子,刘婶儿没配人前,就是在二灶上,随候吩咐的。国家顶级干部私人厨房蓄养的二厨,那灶上的手艺,要不是刘家已有根基,又是一家子奴才不得自由,靠灶上手艺另谋一条生路都完全没有问题,家常小炒是小意思。
    丈夫拿定了主意,说了摆饭,刘婶儿只有听的,就去灶间忙起来,材料早备好了,一会儿,就整治出来。卤猪皮烧干茄子,红烧肉末豆腐,韭菜炒蛋,凉拌香椿芽,和十几张糊烤好的薄面。
    夏语澹坐在面门最高的位置,刘三桩坐左侧,两个儿子居右侧,刘婶儿和欢姐儿坐背门的下角。
    刘三桩拿起薄面,铺上菜,卷好放在夏语澹面前。每次都是夏语澹先吃,大家才开动,以示主仆之别。
    那琏二爷的奶嬷嬷和主子同食是怎么个情景,夏语澹也读到过。三年多来,在没有有效的管束下,刘三桩领头自觉的在日常起居上,谨守了主尊仆卑,夏语澹一直把这份尊重感念在心。
    ……
    晴空万里,麦穗甸甸,庄子进入了最忙碌的时节。
    乔氏的这个陪嫁庄子,能称得上是最上等的良田,标准就是这片地的肥力,一年能支撑起两季粮食。一季小麦,一季水稻,两季作物一年每亩能收近四石的粮食,这样的收成已经是这一地区最高的亩产了。同一地区,有些田地条件不够的,直接放弃小麦,种再生稻,就是水稻成熟后割掉第一茬稻穗,在原来的稻杆上,再长一次稻穗,这样的土地一年亩产是三石多。小麦收割和水稻的种植,紧接着连在一块儿,为了多打半石粮食,只要老天爷愿意赏脸,只要有条件,庄户人家是不怕吃苦的,收割小麦,翻整土地,蓄水添肥,育秧插秧,忙得和打仗似的,因为小麦收获的时候,刚好追上水稻栽种的最后节气。
    所有能做事的劳动力,不分男女老幼,全部扑到了土地上,包括刘三桩一家。
    刘三桩一家不包括夏语澹有五口子,全部在地里忙,刘三桩刘婶儿刘大哥割麦子,刘二哥还小,主要是捆麦子,搬麦子,欢姐更小,就在已经收割的田地里,捡遗落的麦穗,捡起来的都是粮食呀。夏语澹自觉已经六岁了,也跟着欢姐一起捡麦穗。
    亮金色的阳光洒在土地上,蒸发出阵阵麦香和每个人淳朴的活力。
    麦子已经高高的堆成了一垛,刘三桩捆好一车往家运。刘家用的是单轮的手推车,两边麦杆绑的有半人高,夏语澹就被放在中间车头的横辕上,夹在两捆麦秆之间,坐着车回家。
    刘三桩一张黑黝的脸被晒得发红,看着脸色如六月粉荷的夏语澹道:“姑娘后半天别在日头下晒了,没干过这样的活儿,一起子晒猛了是要中暑的,再说了,姑娘把脸晒红了,晒黑了,就不好看了,倒像真正庄稼人的样子。”
    最后十个字,情绪复杂,不知道该高兴于她不知道身为夏氏的尊贵,还是难过于身为夏氏却被剥夺了尊贵。
    夏语澹摘了一节麦秆,一路上鼓着脸噗噗的吹着玩,笑着露出两个小梨涡:“你们都去地里了,我不要一个人在屋子里。”
    刘三桩笑道:“姑娘要睡晌午觉了,回头大叔给你带上簟席,铺在那棵榕树下,又凉快又干净,又能看见咱们。”
    夏语澹点头道:“我给你们看水壶。”
    田间的小路,是曲曲折折,高高陂陂的。一块块依着地势整平的麦田,有沟渠连通,田坎上插种着果蔬,黄橙橙中一线绿色。再瞭望去,能看到稀疏的房屋,没有多少人家,就近的守着土地,沐浴在明媚阳光下。
    夏语澹沉思在一片安详的景色中,不知道这样的一辈子,心中是甘或不甘。
    刘三桩推上了一个小高坡,过了这个小坡,便能看见自家的小院子,正迈出左腿,忽然的像抽掉了筋一样,脚没有知觉,直接跪了下去,车头就随势往左一偏,因为捆的麦子太多了,左手没有撑住,车头就失去了控制向左偏,最后就翻滚下了小坡。夏语澹的身子也随着车歇歇的栽了下去。
    “姑娘!”看见夏语澹头栽下去,一车砸下去,刘三桩吓得一身冷汗,顾不得一条还没有回过知觉来的腿,直接滚下陂去,撑起手推车,一声声的喊着‘姑娘’。
    夏语澹一点预备都没有,就被栽倒在土地上,身下压上一捆蓬松的麦杆,身上又压了一捆,护着了身体,车也没有直接砸在身上,所以一点疼痛都没有感受道,忙忙的剥开身上的麦杆,爬出来道:“我没事,我没事!”
    看见满头满身麦须的夏语澹果真没事的样子,刘三桩放下了车把子跌坐在地上喘气。
    夏语澹着急的问道:“刘大叔,刚才怎么了?”
    刘三桩未过脑子,只恼道:“撞鬼了!”这是庄稼人遇到不顺随口发泄的话,接着才道:“刚才脚抽了一下,没站住。”然后不住的念叨:“没事就好,没事万幸,神佛庇佑,万幸,万幸……”
    夏语澹直接坐在泥地里,摘粘在脸上,脖子上的麦须,刘三桩帮着捡道:“行了,我们爬上去。”
    夏语澹还记挂着一地的粮食和车,看着道:“这些呢?”
    刘三桩把夏语澹背在背上,不拘笑道:“姑娘没事就是万幸了,这些东西丢着让老大他们来收拾,咱回家,大难不伤的,得快点离开才好。”
    夏语澹想来也觉得如此,这样四米多高一翻摔下来,竟然安然无恙,已经万幸了,劫后兴奋,管他的!
    没有负重,两人一派轻松就回了家。
    刘三桩一到家就翻了崇书,一拍大腿道:“我说今天咱咋这么玄呢,原来应在这里。”
    崇书是有关一年吉凶占卜的书,说是迷信也好,说是玄乎其神的智慧也好,反正很多人信这种书,常常和黄历并着一块用,作为生产和生活指南。刘三桩看到崇书今天的批注,认得‘忌出门’三个字。
    刘三桩合上崇书决定道:“今天咱不能出门了,刚才已经是万幸,再来怕不能‘万幸’了。”
    夏语澹无所谓这些迷信也好,玄乎也好的东西,但是避在家里换个安心也是值得的。
    “姑娘,咱现在做馄饨,吃碗馄饨压压惊。”刘三桩想着一起是一起了,把外面的事暂丢开半天。
    刘三桩最喜欢吃馄饨,但是,农忙时节,谁有闲工夫包着吃,现在好了,忌出门,不就得空了。
    拿面粉加水和面,醒面;拿出一块鲜肉和一碟猪油渣,按五比一的比例剁碎,加一点点盐,姜,蒜,酒,酱油,备用;再翻出一个直径一米大的面板擀面皮,一团面不断的揉开,揉圆,揉薄,最后折叠着铺开,用一个四方形的杯盖,扣出一张张馄饨皮。
    夏语澹也没闲着,拔葱,洗葱,然后才看着刘大叔擀面皮,扣出了馄饨皮。夏语澹看会了,也拿起来包着,中间加一点肉馅,对角卷起,再对角反扣沾一点水黏住,像帽子一样可爱的馄饨就做好了。
    一个个馄饨从指间出来,整整齐齐的码在面板上,刘三桩也没有急着煮。饶有兴致的一个个数着,让夏语澹跟着数。
    夏语澹知道刘大叔是在教自己数字,也很捧场的跟着一个个馄饨的点过来,一二三……往一百数。
    一大一小正数着高兴,还在分配着,给谁吃几个,刘大哥满头汗的赶回家,看见两人才松了一口气道:“爹呀,你在家呢!左等右等,没等到你的车推回来,怎么车在那里?”
    刘三桩淡定的道:“看见了,姑娘和我在那里跌了个跟头。我回来看了崇书本子,今天姑娘和我犯凶,不能出门了。”
    刘大哥紧张的转着看人道:“姑娘没磕着吧?爹你没有摔着吧?”
    夏语澹随口道:“没事,我们很万幸!”
    刘三桩笑道:“咱都好,告诉你娘去,把车拾到上来,地里的事不着急,我这里费半天功夫不耽误事,明天养好了力气再干活。”
    “诶!我回儿说去。”人最重要,刘大哥也不会把半天功夫放心上,崇书上的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刘大哥风一般的来,风一般的跑了,省的地上再等信的人着急。
    ☆、第九章 买香
    西半天橙红的晚霞渐渐黯淡,被烟青色的暮光吞噬。
    田里的麦子已经收割,麦茬翻起,铲碎,深埋回土地,一排排的桑树点缀在田块之间,一个个黑点游走在田间小路上,三三两两的结伴向白墙黛瓦走来。或坐或站或蹲,二十六家佃户的户主,围绕在刘三桩周围。
    刘三桩坐在椅子上,前面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只竹筒,一个陶罐,一张白纸,一块寸大的砚台,架着一支须眉笔。刘三桩点了人数,二十六家,没少一个,开话道:“你们都知道的,没有好香种不出好庄稼,我也不多说废话了,价还是去年的价,往年怎么着,今年还怎么着,你们挨个的报上来,定个总数,彼此商量着兼顾些,明儿就要预备了车辆人手出发。”
    佃户们都懂的,在家里已经商量定了,挨个的把几根麦秆放进竹筒里,再把一串钱放到陶罐里。因为涉及了钱的出入,刘三桩抓着笔,还要白纸黑字的做个记录。夏语澹透过竹帘子往外看人,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疲惫收割后的欣喜。
    一个壮实的佃户憨憨的向着刘三桩笑得很是忐忑,正要放十二根麦秆到竹筒里。
    刘三桩搁下笔道:“王初八呀,你家今年又没有多佃几亩地,要买十二桶香?你就不怕十二桶泼出去,把地给泼焦了。别和我弄鬼,我还记得,你家去年就买了八桶。怎么多冒出了四桶?”
    大伙儿今日商量着买香,不是求神拜佛用的香,是夜香,是秽物。天下没有不可用的东西,既可用,就能交换,就能买卖。因为那东西味道不好闻,大家图个雅趣儿,都反着说‘香’。
    这些香对庄户人家还是宝贝,基本家家户户都是自留自用,尚还不够用的。不过,往上走,在县城州府,人一样的吃喝拉撒,总有些人已经脱离了在土地里刨食的生活,这些东西就无用了,因此就生出了一项倒卖夜香的生意。倒卖夜香虽然累点,臭点,脏点,但这生意风险小,干的好是两头收钱的好买卖。
    刘三桩管理的这个小庄子,种着两季的庄稼,都没有给土地蓄力的时间,所以,一年在种水稻之前,要买几桶香给地增增肥。地力不够种不出好庄稼,再想只进不出,自给自足的庄户们都愿意在这一块儿花钱,所以,回回二十几家佃户都要买几桶。
    王初八舔着笑脸道:“呵呵,去年的事,头儿还记得那么清楚。”
    刘三桩悠闲的道:“没这点记性,咱也当不了你们的庄头,上面主子们也不放心呐。”
    王初八道:“不敢欺瞒头儿,我们家今年还是买八桶,另外四桶……,这不,锁儿姑给了林家后,这还是头一次回来。”王初八是王铜锁他爹。锁儿姑嫁给了隔壁清溪村一个有十五亩地,二十棵桃树,两间半土瓦房,两头猪,一只羊的人家,清溪村十有九户姓林。夏语澹还记得,那些天王婶儿一再邀请刘婶儿过去给她妹子开脸,刘家还送了六斤米,八个蛋做礼。
    “他姑出去也才不到一个月,年前不来抬人,农忙前赶着做亲,咱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刘三桩没好气。
    王初八当然知道林家打的主意,年前不来抬人,是想节约成亲的排场;农忙前赶着做亲,是干农活要用到了这个人。自己家里,没田没房,妹子也没有什么嫁妆,能找个有田有房的嫁了,已经是好人家的,王初八能计较什么,道:“头儿容容情,锁儿姑在婆家还不到一个月,都不容易,正是要立住的时候,她男人说话,她婆婆也说话,她头回儿往娘家说事。去年他们那几亩地买了两桶香,一桶二十文,还参了一成的水,小家小户的,哪有咱们庄子上的体面,哪有你老儿的体面,一样大的桶,咱这儿才十八文,还结结实实的,都是好货。”
    刘三桩无所谓的笑道:“咱年年和那边打交代,咱这块地上面主子是谁,当然和小家小户的不一样。你妹子家也计较的太清了,一来一回,不过二十几,三十个大钱的事,还弯到我这里来。”
    王初八凑近身笑着道:“钱是小钱,可是这么点小钱,也够我妹子他们多吃一顿肉了,我想着能省了就帮着省省。我妹子能帮成了这事,也是她在婆家的脸面。这点小事在我们看来是多大的事,在头儿眼里,不过是个小星子。头儿的手这么一抬,就成了。”
    刘三桩听完了奉承道:“这事倒不大,只是你妹子已经出去了,不再是我们庄子上的人了,要是出去的,都拐来拐去的把事情归到我这里来,我管的也太宽了,这是一。二嘛,庄子上的人手,车辆是有定数的,没得你们那里省钱又省力的,我这里没一丁点好也罢了,我答应,别人也不答应……算了,你家能外嫁出去一个也不容易,告诉你妹子家,让你妹子家出人出车,明儿跟着我们后头走就是了。”
    刘三桩说了一堆,王初八还以为没戏,没想最后应下了,连忙喜色道:“诶!原不敢再占大伙儿的便宜,只是搭个路而已,车和人当然是我妹子家出,再碍不着别人什么。”
    刘三桩又顺口问了一下别的佃户意见。别的佃户当然没有意见。锁儿他姑,站得了灶,下得了地,干活的好把手,一担百斤的东西,说挑起就挑起,犁地的时候,男人站一边去,把绳儿扛在肩上,拴在腰上,一口气能犁两分地,那完全是能当牛用的架势了,没田没地的佃户,多是佃户和佃户配对,一辈子给地主种地,能让有田有地的人家看得上多不容易,锁儿他姑,是自己拼出来的好名声。一个庄子的,谁都想越过越好,前面过好的就是指望,现在刘三桩开了先例,以后自己家有人能出去了,说不定也好回来占占便宜,正好借了这个例搭一搭。
    王初八的事就通过了,余下的佃户接着向刘三桩报备,最后得一个总数,再细细的筹划一番,这么多桶香,要用多少车,多少人,分多少趟的运回来,左右亲近的相互帮把手,议定了大概就散去了。
    点着煤油灯,刘三桩把竹筒里的麦秆全倒出来,让夏语澹数着玩,自己也把纸上的数字加一遍,两边数一样。刘婶儿把一串串铜钱倒出来,哗啦哗啦的,也数一遍,之前佃户们往陶罐投钱,刘三桩都没有数过,没有人敢在钱上面糊弄庄头,这是庄户人家起码的淳朴,现在数钱也是把这些钱统一串成一百文的,点出总数,方便拿用。刘三桩这边,把花费的数字算出来,和铜钱数一对,两个数字一致。然后把大儿子叫来,让大儿子把这些帐再算一遍。怎么管理庄子,这些事情就是这样口耳相传的。刘三桩没正经读过书,所有的算筹和认得的字,都是在实用中,用到了什么,学到了什么,所以,仅会的几个字,都是你认识我,我认识你,至于不会的,是没必要认识的。刘三桩也以这种方式,教导儿子们,顺便让夏语澹也听一听。
    第二天,天色蒙蒙亮,佃户们推着空车,有单轮的独轮车,两轮平板的驴车,七七八八的排在刘家门前。都是空车,装香用的桶是卖家统一装的,买香的时候,放下香钱和桶的押金,还桶的时候再退还押金。人到齐了,刘三桩拿着钱,骑着毛驴领头,从麻家头村出发,一路过乡越镇,到达望宿县郊外,去一个半个时辰,来两个时辰,中间歇一歇,一来一回就是一天的功夫,用了三天时间,把香都买齐了。上百桶的夜香,空气里都是溺物特有的味道,不过这种味道庄户人家已经闻惯了,一点都不讲究,就着味道,该吃吃,该喝喝,在奔走一天之后还吃喝的特别香。
    夏语澹看到了王铜锁她姑,第一天和她还算新婚的丈夫,推着两辆车跟在队伍的最后面,和许多的男人们一起运香,第二天就只有她男人来了,跟着队伍还空桶去。王铜锁她姑十七岁,极普通标准农妇的相貌,胜在手长脚长,按刘婶儿的眼光,还要加一点,屁股大,胯骨宽,是个好生养的体格。
    女人呐,在最下层的清贫之家,就是要实用,要耐用。男耕女织,没有那么明确的分工,最好做到能耕能织,这样才是能让人竖起大拇指一夸的好女子。
    香买回来了,都泼到地上腐化。田间的渠沟全部沟通,往年该下的那场雨没有下,刘三桩骑着毛驴去了趟县里,得了县里主簿老爷的准许,又和前后麻家头和清溪村的村长打好招呼,全庄的人又集体出动,蜿蜒流淌过庄子的河尾上,扎下一排排数丈高宽的竹筏截水,河水上升一丈,通过清理好的渠沟涌入一片片田地。
    听说多年前有一场小旱,巢县那边有两个村子争水,引至全村殴斗,上百人的死伤,当时的巢县县令直接免官,知府受到上官申敕。以后超过千亩的截水灌田,都要事先向县府打个招呼。
    大事小情皆有成规,夏语澹立在一株株迎着微风徐徐摇摆的秧苗之中感叹,哎,生活多么真实!
    ☆、第十章 赶集
    初夏的早晨,东边的天空还是一片沉碧色,瓦砾上,好几只鸟雀摇晃着脑袋吱吱的叫着走来走去,晨风吹拂,夏语澹舒畅的打了一个哈欠。
    远处好几个伙伴背着大背篓走来。这片千亩的小庄子处在山间平地,像一个长麻袋,而刘家的院子立在麻袋口,所以庄子上的人进出都要从刘家门前走过。
    夏语澹对直接坐在地上用麦秆编盒子的刘三桩道:“大叔,今天初九,是典岭赶集的日子吧?”
    刘三桩手不停的道:“是呀,姑娘想赶集去?”
    乡村是没有商铺的,只有彼此约定成俗,形成一个定地定点的临时购物场所,到时周围的人都往那个地方赶,称为赶集。石溪镇下十村:胡村,麻家头,古宅,屏山,清溪,平铺,芦南,黄村,湖里畈,典岭,每三天是一个村的集市,刚好一个月轮一次。周围村民,镇上伙计,游走在乡镇间的货郎们,都把东西能卖的东西摆出来,一手卖,一手买。
    夏语澹点点头。这算是上辈子二十几年的生活习惯吧,想逛街,想购物,习惯了每天发生无数场交易,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天天做一只貔貅。而且乡村生活也无聊呀,去集市上看看热闹也好。
    刘三桩笑着道:“问问你婶儿去,看看家里缺什么?”
    夏语澹蹬蹬跑去灶间,传话道:“婶儿,叔问家里缺什么?”
    刘三桩每个月都要去好几次镇里,县里,缺什么顺道就捎回来,不会刻意的守着赶集的日子买东西,想了一遍家里的东西,朝着窗口对刘三桩说话道:“典岭有点远呀,家里没缺紧要的东西。”要是没有紧缺的东西买,走一趟典岭多费劲。
    “不买什么也让姑娘出去走走嘛,我看到那几个娃子过来了,跟着他们去就是了。”
    刘婶儿自己不想出门,又不会违背丈夫的意思,给夏语澹找了一个小小的竹篮子,篮子里放了三个刘三桩现在编织着的那种麦秆盒子,一个盒子里放了十文钱,一个盒子抓了三把大豆,一个是空盒子,对夏语澹细细说道:“姑娘到了那边,肥肉应该卖光了,若还剩五花肉买五花肉,若五花肉也卖完了,就随便卖一块十文钱的瘦肉就是了,放在这个装钱的盒子里;这些豆子和人换几块香干,咱晚饭吃香干炒肉丝。空盒子姑娘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吧。”
    古代装东西不方便,很多人家都是一个篮子,买了什么都往里放。刘家豪奴出身,在乡间也算富裕,比一般人家讲究又有闲情,能分装的就会分装。麦秆编织的盒子方便干净,装东西正好。
    这时刘三桩在窗外又道:“多给姑娘拿些钱,现在典岭好吃的东西多了。”
    刘婶儿正拿过夏语澹的荷包,本来是要放五文的,听了丈夫的话,就放了十文。
    夏语澹又过去约欢姐赶集。欢姐自觉是庄头的女儿,不喜欢和佃户的孩子们混在一起玩,而且欢姐已近八岁了,有很多事情要学。
    夏家规矩,家生子满六岁,满九岁要上报一次家生院,上仆从名册以备主子们遴选,就算刘家远在千里之外也要谨守着这个规矩。刘家两口子私下当然不想让小女儿远离自己的视线,可是家生子的本分就是世世代代伺候主子,家生子一代代的前程也全凭主子们的恩典,刘家人没得选,三儿子不就是这么去的吗。刘家两口子唯一能做的,就是提早教会女儿一些在侯府怎么做奴婢的规矩,万一选进府里,做一个让主子满意的好奴婢。
    所以,欢姐最近挺忙的,怎么说,怎么坐,怎么站,怎么叠被子,放碗筷,吹汤盛饭……侯府的一言一行,都是有规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