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谢谢表哥,”蒋明珠红了脸,看清眼前的两级台阶,便有点尴尬,在自家院子里差点被台阶绊倒,实在是有点丢脸。
沈策放开她的手,温和地笑:“客气什么。”
蒋明珠把两人送到院子门口,正要再往前,沈策便拦住了:“外头挺冷的,你也没带披风,就回去吧,别送了。”
沈瑶原本就喜欢蒋明珠,巴不得她做自家嫂子,一听这话连连吃笑,点头附和:“对啊对啊,二表姐快回去吧,要是着凉了我哥该着急了。”
蒋明珠还想着聂玄的事,对她的取笑并没在意。
沈瑶正要再说,沈策一拍她的肩,指了指日头:“你可真是说不完的话。快些走了,回去晚了娘该担心你了。”
沈家这一代堂兄弟姐妹里就她一个女孩儿,阖府上下都宠着,唯独蒋敏会管束她。沈瑶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娘。一听沈策把自家娘亲搬了出来,连忙一缩头,识趣地跟蒋明珠挥了挥手,兄妹俩一道与蒋明珠道了别,往外头去了。
蒋明珠见他们边走边说着什么,时不时还能听到沈策的笑声和沈瑶气急的哼哼,心中不由有些羡慕。
聂玄见她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没进屋,疑惑道:“不进屋?你...不会是真想嫁给他吧?”
见他竟丝毫没多问关于太子的事,蒋明珠疑惑:“你的事怎么办?”
聂玄“唔”了一声,声音也因为她的着急而多了点笑意:“其实我也猜到了,若是‘我’死了,肯定瞒不了这么久,早就满城皆知了。既然没这个消息,那只可能是不死不活,所以太子‘病’着。放心吧,我府里的人还是有些斤两的,至少一两个月总撑得住。你呢,想什么呢?”
蒋明珠没想到他还注意到了她的失神,想想这些心事不能对外人言,又不想对母亲说,对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既不用怕他嘲讽,也不用怕他担心,便轻声道:“只是有点羡慕罢了。”
沈凌是吏部侍郎,沈老相爷又是朝中元老,在朝中都是要职,聂玄对沈家还是比较了解的。沈家家风极严,绝没有宠妾灭妻,偏宠庶子庶女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事。蒋明珠的羡慕,想必正是因此而来。聂玄想了下,正要开口,就听得蒋明珠打帘子进了屋。
宋薇当着柳氏的面吩咐把蒋敏送给蒋家的节礼清点进了公中的库房,又从她送给自己和蒋明珠的单子中挑了两匹面料和一斤金丝燕盏给柳氏。
柳氏面上笑着谢过了宋薇,心里气得咬牙,只觉得一口气堵着憋得心口疼,勉强应了两三句就起身告辞了。
蒋明珠站在门口听到动静,便打起笑脸把人送到了院中:“柳姨娘不多坐会儿了?”
柳氏连敷衍她也懒,只一点头便走了。蒋明瑜也是气红了脸,一声不吭地扭头就走,倒是蒋明瑾还停下了步子,朝蒋明珠笑了笑:“我们先回去了。”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蒋明珠便也点了点头,送她去了。
柳氏见女儿竟落在后面跟蒋明珠赔笑脸,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待回到自家院中,立时劈头盖脸地骂了过去。
蒋明瑾把下人都远远打发了出去,只留下柳氏的陪嫁丫头,如今嫁给蒋家总管的华嫂。又亲手给柳氏倒了茶:“娘,凡事何必放在面上。”
“蒋敏这是存心给我难看!”柳氏一拍桌子:“沈凌遇着事的时候,还大哥大嫂地叫着,求我和老爷帮忙,一转脸就不认人了,还站到宋薇那边去。真是个小人,反复无常!”
她骂得起劲,倒是浑然忘了当时蒋敏哭着求他们,他们丝毫不动容的事。蒋明瑾皱了皱眉,有点听不下去:“娘何必为这个事生气,岂不是叫下人们看笑话么?”
柳氏这才按捺下怒气。她极好面子,在府中下人面前一贯都是当家主母的样子,自然不想丢了脸面。
蒋明瑜却是不满了,抱怨道:“姐,你到底是帮她们还是帮我们啊?”
她才只十三岁,容貌又是三姐妹中最出色的,平日里事事都要与蒋明珠争个高低,今日的事,自然也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
蒋明瑾看她即使生气的时候也是娇憨可爱,端的一副好相貌,心中既是喜欢又有点微酸,但到底是自家一母同胞的妹妹,还是缓下了口气劝她:“当然是帮你们。你想想,姑母是沈家的人,和咱们家也最多就是年节上的人情往来,做不了咱家的主,就算偏帮她们又有什么关系?咱们家做主的,到底还是爹和祖母。只要爹站在我们这边,她们就翻不了身。”
蒋明瑜想了想,这才有点高兴,点头道:“那我去和爹说,快点给我们换名字,也好让娘出了这一口气。”
蒋明瑾也点了点头,毕竟夜长梦多,谁知道将来会有什么变数。何况蒋云对宋薇母女几乎没有多少情分,想来也不会不同意。
倒是柳氏不答应了:“你爹和我说好了,说明珠愿意换,就是要等宋薇病好些。到年底开宗祠的时候请族里的长辈做主给你们换,这会儿再去求他,怕是不好吧?他的脾气你们也知道,说多了怕要嫌我们烦。”
对于蒋云的脾气,只怕没有人比柳氏摸得更清,两姐妹听了,也是有点犹豫。
华嫂见三人一时都不说话了,想起丈夫前两天听来的闲话,连忙道:“夫人,我听我家里人说,那边两位现在也在想法子呢,愿意换什么的,只怕都是为了拖时间,说说而已。”
柳氏嗤笑,显然十分不屑:“就凭她们两个,能想到什么好法子。左右老爷都拿定主意了。我会怕她们?”
“听说是给宋芝的儿子送了信,想找他帮帮忙吧,”华嫂说得有点迟疑,毕竟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谁料蒋明瑜立刻惊叫了一声:“我看到过!前两天我在小花园里就看到了明珠身边的素月,拿了一包什么东西,我问了声,她说是送去宋府,让他们转去嘉平关给宋家少爷的。”
这一下柳氏和蒋明瑾都皱起了眉。宋芝战死,若是他儿子当真为这件事回京和蒋云理论,蒋云也是要给他几分面子,不好再强行让蒋明珠换名。
柳氏今日本就在宋薇那里受了气,想方设法找补回来还来不及,怎么甘心再在这件事上受挫。咬牙恨道:“那该怎么办?老爷把时间都定好了,是改不了了。”
华嫂凑上前,压低了声音:“夫人,我家那位是听到蒋明珠那边的素月和素和议论的,她们还说,就怕宋家少爷还没回来,这事就已经成了定局。京里人都知道了,再想叫老爷收回主意就来不及了。”
柳氏眼前一亮,和蒋明瑾对视一眼,都觉得这法子不错。两人商议了好一会儿,才议定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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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那一头踌躇满志,蒋明珠这一边也正忙着自己的事。聂玄希望她能打听一下“太子”的近况,勉强算是知道了一些,至于要见到长公主,只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幸好聂玄也知道这事不好办到,并不心急,他看着蒋明珠和柳氏母女小到话语里的机锋,大到嫡庶之争,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斗得激烈,竟还看出了几分乐趣。
转眼又是半个月过去,进了腊月二十,家里忙着准备过年的事,柳氏也忙得无暇分~身,蒋明珠和宋薇总算是清静了几天。
宋薇对蒋云早已死了心,如今只想和女儿过两年安安稳稳的日子,给女儿定一门不错的亲事,看着女儿出嫁,也就心满意足了。见蒋明珠那天去送了沈策,这几日便总试探她的心意。
蒋明珠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正练着字,听她又提到了沈家,索性把笔一丢两手捂住了耳朵,耍赖道:“娘,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我就是有事要问表哥。”
宋薇被她逗得展颜一笑,她容色极美,这几日都因为宋芝的事愁云惨淡的,这一笑起来当真是如同云散月明,叫人见了便心生欢喜。
蒋明珠放下手,伸手抱了抱她的肩:“娘,你应该多笑笑。”
宋薇心里一暖,拍了拍她的手:“好了,娘知道。对了,你爹说晚上要过来和我们吃饭,你看他是不是又要跟你说换名字的事?”
蒋明珠一笑:“放心吧,他不会让我换的。”
聂玄听她胸有成竹的口气,也笑了笑:“这么有把握?你觉得柳氏真会自己把这件事传出去?”
他当时给蒋明珠出的主意是把这个消息传出去,索性闹得高门大户人尽皆知,蒋云为了保住自己的名声,非但不能这么做,还要极力辟谣。
蒋明珠虽是按着他说的做了,在细节上却又添了机巧,先是让素和素月谈论这件事被管家听到,又让蒋明瑜看到她们给宋府送了东西。一步步让柳氏入瓮,自己把这个消息传了出去。
现在临近春节,各家各户的走动本就多,十多天下来,这消息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各家夫人小姐都把这当个笑话说给自家人听。只怕朝中大臣多半也有耳闻了。
蒋云晚上根本就没有过来,反而是去了蒋老太太那里,不一会儿就有人来叫蒋明珠和宋薇过去。
聂玄笑了笑:“来了,这局布了快一个月,该收网了。”
☆、第八章 此消彼长
第八章此消彼长
宋薇先前病着,已是有一段时日没有到蒋老太太这边请安了。原以为老太太对她多半没什么好脸色,指不定还要说上几句。谁料刚进了门老太太就一脸亲切地要蒋明珠扶她坐下,很是嘘寒问暖了一番。
事有反常即为妖,宋薇不觉得老太太会忽然转了性子,更不会认为老太太忽然就变得这么看中她了。那想必就是对她有所图了。想到这里,心下便有些忐忑。
蒋明珠却是心知肚明,一看蒋云一脸怒气地坐在上座,柳氏和蒋明瑜垂着眼立在一旁,更是确定了几分。
蒋老太太见这母女两都不说话,儿子又黑着脸一言不发的,只得自己开了口:“听说你前几日病着,我也没许蒋云去扰了你,现在可是大好了吧?”
宋薇应了声是,见蒋云也抬起头来,便温和地朝他一点头,算是见了礼。蒋云也不知是尴尬还是心里愧疚,目光一接触便低下了头,亲手给宋薇倒了杯水。
若是早上七八年,为他的这点温柔相待,宋薇或许会欢喜上好几天,但如今对他早已没了期待,见状也只是有点讶异,礼节性地接过来道了声谢。
蒋明珠看得好笑,也不去点破。只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地跟聂玄“闲聊”。
聂玄也看到屋里众人的神色,笃定道:“你爹十有八~九知道这消息是谁传出去的了。”
“多半叫我们来之前已经训过那几位了,”蒋明珠也同意他的看法:“这会儿估计是商量出了解决的法子,要我们配合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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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还是蒋老太太先提起了话头,对蒋明珠和蒋明瑜道:“其实今天叫你们来是想跟你们说个事。慧如(柳氏)前段时候跟我说要给明珠和明瑜换个名字,好把咱们家三个姑娘按照瑾、瑜、珠这样的顺序排下来,我原也同意了,今天跟你们父亲一说,他就把我好一通数落,说是长幼有序,嫡庶不同,名字怎么能乱改?所以我就叫你们来说说,这事就这么算了吧?”
蒋老太太这话一说,立刻就把整件事的责任推到了柳氏身上,她只是“一时糊涂”,而蒋云则变成了“明辨是非、严词拒绝”。蒋明珠心中嗤笑,只故作惊讶:“可是...父亲不是说了...年底开宗祠的时候给我们换么?”
蒋云咳了一声,解释道:“不过是随口玩笑几句罢了,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这解释苍白得连蒋云自己都不信,蒋明珠却并不辩解,沉默了片刻后一点头,恭敬道:“是,女儿明白了。”
蒋云对她的知趣非常满意,刚才的尴尬也消了一半,正色道:“其实本就是家里说来玩笑的小事,不知是谁多嘴传了出去,惹出了不少流言。往后你们再听到这种闲话,也要与他们说清楚,可记住了?”
他这话一说出口,蒋明瑜就往柳氏身后缩了一点,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这不打自招的举动众人都瞧在了眼里,蒋云虽然早已知道这话就是她和蒋明瑾往外传的,看到她这副畏缩怕事的模样还是一股子生气。蒋明珠看他眉头紧锁,额角青筋都显现出来,心知他气得不轻,干脆借着给宋薇添茶的机会给她使了个眼色。
宋薇会意,略坐了一会儿,和老太太聊了两句,就说大夫交待了要按时服药,这会儿该回去了。
蒋老太太豁出了老脸给儿子变相赔了不是,这会儿看到她们母女就觉得老大不痛快,自然连声说好,吩咐两个大丫头提着灯笼送她们回去。
蒋明珠回到屋里就忍不住笑出了声,宋薇莫名所以:“明珠,你说...你爹怎么忽然就变了主意了?”
“娘这两天没出门,不知道外头都是怎么说的,”蒋明珠忍着笑给她解释:“前天沈瑶来找我玩,跟我说起的。听说最早是明瑾和明瑜去了李阁老家夫人办的赏花会,把要改名的事儿说给阁老家两个孙女儿听,后来都传开了。大家都说...礼部尚书,礼不尚书。”
偏宠妾室和庶子女,本也不是多大的事,可是闹开了到底难听,何况竟还想让妾室和庶子女爬到正妻嫡女头上,这话传扬出去,各家的当家夫人都是十分不屑。
这些富贵人家,男人多半都有那么一两房妾室,正房夫人们一来对宋薇蒋明珠的遭遇有些同情,二来也怕自己家里的小妾有样学样,哄得丈夫做出出格的事来,给自己添堵。多半都回去当个笑话说给了丈夫听,暗示“你可别做出这种惹人笑话的事来。”
连最初想出这个法子的聂玄也低估了这些夫人小姐们传话的力量,没想到会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最后竟闹得朝中大臣都对蒋云有了些看法。
宋薇自然不知道蒋明珠在这里头都做了什么,只是庆幸柳氏母女自己犯傻,反而给她们搬去了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
蒋明珠只是笑。
聂玄还有点替她惋惜:“可惜你也看不到你爹发火的样子。”
蒋明珠想象了一下,也乐了,笑过之后才有点担心:“看我爹的样子,虽说是气极了,但还给她们打掩护,没有明着说是谁传的消息。多半还是偏着他们。至多也就是消停几天,等风头过去了,她们还得给我们这里折腾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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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蒋云的态度,蒋明珠都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柳氏做了他十几年的枕边人,更是把他的性子摸得一清二楚,见他并没有当着宋薇和蒋明珠的面给自己难看,就知道他还是心软的。一踏进自家院子,眼泪就直往下落。闷声擦了,又去给蒋云沏茶。
蒋云还在气头上,但看到她慌得手足无措地,差点磕到了桌角,还是消了点气,扶了她一把,让两姐妹和下人们都出去。
柳氏一半是装,一半是当真痛惜这一回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行为,蒋云这一扶,更是让她有了底气,哽咽着喊了一声“老爷”,便跪了下来。
蒋云倒是一愣,看着她仰着脸看着自己,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就有点松动,只是想到朝中同僚和下属看自己的那种眼神,才又狠下心来,冷冷道:“你做的好事!”
柳氏低泣不语。
蒋云又是气又是恨铁不成钢:“你长不长脑子?这种事也好到处乱说的?”
“老爷...是我一时糊涂,”柳氏哀声道:“可我...我也是怕宋家那位公子回来,会跟老爷顶起来,所以、所以就想先下手为强......”
蒋云几乎被她气乐了:“原本你不说,到了时间咱们就把这事安安静静地办了,京中这么些人家,除了几个交好的,谁知道她们原本叫什么现在叫什么?现下倒好,全京城人都知道明珠是嫡出,明瑾是你进门前就生的了!说不定明天上朝皇上就要问我个不尊礼制宠妾灭妻的罪,这下你满意了?”
柳氏惨白了脸,嗫嚅道:“怎么...怎么会?”
“怎么不会!”蒋云瞪了她一眼:“你们生怕知道的人太少,到处去说,如今可不就是人人皆知了么!满城都在传,我落井下石,宋芝一死就要把他妹妹下堂,纵容庶子女欺负正室。”
柳氏原还打着哭一场认个错,等过几个月再求蒋云把这件事办了的心思,一听蒋云说得这么严重,也是吓坏了,连连摇头:“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老爷,那、那现在怎么办?”
蒋云叹了口气,他之所以会这么偏宠柳氏,也就是因为柳氏从十六岁就一门心思地跟着他,事事都以他为天。看她六神无主,全心仰赖自己,到底还是心软了,伸手拉着她坐了下来:“能怎么办?只能澄清说都是府里下人乱传的,根本没有这回事。还有,明瑾和明瑜,最近就让她们别出门了。”
柳氏连连点头:“那我和明瑾、明瑜说,让她们这几天都在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