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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节
    “其实还是李学敏一案的余波。”田从焘一点也没有避讳陆静淑的意思,有问必答,“此事牵连甚广,各级官员都少不了要动一动。对了,你父亲,可有意愿去东都?”
    陆静淑道:“这时候去东都?你让他去,他也不会去的!”陆文义可不是傻子,政治嗅觉也算敏锐,没有靠山的,这时候去东都都是填坑的,最后难保被埋,他自然不愿意去。
    田从焘又笑了起来:“那算了,等等再说。”
    陆静淑本来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她发现自己现在在赵王面前说话越来越肆无忌惮了,刚才那句话就很有些不敬不孝的嫌疑,可是赵王居然也并不当回事,这又让她胆子大了一些。
    “您有没有觉得,皇上现在不仅是想清除李学敏的影响,似乎还有意压制外戚……”陆静淑小心的说了这一句,见赵王神色如常的听,就继续说了下去,“尤其是苏家,听说肃国公最近称病呢。”
    田从焘笑着看了陆静淑两眼,道:“想不到你在这方面看的也很准。”
    咦,他怎么好像完全不在意似的?陆静淑忍不住又往前试探一步:“会不会是皇上改了主意……”
    这次田从焘瞪了她一眼:“不该说的话,不要说。”
    自己还没提立储呢,果然敏感话题还是不能提呀!陆静淑仰头看天,不说话了。
    “关系国本的事,皇上不会轻易改的。”她不问,田从焘反倒自己说了,“而且越是不改,就越该压制外戚,这一步,皇上早该走了。”皇上先前也实在是被私心偏爱迷了眼。
    原来如此,陆静淑恍然大悟:“怪不得肃国公乖乖在家生病呢!”这是为了自己的外孙让步了呀。
    田从焘点点头:“苏家都是聪明人。而且他们明面上退了,私底下可……,最近锦衣卫的人常在我左右出没。”
    “他们想做什么?皇上可……”陆静淑险些把“皇上还在呢”几个字说出口,幸好最后收住了。
    田从焘似乎没察觉她的未尽之意,回道:“我整顿卫所是奉的皇上旨意,所以不管他们想干什么,我都不想理会,随他们去吧。养济院的事,我已请了旨意,先在山东山西两地州府营建,两京的养济院也可酌情扩建,长安这边已经在着手勘查房屋。”他这里实在没什么可以查的,所以他不惧锦衣卫。
    陆静淑连连夸赞:“王爷真是雷厉风行,我早知道有王爷在,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拍完马屁了,她才又说出今天见赵王的重点,“我想自己成立个女学,主要收贫苦无依的女子,教给她们读书识字、算数理帐,有天分的,再教教医理药理,您觉着如何?”
    “这也不是多难的事,你想做就做好了。”田从焘不明白陆静淑为何要问自己,这事儿她自己不就能办了么?
    陆静淑微微低头,做害羞状:“可我是个未嫁的女孩儿,也没有自己的私产,我又不想把这事跟陆家扯上关系……”她做药铺、南货铺子,那都是往家里拿钱的事儿,就算药铺还不赚钱,可也不需要往里填。女学就不同了,她是打算不收学费的,还要供养女学生们,这钱不是小数目,她虽然有私房,也不能一下子拿出来惹眼。
    田从焘清咳一声:“娇羞好像不是你这种演法……”
    “……”陆静淑忍不住抬头翻了个白眼瞪他。
    田从焘忍住笑意,正色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做什么?这么明显的事你还看不出来吗?当然是介绍几个有钱有势的金主啦!最好靠山硬点,这样名气又大,陆家也不敢多嘴管了不是?
    ☆、第109章 另眼相看
    陆静淑其实早就看中了一个人,那就是赵王的舅母俞氏。
    俞氏是昭勇将军林佑的长媳,也是林贵妃的长嫂。林贵妃的长兄林郅早先也深受田惟彰信重,曾经做过羽林左卫的指挥使,后来苏皇后上位以后,林郅因小错被田惟彰免职,一直赋闲至今。还是这次田从焘要整顿卫所,才把林郅安插到了中军都督府做断事官,总治五军刑狱。
    陆静淑为什么会看重俞氏呢?因为俞氏本身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俞氏是将门虎女,她娘家虽然不似林家是开国功臣,但也是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俞氏的曾祖曾经在对敌金人的时候救过当时的太子、后来的太宗皇帝,她的父亲在田惟彰初即位时,领军对抗造反的藩王,力战身亡。
    当时俞氏年方十三岁,却一直跟在父亲左右,她眼见父亲被杀身亡,血性上涌,竟冲入敌阵,将杀了父亲的敌人刺死,使慌乱的己方军心大定,就此反攻,才守住宫门,等来了援军。
    此战过后,田惟彰给俞家封了个忠勇伯,又额外赏赐了俞氏许多东西,到她孝满及笄后,田惟彰还亲自下旨赐婚,命以县主礼出嫁,以示优容。
    据孝义提供给陆静淑的资料,俞氏嫁到林家后也不改彪悍本色,没用几年就收服了婆婆妯娌小姑,生养的几个孩子也都很出色,林家这一代里最优秀的林钰就是她的儿子。
    除此之外,俞氏还是个很怜贫惜弱的人,之前慈幼堂建成、养济院扩建,她都安排人去捐赠过银两和东西。陆静淑也打听过她的风评,听说俞氏虽然说一不二,但都是按章办事,赏罚分明,从不因一己喜好或是一时心情好坏去赏罚下人。
    这也是林家能在失势后还能如此淡定从容、稳如泰山的原因之一。
    这样的人,陆静淑真的很想好好结交一番。田从焘听了她的要求,没有直接答应,也没立即拒绝,只说要回去试试。陆静淑也不勉强,好好的谢了他一回。
    她现在大概知道田从焘的脾气了,没把握的事,他是决不会松口答应的,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把你的事放在心上。恰恰相反,只要他说“我回去想想”,那基本就说明他会尽力去帮你,而且他似乎也是个完美主义的人,只要想办,这事就一定会办成,虽然可能限于各种原因,这个办成的程度会打个折扣,但绝不会是一点进展都没有。
    后来的事实也证明,她对田从焘的判断还是挺准的。
    没过几天,田从焘就又找她去,跟她说:“林太太想见见你,她有个头痛的毛病,你看看丛大夫哪天有空,带着她一起去。”
    “多谢王爷了!”陆静淑真没想到这么快就有见面的机会,激动的问,“我带些什么见面礼好?”
    田从焘失笑:“你一个小辈上门,还带什么见面礼?”
    陆静淑:“……那也不能空手去吧?”
    “是林太太叫你去说说话,不用带了,要是有下一回,你倒可以带些特别的点心去,表示亲近。”田从焘说完自己的建议,又笑道,“这一回你就好好做个上门拜见的晚辈,赚个见面礼好了。”
    陆静淑:“……”怎么感觉赵王最近活泼了一些呢?
    她听了田从焘的建议,在约好的那天,果然除了丛莲如,别的什么也没带,就去了昭勇将军府。
    俞氏跟陆静淑想象中的英气勃勃不同,她身材微胖,看起来跟普通的养尊处优的贵妇人并没什么不同,但是她一开口说话,陆静淑立刻就觉得,这还是那位能冲入敌阵为父报仇的女中豪杰。
    “陆姑娘好大的面子,连赵王殿下都能请托,我倒真想不到,还有什么事需要姑娘来求我了。”
    客气话刚说了两句,居然就开门见山了!不过陆静淑最喜欢这样,如果俞氏只顾客套,跟她说些漫无边际的话,那才叫她烦恼,所以她面不改色,微笑回道:“您直言相问,晚辈也就不拐弯抹角、直言相求了。”
    她先把自己知道的一些孤苦无依的女子之遭遇讲述了一遍,又把自己想帮助他人的心情略微说了几句,然后以丛莲如为例,介绍了自己开设女学的想法。
    俞氏一直凝神细听,等陆静淑把她的打算都说完之后,才道:“早就听闻丛大夫医术高明,我正巧有点小毛病,想请丛大夫给看看。”
    陆静淑让开位置,丛莲如上前给俞氏诊脉,她号脉的时间很长,左右手都看过,还问了几个问题,才把俞氏的病情讲述了一遍。
    “杨大夫上次来看的时候,也是这般说的。”俞氏听完之后点头,道,“只是在头上施针,我这心里总有些……”
    丛莲如道:“太太的顾虑,我明白。其实太太的病,如果不施针,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我前些日子在古书上看过一个方子,正是用来治您这样的病症,只是我还未曾用过,须得回去再与义父商议看看。”
    俞氏点点头:“对了,杨大夫是你义父,我倒差点给忘了。那我就等着了,劳烦丛大夫先给开个安神的方子,让我先睡几日好觉。”说完示意下人带丛莲如出去。
    等丛莲如出去开方子了,俞氏才又仔细打量了陆静淑几眼,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早听说陆姑娘十分能干,今日一见,才知传闻不虚。难怪连殿下都对姑娘另眼相看。”
    陆静淑微笑回道:“太太过奖了,我也只是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为家人和自己多积些阴德。”
    “你能有这样的心,就很不容易。”俞氏又就女学的事问了几句细节,最后道,“这事儿我记下了,等我思量好了,再寻姑娘说话。”
    陆静淑顺势告辞:“今日多有搅扰,太太勿怪,晚辈先告辞了。”
    俞氏道:“陆姑娘不必急,我还有一句话想问。”她说完又仔细看了陆静淑几眼,才道,“我这话有些唐突,若有失礼的地方,请陆姑娘莫怪。你与赵王殿下……”
    “太太千万别误会,”陆静淑一听就知道她想问什么了,忙解释,“晚辈从不敢心存妄想,王爷也只是心善,看晚辈做的这些事不容易,才施以援手。王爷与晚辈,都只是想尽力做些好事罢了。”
    俞氏听了一笑:“这人活久了,遇见事啊,总是难免前思后想,倒真少了你们年轻人这一股单纯的劲儿。不过,难得你和殿下如此志同道合,也是缘分,殿下的为人我也知道一些,若非是他真看重的人,他也不会如此劳心劳力相帮,陆姑娘心中也该明白吧?”
    陆静淑听着这话音有点奇怪,怎么像是劝着她跟赵王好呢?
    她这一呆,俞氏就觉得自己的话没白说,继续道:“贵妃娘娘也很想见见你,却又怕吓着了你们家里,没想到,倒让我拔了头筹。”
    原来如此!怪不得她这么快就能见到俞氏!可是她跟赵王真不是那关系啊!
    “怎么?害羞了?我还以为,陆姑娘这样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孩儿,不会像旁人一般呢!”俞氏笑容亲切了一些,“你别多想,我也没什么别的意思,殿下的事,本也不是我们管得了的。只不过,殿下为人一贯内敛,我怕姑娘年轻,体会不到,这才多一句嘴。有失礼的地方,请姑娘勿怪。”
    陆静淑觉得自己最后是逃出林府的!为什么古今中年妇女都这么喜欢做媒事业?!这个俞氏明明是个能持枪上阵的巾帼英雄,为什么今天会跟她分析赵王的感情世界啊!
    最关键的是,让她一说,自己也觉着赵王对自己的帮助似乎太多了啊!如果是在现代,一个非亲非故、身居高位的人,这样尽心尽力、无私的帮助自己,难道自己不会觉得他别有目的吗?
    可是现在自己为什么这么心安理得呢?陆静淑感觉脑子都乱了,一直到回到陆家,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她忽然想明白了。
    那是因为赵王在她面前从来都表现的很冷淡自持!他简直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一样,有时候陆静淑甚至觉得他没有七情六欲。他提起林贵妃和皇帝,从来都是贵妃娘娘、皇上什么的,连一点骨肉血亲的亲近都感觉不到。就算是那个绯闻对象,让他消沉不已的皇后娘娘,他提起来的时候,似乎也跟一个陌生人一样。
    难道他是因为那几年的消沉,最后大彻大悟、四大皆空了?可是他现在又为什么这么热心的帮助自己呢?而且他现在也在全力以赴整顿卫所,丝毫不像个想出世的人啊!
    有哪里不对,赵王的身上,一定有哪里是不对的。
    ☆、第110章 击掌盟誓
    陆静淑自己想不通,干脆去问孝义,孝义一摊手:“我不知道啊!”
    “你知道什么?你倒是跟我说说,你知道什么?我就没见过这么废物的外挂助手!”陆静淑每次看见孝义都很生气。
    孝义缩了缩:“事在人为嘛,你总想着依赖我,怎么能把你的路走好呢?”
    陆静淑像听笑话一样:“依赖你?你就是个坑货!以后别再来找我,我也不想再听你的鬼话。”她拂袖而去,之后果然很久都不入梦中幻境去见孝义。
    她暂时把对赵王的疑问放在了一边,先去跟丛莲如研究药方。其实丛莲如之前提到的古书,就是陆静淑从孝义那拿来的。她要把丛莲如树立成一个旗帜般的人物,自然不能看她慢慢摸索,而是要尽一切可能让她尽快成长起来,所以陆静淑就假说偶然得到了这么一本医书,她也不懂,干脆拿给丛莲如钻研。
    这是一本专门记录疑难杂症的书。常见病有杨广越一家帮助丛莲如,不需要陆静淑操心,而疑难杂症,因为出现的少,若没有祖传的资料,一般大夫都很难治愈,而恰恰是这种情况,最容易扬名,所以陆静淑就把这本书给了丛莲如。
    丛莲如在医术上确实有天分,她仔细研究了这个药方之后,觉得可用,就与杨广越参详了一下药物的相生相克,根据俞氏的身体状况,做了些细微的调整,然后又跟杨广越一起上门去给俞氏诊视了一回,最终确定了要用这个药方。
    陆静淑得了准信,就去见田从焘,跟他说了这件事,“这看病嘛,谁也不能说有十成把握,所以,万一要是……”她得先打个预防针。
    “我明白,你放心,林太太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而且我问过杨大夫,他说就算治不好,也不可能治坏,你不用担心。”田从焘反过来安慰陆静淑。
    他居然私下问过了,这么说他还是很关心这事的嘛!“既然您心里有数,我也就放心了。林太太身份贵重,不比寻常,我总是担心多一些。”陆静淑解释道。
    田从焘觉得奇怪:“早先丛大夫看过的病人不少,其中不乏官宦之家的内眷,你也是回回这么紧张么?”
    “那怎么相同?寻常官宦人家,怎能和林府比?”那可是你外祖家,你可是皇子亲王啊!谁惹得起?
    田从焘失笑:“你的意思是,林府格外不讲理是吧?”
    陆静淑:“……,王爷说笑了,我的意思是,林府毕竟是皇亲国戚……”
    “那秦夫人还是尚书夫人呢,论起贵重来,也不比谁低吧?”
    他今天怎么还较真起来了,陆静淑耐心解释:“秦夫人只是腿上有风湿,针灸并没什么风险。”再说人家秦家那么低调谦和的人家,和这种皇亲国戚的武将之家自然不同。
    田从焘听了轻叹:“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皇权毕竟至高无上,一旦牵扯上跟皇室有关的人物,都得慎重。”
    ……,你知道你还问!陆静淑腹诽。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权力真是个好东西,一旦你拥有了它,你就可以对这个世界予取予求。”田从焘继续感叹,“就比如我,早先赋闲的时候,甚至可以自己出去买酒喝。现在呢?不夸张的说,我府里门房上的人今天有没有打盹,外面的人都一清二楚。”
    陆静淑忍不住笑了:“那您是喜欢现在这样呢?还是喜欢以前?”
    田从焘眯眼想了一会儿,回道:“各有各的好处,但我毕竟回不去从前了。”
    这倒是,这段时间整顿卫所,田从焘他们已经办了至少二十几个军官,其中还有几个指挥使,再加上之前整顿风纪时下马的官员,田从焘得罪的人海了去了,被这么些人盯着,他是甭想再过清净日子了。
    “看来王爷想得很透彻。不过,我有一言,说了恐怕王爷怪罪,不说,又觉得,对不住王爷这么长时间的好心帮助。”
    田从焘道:“我以为陆姑娘一向有话直说,今日怎么还吞吞吐吐起来了?”
    陆静淑整理了一下语言,正色道:“您既知回不去从前,难道就不想再进一步?”
    再进一步,他现在已是亲王,再进一步不是太子,就是皇帝,田从焘摇头笑道:“难。”
    看他并没急着撇清,也没疾言厉色阻止自己,陆静淑心定了一些,道:“这天下想做什么不难呢?整顿卫所难道就不难?”
    “那不同。整顿卫所,我后面有皇上。可是你说的事,我现在既无君心,也不得人心。”田从焘缓缓摇头,“不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