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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节
    冷念闻言倒退两步,继而怒不可遏,抬手狠狠掴了他一个耳光:“裴喻寒,你真令我恶心!”
    这一掌她打得十分用力,几乎是全部的力气,就瞧裴喻寒偏着头,左脸瞬间红涨起来,而她折身快速跑掉了。
    一路上,她脑袋里白茫茫一片,仿佛踏在漫无边际的雪地里,明媚的阳光下,额头却渗出层层冷汗,父亲临终前的告诫,好似山洞回音般,一遍又一遍地徘徊脑中,可惜她没有听,她没有听,她选择相信裴喻寒,相信裴喻寒是爱她的,可原来,他不是变心,而是他与那些花花心肠的富家子弟没什么区别,只是把她当成一个新鲜的玩物而已……她恍恍惚惚走在路上,泪水漾在眼眶中,却怎么也流不出来,终于,她感觉自己跟瘫痪了似的,膝盖一软,整个人跌坐在地上,起不来身,动不了步,就那样傻傻地坐在地上。
    途中有位大娘经过,好心地上前询问,冷念说自己走不了路了,告诉对方门牌号,不久,阿贞跟曹伯赶到,背着她回了家。
    ☆、第81章 [连载]
    冷念在床上躺了两天,一直反复做噩梦,她不想看见裴喻寒,可梦里几乎全是他,满满占据在脑海,想到那不再温存的眼神,呼吸都是痛的。
    等到睁开眼,入目是阿贞心急如焚的面孔,瞧她苏醒,小心翼翼扶着她坐起,稍后捧来膳碗,要喂她。
    冷念知道大夫先前诊过脉,便问:“大夫怎么说?”
    阿贞如实交代:“说是姑娘气血不足,情绪激动所致,开了些药补的方子,要姑娘每日按时服用。”她脸色太难看,也不知出了这一趟门经历了什么,阿贞不敢多问。
    冷念伸手搁在小腹上,只要孩子没事,她便安心了,环顾下精致的房间,现在她终于体会到父亲当时的心情了,不愿再受那人的半分施惠。
    她告诉阿贞一个地址,临近夜色入慕,纪攸宁果然赶来了。
    冷念忍不住鄙夷自己,明明不久前她还满口厌烦地要他别再来找她,可如今又把对方叫到这里。
    纪攸宁一进屋,见她倚着床头,两颊凹陷,因为瘦得厉害,黑嗔嗔的大眼睛衬得巴掌大的小脸愈发尖尖可怜,他急忙问:“脸色为何这般差?”
    冷念没回答,开门见山地讲:“你能不能替我安排个住所,不要让裴喻寒找到,这个人情我日后会还你。”在淮州裴喻寒若要找她,只怕是轻而易举的事,所有她知道只有纪攸宁能帮自己。
    纪攸宁明显一愣,但一个字都没问,很快答应:“好,给我三天时间,到时候我派人来接你们。”
    冷念道:“谢谢。”
    纪攸宁迟疑:“小念,这个孩子……”
    “我会生下来的。”她态度坚决,简直是不假思索。
    纪攸宁劝说:“小念,你的路还长,这个孩子一旦生下来,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冷念摇了摇头:“孩子何其无辜,况且他是老天爷赐给我的,我舍不得。”
    纪攸宁充满伤感的眸底又弥漫起一层复杂情绪:“真的不是因为裴喻寒?”
    提及那个人名,冷念觉得自己仿佛是做了一场荒唐离奇的噩梦,哭都哭不出来,因为泪都干涸了:“我这辈子就是这样了,什么也不求,只求这个孩子能平平安安诞生、长大,将来与我相相依为命。”曾经她被爹爹含辛茹苦地拉扯长大,同样,她相信自己也可以手把手地将这个孩子抚育成人。
    纪攸宁不再言语。
    他答应在三天内给她消息,是以这段时间冷念都乖乖呆在屋里,不过有一件事还是必须要办的。清晨起床,她对照铜镜,她都忘记自己有多久没照过镜子了,今日一瞧,险些被吓了一跳——头发蓬乱,肌肤蜡白,眼神黯淡无光,下颌尖到摸着都膈人,她还不到十七岁,可仿佛已经老了十岁。别说让裴喻寒看到自己这副样子,她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拿香米分花棒往脸颊细细滚上一层香米分,又将集香丸细细磨研,执起眉笔,浅一分深一分地将眉毛画成黛青色,两瓣樱桃似的嘴唇紧抿了抿口脂纸,原本憔悴苍白的脸容,忽如画上涂颜的宣纸美人般,瞬间变得鲜活起来,清丽不可方物。
    她让阿贞给她梳头,把裴喻寒给她的那些珠钗首饰能戴皆戴上,再换上一袭上等丝绢纱裙,一番下来,简直就是非富即贵的世家小姐。
    她前往别府,这回门人大概得了裴喻寒的吩咐,没敢借口说对方不在,恭恭敬敬地领她入内,其实这里她走过太多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而现在被当作客人一般引入,觉得还真是一种讽刺,原来她从来不曾属于这里,到头到尾只是云烟过客。
    得知裴喻寒正在书房商议事务,冷念坐在花厅等待,本以为会等很久,然而不到一盏热茶的功夫,家仆就来传话了,请她去绿竹书房。
    冷念进入书房,屋内只有裴喻寒一人,正静静端坐在紫檀木桌案后,这个男人无论从任何时候看去,都是俊美得一塌糊涂。而他似乎早做好见她的准备了,因为她一推开门,便感受到他笔直投来的恍惚目光,出乎意料的,冷念见他一脸倦色,下巴处的青茬也没清理,这种情况,只在当初他出海归来的时候出现过。
    冷念还当他这些日子过得不错,应该容光焕发呢,相较之下,她现在的装扮倒真称得上是明艳照人,比春风还得意呢。
    可能是她身上的珠宝刺到了他的眼睛,抑或是他对她这身奢华打扮不适应,因为她从未在他面前穿的如此珠光宝气过,微微皱起一对锋朗的双眉。
    冷念察觉他皱眉,笑了笑:“我也知道我烦,不过这次我是来跟你说点事,说完就走。”
    那时裴喻寒眼神莫名亮了一下,仿佛在等待她说什么话,冷念奇怪自己怎么会有这种错觉,直截了当地开口:“我要十万两银票。”
    裴喻寒一怔,随即问:“你要这么多银票做什么?”
    冷念不以为意地讲:“我没银子花了,你上回不是说我要多少银子都给我吗?区区十万两,对你们裴家而言不过小意思吧?还是你当时不过口头上说说?裴喻寒,你若舍不得给我,咱们就好聚好散,我再去找下个金主。”
    裴喻寒脸庞绷得铁青,手里一页账纸几乎被攥碎,半晌才问:“什么时候要?”
    冷念吐字:“现在。”
    裴喻寒唤来家仆,不多一会儿,赵管事赶来,裴喻寒吩咐:“马上到库房去取十万两银票来。”
    赵管事诧异,看了看他跟冷念,一头雾水地应声离去。
    裴喻寒神色阴沉:“你还有什么事?”
    冷念近乎贪婪地凝视着眼前人白皙如璧的容颜,不知过去多久,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我要你的那块半月玉佩。”
    裴喻寒满脸震惊,大概没料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胸膛起伏间,呼吸有些不稳:“我扔了。”
    花好月圆,永不分离,冷念还记得两枚玉佩合并一起的美好寓意。
    “是吗……”她莞尔,从袖中小心翼翼取出自己的半月玉佩,像摸着爱人的温唇,手指轻柔抚过,尔后搁在他桌前,“我这块留着也没什么用了,你帮我扔了吧。”他可以不在意地当做废物丢掉,可她却在每个夜晚握着它黯然流泪。
    裴喻寒望着面前的玉佩呆呆出神,话音宛如做梦般,飘忽地逸出一字一句:“你……没有话要跟我解释吗?”
    冷念低头,仔细想了想:“有。”
    “裴喻寒,其实我一直再骗你,你也知道,我与纪攸宁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是他说他要娶姜明月了,我真的很伤心,那会儿又走投无路,我便想到了你,你那么有钱,帮助我也不过小事一桩,你想啊,纪攸宁他竟然决定跟姜明月订亲,所以我生他的气,恨他抛弃我,而那个时候你恰好在我身边,我觉得是种慰藉,所以才跟你上了床,我跟你在一起,不过是为了报复纪攸宁,想看看他难过的反应,最后我如愿了。”
    瞧着裴喻寒一点点惨白的脸色,冷念继续讲:“其实你真的说对了,我就是为了钱才来找你的,我爹那会儿病重,我们又被户主轰出来,当时可不正缺你这么一位金主么,你每次给我的那些玉石首饰,我口头上说不要,实际还不收得好好的?毕竟都是钱啊,世上谁跟钱过不去,你说对不对?”
    裴喻寒用手捂着胸口,好似喘不过气的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你心里有过我吗……”
    冷念微微一笑:“你傻啊,我从儿时起就喜欢纪攸宁了,我喜欢他十几年了,而你呢?你以为我会喜欢一个花花公子?我怎么可能因为跟你有了肌肤之亲,就忘掉一个喜欢了十几年的男人,改为对你一心一意?”
    冷念打小就不爱读书,可这一回,她觉得自己仿佛在背着一段很熟的诗句,不带停顿地告诉他:“裴喻寒,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喜欢过你,一点也没有,所以我根本不可能跟你成亲,我只喜欢纪攸宁,只想嫁他为妻,只想给他生儿育女,只想跟他不离不弃,只想跟他白头……”
    裴喻寒眼底闪着薄光,猛然执起桌案上的玉狮子,狠狠朝她砸了过去:“滚,你给我滚,再别出现在我面前!”
    玉狮子划过额头,一丝鲜血顺着伤口蜿蜒流下,冷念却完全不觉得痛,他骗了她,不承想她也骗了他,所以他终于恼羞成怒,只因触怒到他的自尊心?
    冷念突然觉得痛快极了,她爱他,那么爱他,为此,他伤她有多伤,她便要原原本本地奉还回去!唇边那抹淡笑衬在苍白的脸上,却更近乎一种绝望的恸哭。
    赵管事将装有十万两银票的玉匣奉来,冷念接过玉匣,头也不会地走了。
    ☆、第82章 [连载]
    冷念一回来,阿贞就被她额角上的伤口吓了一跳,以为她是中途摔到哪里,赶紧拿来药箱给她包扎。
    雪白的布纱,一层一层裹住额头,冷念静静看着镜中木偶般的自己,五官经过精描细抹,清丽得令人惊叹,可惜那种过分的苍白,是连上好的胭脂水米分也遮不住的:“纪公子那边来消息了吗?”
    阿贞闻言,连忙点头:“来了,说明个儿天一亮,就来接姑娘。”
    纪攸宁办事效率倒快,冷念问:“东西都打点好了吧。”
    “打点好了。”阿贞疑惑望向她紧紧攥在手上的玉匣。
    冷念并未打算瞒她,打开匣子,仔细数了数,的确是十张面值一万两的银票。
    “天呀。”阿贞捂住嘴,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银票,“姑娘哪儿来的这些钱?”
    冷念没有回答,十万两银票,让她跟裴喻寒……终于是恩断义绝了。
    次日一早,天尚蒙蒙亮,冷念他们就搬着行李乘上纪攸宁派来的马车,纪攸宁将他们安排在一处绣铺的后院里,地方僻静不大,三四间小屋,院前栽着梨花树还有一口井,小院东侧有单独出入的小门,可以不用直接从绣铺出去,一切非常符合冷念的要求,由于东西不多,临近晌午收拾妥当后,冷念却忽然晕倒了。
    随后大夫来把脉,冷念担忧地问:“大夫,近来我经常感到头晕,浑身无力,这是怎么回事?”
    大夫解释:“姑娘气血不足较为严重,加上心绪郁结,必须静下心来调养,补品跟进,否则对腹中胎儿有所不利。”
    冷念恍然。
    为了孩子,她决定不再去想裴喻寒的事,开始专心致志地养胎,她吩咐曹伯去药铺买了一大堆对孕妇有益的补品,因胃口不好,还特地雇来一位厨子,天天给她做可口的饭菜,纪攸宁来探望过她几次,冷念也没阻拦,任他看了自己一会儿就走了。
    转眼,孩子已经两个多月,尽管小腹看起来没有太大变化,但冷念能清楚感觉到胎儿在一天天成长,如今她最爱做的一件事,就是坐在梨花树下,一边抚着肚子,一边跟宝宝讲话,只要一想到孩子,她觉得所有事都变得不重要了,只要跟他一起,她便不再孤单,心眼里全是幸福的滋味。
    临近傍晚,纪攸宁又来了,见她正在用膳,有些抱歉:“打扰你了吧。”
    “没事。”冷念淡淡问,“你用过没有?”
    可能她已鲜少这般主动跟他讲话了,纪攸宁一时立在原地,呆呆摇了摇头。
    冷念道:“那一起吃点吧。”让阿贞又添了一副碗筷。
    纪攸宁净手后坐下,入目是一桌子丰盛的菜肴,四荤三素,再加两道佐菜配一汤,两个人吃都绰绰有余:“你平时吃这么多?”
    “是啊。”冷念答的不以为意,用筷子夹着他跟前的姜汁鱼片。
    “喜欢吃鱼?”纪攸宁怕她夹着费劲,体贴地将盘子挪至她触手可及的位置。
    冷念却道:“以前不喜欢,但现在喜欢吃,可能是忘儿想吃吧。”
    “忘儿?”纪攸宁一怔。
    冷念笑得温柔极了,左手摸着肚子,仿佛那里藏着世上最弥足珍贵的宝物:“是我给他起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将来出生后,喜不喜欢呢。”
    纪攸宁脸色有点苍白,冷念则继续埋首吃饭,足足吃了三大碗,可惜半途又捂住嘴,冲到口盂前狂吐,稀里哗啦的,大概把之前吃的东西又全部吐出来。
    纪攸宁见她吐得都快虚脱了,脸跟敷米分似的青白,坐回座位上,继续往嘴里强行塞饭,顿时心疼到不知所措:“小念,你别这样了,好吗?”
    冷念扬唇:“怎么了?”
    纪攸宁不说话。
    “你以为我疯了?”她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有,我没疯……我只是太希望……他能快一点长大了……”
    纪攸宁起身,慢慢蹲在她跟前,握住她的一只手:“小念,跟我离开这里吧。”
    冷念眼神迷惑,好像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纪攸宁眸底盛满情深意切:“咱们离开淮州,去一个人谁都不认识的地方生活,好不好?”
    过去片刻,冷念目光渐渐清明,声音带着某种疏冷与僵硬:“那姜明月呢?你娘呢?整个纪府呢?”
    纪攸宁垂下眼帘:“小念……是我错了,失去你之后,我每天都活在懊悔的煎熬中,我恨自己当初为何会那般懦弱,做出伤害你的决定,尤其看到你跟裴喻寒在一起的时候,那种沉到谷底的惊慌与痛苦,简直让我痛不欲生,小念,我真的不能没有你,我不会与姜明月成亲,至于我娘,既然她那么在乎纪府的一切,那就全部归她好了,咱们一起逃离这个地方。”
    冷念睫毛低掩:“我能自给自足。”
    纪攸宁毫不气馁,耐心劝说:“我知道,可你一介弱女子,日后还要带孩子,身边总需有个人照料……我可以向你保证,将来我会一心一意照看你跟孩子,你若愿意,他可以姓裴。”
    “不。”冷念嘴角绽开一缕干涩的笑,“他只会姓冷。”
    纪攸宁被她眼底坚定的光芒轻微慑了下,随即答应:“好,他只姓冷。”将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攥得更紧,“你不为自己着想,总该为孩子想想,他打小没有父亲,日后问及,你要如何回答?周围孩子又会用何种眼光看待他?”
    见她迟疑,似在犹豫,纪攸宁略带紧张激动地开口:“小念,我已经安排好一切,五日后,咱们戍时在山神庙会合,然后永远离开淮州,你考虑一下,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