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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他走出学馆,已经夕阳西下,街上没几个人影了。却见到了个半生不熟的人,他身着宝蓝色锦衣,笑道:“你可真是慢,叫我好等。”
    这人正是多日不见的秦游。
    上回是张铭请客,这回则由秦游做东,他们在知味楼挑了个靠里的包厢,叫了三个小菜,两人因为上回醉酒,颇有默契的一同点了一壶茶水,等菜上齐,秦游屏退了小二,和张铭说起话来。
    “我上回喝醉,不知可有失态?”
    张铭喝了一口茶,回道:“那倒不曾,就是满口胡话,我就只当未听过了。”
    秦游嘿嘿一笑,仔细一想,又苦了脸问道:“你不愿做我师爷?”
    张铭叹了一声,说道:“实不相瞒,我今日下课这么晚,是因为策论作不出,做你秦县令的师爷大概不够格。”
    秦游奇道:“你不是中禀生第七,厉害的很么,怎么连策论都不出?”他一思索又说:“莫不是那个姜老头的缘故?他刁难你了?唉,我刚到这履新时和他接触过,酸腐不堪,没什么意思。”
    张铭哭笑不得,只能解释说:“确实不会,欠缺了些,何况我不过禀生而已,你可是探花郎,咱们可大不相同。”
    “那倒未必,我从县试一路考到殿试,只有殿试时不知怎么入了圣上青眼,其余都是排在末段,刚够晋级罢了。”秦游摇了摇头。
    张铭听他这样一说,就笑道:“那你这运气也算逆天了。”
    秦游严肃道:“科举举仕只是一条道罢了,还有举荐、蒙荫你大概是不知道的,”他露出个笑:“不然,那京城的几大世家何以代代兴旺呢?”
    张铭对这个正好感兴趣,就问道:“京城那几大世家,我也有耳闻,不如你给我说说。”
    ☆、第38章 世家
    “那我就给你讲讲陈、张、蒋、李这四家,他们算是燕京顶级的世家了。”秦游也不含糊,立刻就说了起来,他当初在京城赴状元宴时也对这几家见识了一番,不过他这样一说就回过味来,问道:“你也姓张,莫不是和那燕京张家有什么联系吧?”
    张铭被他这样一问,呆了呆,最后还是回道:“祖上是他家庶子,不过如今已经断了联系,大概修族谱的时候会让个二等管事来录名字。”
    秦游哦了一声,就说:“那看来你是不清楚了,我知道的也不多,就都跟你说了吧。”
    张铭立刻给他添茶倒水,“请。”
    “陈家自然不用我多说,陈太师年事虽高身体却硬朗,据我的上峰说他在朝中门生无数,影响力可见一斑,我见过他家一位公子,为人端方持重,不是我这样的土财主出身可比的。”
    这些话里透出的讯息张铭也早已知晓,倒不惊讶。
    “至于张家,他家低调,人丁不旺,听说下一代里只有一个男丁,不过他骑马射箭诗词歌赋样样精通,长相也是一等一的好,一个能顶上别人家的十个,据说他家历代如此,人少却精,就是这代里有些不济,才一个三品官儿,眼看着就要青黄不接了。”秦游说的兴起,突然想起张铭多多少少和张家有些关系,就住了口,尴尬道:“我实话实说,要是哪里冒犯了你别介意。”
    张铭轻松一笑,说道:“我如今和他们的关系微乎其微,你不必太在意。”他这样说着,其实心里也略为一松,既然张家后继有人,那他之前或许是多心了,应该不会随便拿自己这样一个远的不行的庶支子弟顶缸,上回张鉴兴许只是脑子发热才会遣人送来人参的。
    “那我接着往下说了,那蒋李二家之间世代姻亲,他们两家合在一起有个混号,‘皇妃专业户’。我是不太清楚,这也是别人和我说的,据说他们两家的穷国戚可绕燕京一周。哈哈哈哈,”秦游说着就笑起来,又评论道:“照我说,与其呆在京城做那一家的穷亲戚,不如像我们江南人一样回家乖乖种地。”
    张铭给他倒上一杯茶,又感慨道:“你们江南确实人杰地灵,我一直向往。”张铭前世就生活在江南一带,对那里感情深厚。他和秦游这人相交不过两回,却深觉这人很有意思,他出身富裕,长相斯文俊秀,刚认识时会让人觉得这大概是个骄气的年轻少爷,一旦打开了话匣子却又显的易于相处,即便促狭起来也会先道个歉再说下去。
    秦游听自己家乡被张铭这样称赞,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们那里确实不错,但也有人吃不上饭穿不上衣,燕京还有人写诗说我们那里是人间天堂,倒是谬赞了。若是哪天能如前朝杜寒公所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才能称的上天堂。”
    “看来秦兄你悲天悯人,心系天下,我自愧不如。”这话张铭说的真心,他自己的愿望简单的很,只希望能赚够足够的钱,有足够的社会地位不至被人欺凌,能带着琳娘过上轻松愉快的生活就好了。他开店是为了这个,顺其自然的上学准备院试也是为了这个。说白了,他对这朝代的归属感全无,只想独善其身罢了。
    被张铭这样真心称颂,秦游没喝酒也乐疯了,他自小衣食无忧,科场上一帆风顺,被父母老师养的正义又单纯,到了清河县一心为民却处处受气,着实辛酸,就豪气道:“既然我是这样的好官,自然需要良士的扶持,你张铭嘛,才情学识只算的上勉勉强强,行不行一句话,今日就定下吧!”
    张铭被他感染了豪情,就回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秦游一呆,旋即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张铭肩膀,说道:“那太好了。”
    两人这样说定了之后,秦游也不急着和张铭说正事,反而八卦心思大起,说起了京里诸家的情形,顺便狠狠吐槽了一番金显的为人行事,他家占了沧州南部最大的珠场,虽然产的珍珠质量一般,但胜在量大,寻常人家也买的起,前有金显在附近官场上处处保驾护航,后有远房侄儿此处的地头蛇金四帮着他撵走新进的贩珠商,虽然未能打不进上流,也赚的盆满钵满。若只是如此,秦游也不至于多么敌视金显,自金显花钱捐官做起了清河县的县丞,前前后后排挤走了七八位县令,他那远房侄儿更是做起了此地一方大佬,不过金显为人小器,不和金四分利,反而支持他做起黑勾当,隐隐的占据了清河县的东片,时间一长,金四手下的地痞流氓渐多。
    秦游刚上任时,也曾想好好的烧他的“新官上任三把火”,但他的各种政令在此地难以通行,他搬出自己上峰做靠山,结果金显联合了当地几位乡绅将他狠狠磋磨了一番,先前和张铭提过的那顿珍珠豆腐宴,更是他从小到大最食不知味的一顿。
    张铭面上不显,心底细细分析了秦游的话。严格说来,金显能够把持清河县十多年,自然有自己的一套手段,又有多年的根基在此,相比之下,秦游年轻又初来乍到,唯一的长处在于他自己有钱的很,不至于被金显拖下水,胜算其实小的很。至于自己的份量,不是他自贬,事实就是可有可无。金显最大的漏洞就是金四,他们的利益链条不紧密,血缘也不够亲密,只是要如何让他们反目,还要让金显的上峰对他弃之不用,就要费心布局了。
    何况,张铭现在算是有家室的人,不同于秦游仍旧是单身一人,他既然要跟着秦游面对那金四,就要考虑家里的安全,不能本末倒置,帮着秦游费尽千辛万苦扳倒了金显,却把自己家的人赔进去。
    想到这里,张铭突然想起今天没和琳娘报备过会晚归,她恐怕要担心,就坐不住了。秦游看他神思不属,就问道:“你怎么了?看起来忧心忡忡的。”
    张铭也不瞒他,就说:“我和你吃这顿饭,家里人不知道,现在时间晚了,所以……”
    秦游听他这样说,恍然大悟,忙道:“那你快回去吧。”他耷拉了脸,又道:“我反正没人等,县衙又有金显的眼线,再坐会儿。”
    张铭笑笑,安慰他道:“那你快成婚吧,将夫人带在身边,就不是孤身一人了。我先告辞了。”
    秦游不耐烦道:“去吧去吧。”
    张铭出了知味楼,看了看上面古意盎然的牌匾,心道等张萍述职归来,他得跟这人好好谈一番了。然后就转身往不远处自家跑去。
    春寒料峭,他只穿着两层衣服,冻的瑟瑟发抖,跑到自家店门口,琳娘果然在等。
    最近因为店里的事情,他们都忙碌,张铭偶尔还能偷闲,琳娘却有许多事务要做,反而瘦了些,此时她正站在门口搓手跺脚,四处张望,见到张铭人回来,反而一呆,待认清是他,也顾不上和上回那样责怪他,就自顾自哭了。
    张铭也顾不得在街边,将她抱在自己怀里,带着她进屋,一边连连认错:“是我不好,今天晚回来又没告诉你,下次不了。”
    琳娘哭了两声就止住了,她红着眼睛,将张铭一推,含糊说道:“你上回和我说你不小心惹了地痞流氓,让我出门小心,自己晚回来却半句话都没有,真是本事见长。”
    她总跟着张铭读书习字,平时又有极大的自由,渐渐显出些本性来,单看她平时棋风就能略知一二,这下牙尖嘴利,张铭有苦说不出,只能扮起可怜,连连道歉。
    严氏和青青等早就躲在一边,不去打扰。
    只听得砰一声,孙琢冲进了门,气喘吁吁的说道:“我找了许多地方也没找到,咦,姐夫回来了。”只见张铭对着他挤眉弄眼,他也算敏感,立马觉出不对来,噤了声一溜烟窜进了自己房里。
    张铭见道歉没用,索性一横心,一步上前将琳娘扛上了自己肩膀,上楼往自己房里去了。琳娘只在张铭面前泼辣,平时斯文的很,她怕丢脸,就抿住了嘴唇没喊出声,心底倒有些怕了。
    另一边,严氏拽住想要出去帮姐姐的青青,还捂住了她眼睛,低声道:“这你管不了。”她守寡多年,见到这一幕不免想起自己新婚燕尔时,老脸也是一红。
    ☆、第39章 婚事
    作者有话要说:  我卖关子的本事不咋的 感觉包袱都抖了 =口= 不小心戳进来的gn们要是觉得还行请收藏吧
    张铭扛着琳娘,一开始不觉得重,跑到自己房里才觉得沉,他顾不上说话,只怕失手将琳娘摔了,气喘吁吁的将她放到床上,尴尬的笑了笑:“我喝口水。”
    “呸。”琳娘轻轻啐了他一口,忍不住就笑了。
    张铭见她气消,就安心的喝了口水,慢慢解释起晚归的缘由。
    琳娘听了他一席话,沉默了半晌。
    张铭见她许久不说话,用手拨了拨烛灯上蜡泪,将凝固的烛油扫到一处,开口道:“怎么了?”
    琳娘叹了口气,“你既然答应了别人就一定能做到吧。”
    张铭以为她生怕自己难以做到,就安慰道:“嗯,我既然会答应了,就有把握做到。”
    “那就好。”琳娘冲他笑了笑,从自己针线箱子里拿出一件玄色单衣,她做了一半,肩膀腰围那里却吃不准,最近张铭长的极快,一个月就能长一寸。
    张铭会意,就站起身来,立到她跟前,由她在自己身上比划。他好奇这衣服,就问道:“这衣服什么时候穿。”
    “我准备让你到三月三踏青时候穿,你不是说喜欢暗纹不喜欢明纹么,这衣服里面就做了。”琳
    娘一边量他腰围一边埋怨道:“你长的太快了些。”
    她以往只需稍稍抬抬下巴就能看到张铭眼睛,如今却要完全仰视才能看见他眼睛。
    张铭却很满意自己现在的长势,他还以为古代人发育早成熟早,自己大概这辈子就是那副苍白弱鸡样了,没想到这身体的身高仍旧在长,最近更是突飞猛进,先前枯樵的脸色也慢慢转好,。
    他捏捏琳娘的嫩脸,笑道:“长高了以后才能抱得动你,将衣服放宽些吧,省的到时候穿不了。”
    琳娘一边躲开他的凉手,一边回道:“嗯,我也是这样想的。”
    琳娘改起了衣服,张铭本想和她下棋也不能了,只能默默看起书,他想到今天白天写不出策论的窘境,一时沉了进去,揣摩起古人书写的习惯来。
    等到打更声起,琳娘打了个哈欠,她想到什么,对犹在书写的张铭说道:“对了,今天后面那两进屋子的主人家娘子来找我,说咱们可以搬过去了。”
    张铭抬头,“那好,先将咱们的被褥衣服搬过去,人先住过去,其余家什到可以慢慢来,我找了时间就去牙子那看人,到时候让她们住在这楼上。”
    租后面人家的房子,是张铭之前就相看好的,他租了三间房,正好一进,不打扰别人的生活,还有半间院子,正好前店后坊,比住在这楼上束手束脚的好多了。倒不是他不想买,而是人家不肯卖,一时间也没有别的合适地方可买。古代置业不比现代,中间不光有登记手续,还需四邻签字同意,张铭才作罢。
    近日两人都忙,也不再多说什么,早早的就睡下了。
    之后又上了几天学,因为那姜先生批改策论要许久,张铭倒没被刁难,日子算是风平浪静,不过,他终于得了张萍的信儿,这回他长了心眼,和琳娘报备了之后才去赴约。
    张萍约见张铭的地方是他本人在清河县的住处,不再是知味楼。是一间小四合院,张萍的妻儿仍在燕京,尚未回来,此时只有他一个人,还带着几个张家的下等仆人,整个小院子空落落的。
    张铭跟着张萍在书房坐下,才得了机会细细打量起他。这一趟燕京回家述职,看来张萍费了不少心力,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
    他替张铭沏了茶水,倒不像以往那样爱兜圈子,反而说起正事来。
    “听说铭少爷你开了食肆?”
    张铭被“铭少爷”三个字吓的抖了抖,但怕他多心,就解释道:“我的食肆说是食肆,其实叫酒肆和坚果铺子差不多,与你家的店不冲突。”
    “倒不是为了这个,你既然开食肆,我少不得要帮扶你一把。”
    张铭笑道:“那就多谢张叔了,啊,我将最近的账簿也带来了,当初说好要和你家大小姐分账的。”
    他拿出复制的账册递给张萍。张萍却不接,反而摆手说道:“不用了。”说着,他又露出了个笑容。
    “如今大小姐快要成婚了,许多生意上的事情都暂时放下了,过的一段时间再提吧。”
    张铭奇道:“是哪家的公子这样好的福气?”
    张萍对着北面拜了拜,才答道:“该是我们大小姐的福气才对,那一位是什么身份我不便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张铭是远亲,按礼不会被邀去参加婚礼,至多因为如今和本家又有了联系才应送上薄礼,若是到时候就会知道,那一定是举国欢腾的盛事了,张萍故意透露这样多的讯息,张铭稍微一想就大致猜到了新郎的身份。
    他也不再追问新郎是谁,反而问起时间,“不知会是什么时候?我也好准备贺礼。”
    “已经看好了日子,五月初六,今年顶好的黄道吉日。”
    张铭自然连连道贺,心里却叹了口气,自己的“同乡”就要嫁人,并且少不了会在三妻四妾的夹缝中生存,看她的样子这几年过的风生水起,不知道往后会如何。他和这个“同乡”的接触虽少,但她却是在这世上对自己前世生活的那个世界的唯一证据了,免不了生出些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
    张铭又问了问张萍有关金显和金四的事情,张萍颇不以为然,直道:“这二人和我所经营的不同,但初来时亦打过交道,都是蝇营狗苟之辈,我虽然帮不了你什么,但城南这片却算的上我们张家的地盘,你家食肆的安全,尽可放心。”
    张铭拜别张萍,走出他家院子,回想着张萍说话时的脸色,觉出些不对来。
    他提到张挽楠的婚事时,虽然满面喜意,眉宇里却有隐隐的焦灼之感,说到她成婚之日时更是好似恨不得再早些的样子。须知大户人家成婚,没有半年一年准备不下来,何况张挽楠要嫁的十有八九和姓徐的人沾边,礼部层层报批,再一连串的礼仪修习,这样紧赶慢赶是为了什么,要打一个极大的问号。难道是怕男方反悔?不太可能吧。
    倒不是张铭爱管闲事,而是他隐隐觉得,要是张挽楠的婚事不幸有变,自己一直以来不好的预感或许就会成真。
    他一路思索着往家走,忽视了身后不紧不慢的跟着的两个影子。
    其中一个在他出了张萍家的门后只跟了一小段就往东面去了。
    他走到自己主子跟前,急道:“那混秀才和知味楼的张老板有关系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