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要过年,柳家进进出出装点的下人多,大门未关,郑素琴刚领着两个孩子出现,下人就瞧见了。
郑素琴眼眸微垂,声音哽咽,低声,“劳烦大哥进去跟老太太通报一声。”
下人见她着实可怜,又想四爷成婚,这女人岂非就无名无分了,还带着两个孩子,真叫人怜惜。
老太太还在跟两个儿媳对着礼单,等初二了就将聘礼送去。听见郑素琴带孩子来了,说道,“正好,我也要和她说说孩子的事。”
李墨荷心头微顿,“娘,真要将两个孩子接进来么?”
“当初答应了明心,怎能反悔。”老太太叹气,“而且就算方姑娘嫁进来,也未必能圆房,给老四开枝散叶。这正好有儿有女,也省得方先生受罪,记在她名下,好好教,于他们都好。”
李墨荷想到方青要跟自己一样,进门就做后娘,便替她担忧。自己当初费了那么多心思,才同雁雁交心,可跟柳长安,仍旧是客客气气,并没有母子情分。像方青那样冷清的人,只怕在孩子一事上,会比她当时的处境更尴尬吧。
老太太将礼单交给李墨荷殷氏,让她们速速去办。两人一走,就只剩下常姨娘听教琐碎事,趁空说道,“姐姐方才说的话,听着像是姐姐自个的担忧。”
老太太一时还没明白她有所指,冲着字面的意思说道,“她有什么可担心的,又不是她……”话说到这,她才明白常姨娘要说的是什么,沉了沉气,“不可胡说。”
可越想,就越不能把话忘了,李墨荷这是不满两个孩子?所以语气中才有不愿两个孩子进府的意思?
老太太想得正沉,宁嬷嬷在外头恭敬道,“老太太,两个孩子来了,可要领他们进来?”
“妓子怎能进来,会脏了地,老身出去。”老太太喜两个孙儿,但对郑素琴实在不待见,这人性子是好,也知礼数,但那样的身份,柳家瞧不上。
郑素琴一路进来都瞧是满眼红色,不管是不是过年的点缀,都那样刺眼,愈看,就愈恨。想入深处,见一个老人拐杖而出,虽年老但步伐还算稳健,身子骨很是硬朗的模样。她上前屈膝,“老太太。”
两个孩子也问了安,老太太安坐后也让他们坐下,让人奉了茶点,“明儿就是除夕了,老身前几日让人送去给你娘仨过年的钱,可有拿去置办年货?”
郑素琴答道,“有的,已经置办妥当,孩子的新衣也添了,老祖宗厚爱了。”
老太太点点头,目光移至柳翰那,便见他冲自己笑,虎头虎脑的分外惹人喜欢。再看孙女,视线倒是一顿,“芳菲,你脸上的红痕,怎么像被人打了耳光?”
柳芳菲下意识摸摸面颊,不知要怎么答,总不能说是母亲打的吧?郑素琴稍稍一停,当即说道,“是被街上一同玩的孩子打的。”
老太太拧眉,“怎么回事?”
郑素琴已是欲语泪先流,颤声,“这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这没爹的孩子……总比不得其他有爹的孩子金贵,也易让人欺负。芳菲受不得他们辱骂她没爹爹,就同他们打了起来,这不,方才她又挨了打,我这做娘的实在看不下去,就带她来了这,冒昧之处,还请老太太见谅。”
柳芳菲看了看母亲,张嘴要辩解,想了想还是讲话忍住了。
老太太不满道,“谁说芳菲没爹,当我们老四是什么?”
郑素琴要的就是这句,垂头道,“这事只有我们知晓,其他孩童都将翰翰芳菲当做是、是没爹的私生子,常说些难听的话。”
老太太也正好顺水推舟,“你也知道了老四就要成亲了吧?”
郑素琴眉眼垂得更低,“知道的。”
“十六成亲,十七我们就将孩子接进府。”
柳芳菲和柳翰齐齐抬头,回家?
郑素琴愣神,“只接孩子么?那妾身……”
老太太狠下心说道,“你就别想了,莫说如今别想,以后都别想。只是你到底是孩子的母亲,我们柳家会养你一世,但这柳家,没你的一席之地。”
郑素琴手握成拳,强忍着内心愤怒,没有破口大骂。柳芳菲抓紧哥哥的手,忍不住说道,“我们只跟娘亲一起,她不能留,我们也不留。”
老太太喜她这护母的犟脾气,可是不喜她将这脾气用在自己身上,不由脸色沉沉,盯着郑素琴说道,“老身儿孙众多,多他们两个不多,少他们两个不少,只是念及孩子是柳家骨肉,才一再宽容。如今老四将要娶媳,正统嫡出的儿女不愁,老身能让这两个孩子认祖归宗,难道不是你们的福气?若等老四媳妇生下一儿半女,也没你们的一席之地了,如今,该知足了。”
郑素琴心底对这老东西恨得牙痒,这分明就是在告诉她,若不早点答应,以后就算她想送孩子进来,也没门了。柳定泽成亲后,自然会有妻子帮他生许多嫡出孩子,不缺儿女。她苦苦争取的东西,已经被动摇。
“娘……”柳芳菲不知为何感觉母亲会点头,很是忐忑。母亲是对她是凶,可大多时候还是疼她的。可进了这柳家,却个个都是眼生的,总觉做什么事更要低人一等。她不想来这,而且那父亲还是傻的,一直住在外头不是挺好么。
“为了孩子,妾身答应您就是。”郑素琴咬字而说,几乎咯血,“妾身并非拿孩子换荣华,只是为了他们的前程,才忍痛骨肉分离。还望老太太善待他们……”
柳芳菲眼里涌了泪,“娘……”她竟将她和哥哥抛弃了,就这么丢下了他们。
柳翰闻得可以和爹爹一块住,很是高兴。可没笑一会,就听见娘亲不一起,也哭了起来。
老太太一边心疼两个孩子,一边暗喜,这事总算是办妥了,心中又对这做母亲的有愧,当场嘱咐宁嬷嬷让账房那边每月再多匀一倍的银子给她过日子,等年后就将孩子接进府。
☆、第45章 过年(二)
第四十五章过年(二)
郑素琴这刚领了孩子出门,柳家又来了客。
榆木车身的马车缓缓停在门前,车轴刚定,就有下人将车厢门打开,另一个下人已将马凳摆置好。一个小姑娘从车上缓步走下,翠蓝双绣披风将女童的身体由肩头遮至鞋面,一张红润俏脸带着傲气和冷漠,从郑素琴三人旁边过去时,连瞧也没瞧。
郑素琴见了她身后的那些下人,衣着比柳家下人穿的还好,比一般人家穿的也要更好,心生疑惑,也不知是哪个府上千金。侧耳听去,只听柳府管家恭敬请安,“小的见过桉郡主。”
这一听才恍然,原来是皇家的人,难怪气势这样大,也不将人放在眼里。她低头看看自己的女儿,样貌俊俏,稍稍打扮也是个大户人家的姑娘呀。
桉郡主走进大门就问道,“齐家哥哥在么?”
管家答道,“在的,不过齐少爷身体不适,在房中休息。二太太特地嘱咐,不可靠近,免得染病。”
“我知道他不舒服,不然来这干嘛。”桉郡主知道齐褚阳是跟柳家二房的,那就是同柳雁住一个院子。这过去看他的话,指不定要碰见柳雁,“我在门口同他说会话就好,不进去。”
管家很是为难,万一这水痘子缠上了她,岂不是他的过错。桉郡主性子急躁,见他不带路,干脆自己往聚香院走。这儿她赴宴时来过几次,对她而言路并不难记。皇宫和王府可比这大多了,那羊肠小道她都能一一记住,更何况是这。
此时柳雁正在齐褚阳房外,母亲刚进去了,她要进里面,却被拦下,说见了会爬,于是她只好站在外头。隐约能听见齐褚阳有气无力答复的声音,又听见母亲嘱咐他好好休息养病,更是担心。
“柳雁。”
光是听见这声音柳雁就觉得头疼,等偏头看见那小姑娘,更是头疼,原本低头看地烦闷的脸立刻散了颓靡,眉眼微挑,“桉郡主怎么来这了。”
桉郡主说道,“我来看齐家哥哥。”
柳雁顿了顿,桉郡主是个薄情人她不是不知道,但是会这样特地来探病,却没听说过。什么时候齐褚阳和桉郡主这样要好了?连同住屋檐下的她都不知道,亏得她还每日同齐褚阳练习射箭,他却一字不提,这未免太不够义气了吧。
“你不能见。”柳雁摆手,一本正经道,“连我都不敢见。”
桉郡主瞪眼,“为什么?”
“因为啊……”柳雁指了指脸胳膊手,“他这、这、这,都长了好多好多痘子,都是红红的痘坑,我就看了一眼,就吓坏了。”
桉郡主不由握握自己光洁的手,还是瞪圆了眼,“我不信。”
“那为什么我要站在这,而不进去?就是被吓的。”
桉郡主轻笑,“别以为我不知道出水痘是什么,我问过我母妃,只是怕染上才不让人进去,才不吓人。”她瞥了一眼柳雁,“看来你是怕染病,才不敢进去。”
“才不是。”柳雁撇嘴,“我怎么会有怕的东西。”
“那你进去啊,里头该很宽敞吧,不靠近他不就好。只是在屋里,不看他的人就行,那就不怕了对吧。”
柳雁鼓了腮子,这桉郡主真是无论看几次都这样坏,竟反将她一军。稍稍一想,转了转眼眸,“那你来干嘛?就是为了看我敢不敢进去?”
“我哪有你这样得空。”桉郡主微微动了动脑袋,后面的下人就捧了个锦盒过来,“这是我哥哥要送来给齐家哥哥的,我们是一起来的,他途中有事耽搁了,等会再过来,你倒以为我想来呢。”
柳雁看了看那褐色金丝绣边锦盒,看着也不像是姑娘家会挑的颜色,信了她三分。桉郡主又道,“你若不怕,就将这东西送进去吧。”
柳雁瞅着她,她横竖都要把自己推进里面去的。抬抬手,让下人开门。管嬷嬷为难道,“还是不要吧,万一真染上……”
“你这下人好不懂规矩,让你开就开,啰嗦作甚。”
桉郡主出口责备,管嬷嬷不敢说话,柳雁白了她一眼,“不许骂我奶娘。”
管嬷嬷生怕两人打起来,可也不敢开门,就怕她们真进里头。谁想那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传来钟嬷嬷的声音,“谁在外头吵闹?”
柳雁见状,一手抓住桉郡主,步子往屋里一跨。桉郡主始料不及,这一拉扯,人就随她进去了,吓得她惊叫一声,下人也都乱作一团,忙把她抱了出去。柳雁见她委屈不已的模样,咯咯直笑,让你算计,哼!
桉郡主恼得不行,“柳雁你!”
“谁让你激我了。”柳雁朝她吐吐舌头,身后有风扑来,转身一看,就看见了母亲,随后被她抱起往外走。她伸手环着母亲的脖子,甜甜叫了一声。
李墨荷很是无奈,出了屋外,让钟嬷嬷把门关好,才将她放下,刮刮她的鼻尖,“越发不懂事了。”
柳雁知她不是真生气,笑笑又往她怀里埋头,“离得那样远,不会染病的。”
“你吓着你褚阳哥哥了,他本就烧得脑子不是很清醒,你又这样胡来。”李墨荷责备着她,这才看见气得脸色铁青的桉郡主,微微欠身,“见过桉郡主。”
桉郡主冷脸道,“把东西放下,走。”
下人急忙将装有名贵药材的锦盒留下,随主子走了。
李墨荷拉着柳雁去送她,柳雁分外不情愿,可又不能不去。才出院子,老太太那边已经派了人来,同桉郡主说道,“老太太听闻郡主来了,因天冷,腿脚酸痛不便过来,命老奴过来代为问安。”
桉郡主点头,“劳她费心了,我就是来坐坐,不必惊动她老人家。”柳家老太是柳家辈分大的一辈,见了她这郡主是客客气气的,但实际不过是礼数,她还得暗暗敬她三分的。
柳雁看着她上马车,等她走了,噗嗤一笑,惹得李墨荷又看她。
“雁雁,再怎么说,她也是郡主,你不能这样欺负她。”
“娘,明明是她欺负我在先,我不过是稍稍还手罢了。”柳雁抓着她的手晃了晃,仰头看她,“她向来不待见我,您又不是不知道。”
李墨荷摇头,牵着她往里走,“大夫说你褚阳哥哥还要四五日才能好,你没事别再过去打搅他。”
柳雁讶异道,“那他不是不能跟我们一起过年了?”
“嗯。”
柳雁心觉可惜,“我还跟他说好了过年一起去放烟火炮仗来着。”
“跟你哥哥姐姐去吧。”
“嗯。”柳雁又问道,“他一个人在房里会闷吧?雁雁可以远远地跟他说话么?”
李墨荷笑道,“哪里会闷,说是正好可以静下心好好看书,他身旁的书都快垒成半人高了。”
柳雁咋舌,他果真是个闷罐子,若是换做她,非得憋疯了不可。
除夕当天,从皇宫高塔往城中看去,满城飘红,似将白雪染成了红色。
方家大门也贴上了对子,换下新桃符。方青将剩下的米浆收好,见母亲拿梯子进去,说道,“娘,你就歇会吧,这些我来做。”
韩氏笑道,“只是些轻活,不累。”
柳家昨日送了许多年礼来,还有可以过个丰裕年的银子。百般推辞,那头便说没将他们当未来亲家,也就只好收下,通通给了女儿打点。方青拿钱买了药和米粮,该添置的小心添置,其他的都没买,将银子放好。
柳家也派了裁缝来,给她量了身板尺寸,说是要做嫁衣用的。什么钱财都是柳家出,方青倒觉还未进门,就有了负担。本就心中自卑,如今更是加重了。
韩氏倒看得比她开,这两日也在开导她。夜里也教她妇德妇言,还有洞房当天的事。每每提及,都见她羞赧低头,这时才觉女儿再怎么拧、怎么强势,都只是个姑娘,是需要人疼的。而柳定泽是会疼人的主,因此韩氏对两人婚事就更看得开了。
除夕夜,傍晚未到,街道的铺子已经陆续关门回家吃团年饭,早早吃完饭,孩童领了压岁钱要外出结伴游玩,大人也会在家中休息,当做是慰劳一年辛苦。
柳家晚饭三房人坐在一起,看着儿孙满堂,老太太也是红光满面,神采飞扬,因雪天酸痛的腰和腿都不觉得疼了。给孙辈一一派过压岁钱,这才让下人上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