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玉宝音只当是元亨懒病又犯了。建康就在眼前,秦寒就在城内,玉宝音只想一鼓作气地冲进去,将他捉拿。
这就好比一个饥寒交迫的人,再往前跨上一步,就是美食佳肴,却有个人突然拽住了她的脚,就是不让她往前跨呢!
可想而知,玉宝音是有多气拽住她脚的元亨。
两个人站在旷野里大吵了一架。
玉宝音还说出了要一拍两散的话。
反正,她又招来了两万多的人马,如今,她的玉面军可是有三万人了。
她底气不足的时候,说话都是嚣张,更何况现在底气十足呢!
元亨要是再年轻个十岁,肯定会和她一拍两散的。
可他现在“老”了,倒是越发的能沉住气了,等到玉宝音嗷嗷叫完了,他才慢悠悠地道:“若是秦寒将秦缨的儿子和女人绑上了城墙,你是直接攻城,还是退后十里呢?”
玉宝音一腔沸腾的热血,顿时冷却了。
她又不是个傻瓜,一旦冷静下来,怎么也不可能说出“只有卑鄙的小人,才干的出以妇孺相胁的事情”,如此愚蠢的话。
那厢的元亨摇头晃脑,又道了:“朕不了解秦寒,朕若是他,朕就会那么干的。”
玉宝音瞧他的样子,就只觉牙痒,更有一肚子的邪火没处发,怒道:“那是你和秦寒一样,都是个卑鄙的。”若不然怎会和秦寒“心有灵犀”呢!
元亨眼睛一瞪:“……”擦!
想他如此正直的青年,到了她的嘴里居然成了卑鄙的。
可见女人果然是难养!
☆、72|于
秦寒是不知道,大周的皇帝在金斗河,也不知道他已经猜到了自己会用的歪招,更不知道在金斗河停了几日的玉宝音,已经脱下了银甲,换上了女儿装,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地往建康来呢!
可有些人的胆量,总是出乎他的意料。
旁的人玉宝音也没有多带,尤其是打北边来的、不会说南朝话的那几个。这就是说不止是元亨,就连萧般若那也是排除在外的。
她带了梁生充当马夫,慧春是贴身伺候的姑姑,还有一个小厮霍桥,主仆四人是去建康买缎子做花衣裳。
玉宝音的打扮像极了乡绅家的小姐,接受盘查之时,那士卒一掀车帷,她便小小地惊呼了一声,还用帕子遮住了脸庞。
那些士卒整日在城门边盘查,有何意思呢?
贵人他们是不敢欺的,就喜欢查这些没有哪家标识的马车,听里头的小姐呼上一声,他们便会心情舒畅。
霍桥使了银子,想让他们放行。
先前挑起车帷的士卒道:“你们也是个没有眼力劲儿的,眼看建康就要打仗,不赶紧找个地方躲好,还想进城买缎子?命要是没了,打扮的再漂亮,谁会看呢?”
霍桥便惊讶地道:“打仗?因何而打仗?”
要知道,秦缨在北梁自立,距今还不到一月,攻下的那几座城池,伤亡也不大。
再加上安抚工作做的好,又没有大批的流民,消息闭塞的百姓,还真不会知道。
那士卒不疑有他,又道:“瞧你们就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太子秦缨……要回来了。”
说这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特地压低了声音,末了,还嘟嚷了一句:“那个位置那么好,当然是谁都想坐呢!”
霍桥有些“紧张”,做戏还要做全套,他站在马车的旁边,对里头的玉宝音低语着。
在旁人看来,他这是在请示小姐“咱们赶紧回家吧”。
实际上,霍桥说的是:“瞧这样子,看守城门的不像是秦寒的嫡系呢。”
里头的玉宝音没有说话,只是撩起了车帷,伸头向城内张望,还特地瞪了瞪霍桥,这才放下了车帷。
霍桥便上前对着那士卒道:“军爷,我们现在进城,傍晚就出城,军爷行个方便吧!”说完,还重重地叹了口气。
那士卒略带同情地道:“那些个女人爱起美来,就是个不要命的。”
***
八年过去了,玉宝音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是如此踏进建康城的。
她没有去城外瞧过她爹,不过是想攻下了建康,堂堂正正地对她爹讲“爹,我回来了,你的冤仇也已得报”。
如今,她瞧着应该熟悉,实际陌生的建康,只是在心里默念着“爹啊,你得帮帮我”。
梁生赶着马车在城西转了一圈,玉宝音当真买了几匹缎子,大多是男子的式样。
而后,她让梁生将马车赶到了赫连上的府外,停在了巷子里的后门边,她抱着缎子对那个从内探出了半颗脑袋的半聋老仆道:“永长,我上哥哥可在府上?”
永长又将门打开了一些,迈步立在门槛之外,睁大了眼睛将她使劲瞧,半晌才道:“你是……”
玉宝音道:“你糊涂了?我买了几匹缎子给上哥哥做衣裳,别挡我的路,再将我的马儿喂饱。”
这话好像以前听过,永长癔症了一下,玉宝音便从他的身边飘过,他想抓都抓不回来呢!
他赶忙将大门全部打开,对着梁生几个道:“进来,快进来!”唉,这是讨债的……回来了。
活了大半辈子的人心里跟明镜似的,欠了何人的债,迟早都是要还的。就算今生还不了,还有来世呢。
赫连上也是打后门回府的。
永长一看见他就讲:“许是公子在等的人…来到了。”
“当真?”赫连上惊喜道。
“小的老了,眼也污浊,瞧着那位和从前还有那么些相像。”
赫连上淡笑了一声道:“看来你还真的是老了。”她与从前已经大不一样。
从前他比她高了半个身子,如今却顶多比她高出一头。
从前她的小脸是圆乎乎的,如今已经长出了尖尖的下巴。
从前她最喜欢的是他,如今谁也不知哪个是她心里最重要的。
时间总是让人改变,不变的只是看人的眼光。
虽说瑞王在世时是真拿她当男儿养,可谁能想到她真的会领兵打仗。
秦寒一直不相信的事情,他却是深信不疑的。
瑞王的玉面军,除了她谁能号令得了。
所以,她哪里还是她呢,她已经从一个公主变成将军了。
赫连上没有像往常那样去书房,而是在府中随意转了一圈,又转回了后门,去了紧挨着后门不远的一个小院子。
那里已经空了八年了。
除了他,和那只已经老迈的肉团,偶尔会到那里转转,其他的人只要踏进一步,他便要大发雷霆的。
那里是他府上的禁地,唯有一人可以随意出入。
赫连上推开了虚掩着的门,首先瞧见的是霍桥。
霍桥冲他抱了抱拳,一语不发。
赫连上并不认识他,只问道:“人呢?”
里头的慧春听见了声响,一掀竹制的门帘,对着赫连上行礼道:“上公子来了。”仿佛他才是这府上的客。
赫连上倒是认识慧春的,叫了声“姑姑”,展颜一笑。接着他进了内里,就见玉宝音抚摸着肉团,看着他笑。
他恍惚了一下,还是生气地道:“谁叫你这么莽撞的!”
她的声音惊了肉团,它弓了身子,冲他叫了一声,而后跳上了桌案,与他对视着。
他坐在了玉宝音的右手旁,用手驱赶肉团道:“都说狗是养不熟的,原来猫也是一样。”
玉宝音自然清楚他在气什么,她道:“秦冠还在皇宫,我若是直接攻城,结果一定是不好的。再说我如今只有五万的人马,城中却有十万,攻城战里头,想要以少胜多,是很难的。我不知该怎么办好,只有冒险进建康。”
那些个原因,赫连上怎么可能不知道。
她永远不知他气的究竟是什么,他道:“我离开长安之时,你舅舅将秦冠托付给我,我自然是个说话算话的。你就是不来,我也准备差人往城外送封信。我原以为你已长大,该学会等,可实际上竟还是个急躁的性子。如此看来,你打的那些胜仗,不是因着你能耐,而是因着对手太蠢罢了!”
这世上没几个人能教训玉宝音,她娘可以,赫连上也行,只因这两人从她小时就在教训她。若是换作萧景,她都不一定会服他。
她就是这么个倨傲的性子,毛病也挺大,可旁的人就是不能说她。
赫连上这么说的时候,玉宝音没有反驳,更没有说话。
赫连上便道:“我知,你不过是…对我没信心罢了。”
玉宝音一听这话,也有些怒了:“我爱逞强不假,你又何尝不是呢!你的处境,你自己最清楚。”
他的处境是不怎样,与赫连家的关系名存实亡,又不得秦寒的信任,还被宇文家的蠢货死死压制着。
怎么让秦冠脱身,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他不是爱逞强,不过是怨她不该不信他,更不该涉险罢了。
不过,什么时候说什么话。
她既已经进城,赫连上便有了别样的想法。
他的胆子不大,可野心比胆子大,如此一来也和玉宝音一样成了敢冒险的。
他问她:“你怕吗?”
玉宝音“切”了一声道:“废话,怕就不来啦。”
赫连上便又问了:“那你现在可还相信我?是和小时一样的完全相信,可不是嘴上随意说说的。”
玉宝音眼睛一眯道:“你要把我卖了?”
赫连上点了点头,还对着她笑。
外头的霍桥已经拔了刀,就听里头的玉宝音讲:“那秦寒…我想亲手杀掉的。”
语气略带遗憾。
霍桥一愣,想起了他爹说过的话,“以你的脑子,只适合冲锋陷阵,弯弯绕绕的事情是做不来的”,果然还是他爹了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