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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节
    其实二人最明白不过,今日所谓“家宴”,说是为了感谢余慈和证严对万灵门的恩义,但其真正的目的,也只是为了给余慈和证严一个见面和接触的机会。
    是的,他们两人大概是绝壁城中,除何清和余慈之外,仅有的两个“知情人”,这场家宴,也是何清和余慈的安排。
    但现在看起来,余仙长是很认真要讨论的样子?
    师兄弟二人都有一个相同的念头:“若这是做戏,余仙长也太可怕了些。”
    第221章 透灵
    余慈倒没史嵩师兄弟想象得那么心机深沉,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原因无他,只“底气充足”四字而已。他大概是绝壁城中,除净水坛、玄阴教两家当事人外,最知根底的一位。何清的要求对他来说,全无难度,自然也就挥洒自如。
    至于他拿出百芒化灵纱,亦是同理——若无细纱本身,史嵩等人便是有法门也徒负呼呼。退一万步讲,就是百灵化芒纱本身,对余慈来说,也只是一项引子,他真正的目的,并不在这里。
    史嵩等人不知就里,对余慈心胸甚是赞佩。见他们的模样,余慈心中暗笑:“所谓心胸宽广,格局阔大,不外如是……”
    在前日被何清讥刺一通之后,他对“格局”二字,很是敏感,闻言又是感慨,又是自嘲。不过话又说回来,何清讽刺他敝帚自珍,恐怕也是拿高了标准,若他身上真有几件祭炼七八重天上品法器,保准比现在还要大方。
    说到底,心胸格局,还是要有相应的实力搭衬,否则不过是空放大言,又或是打肿脸充胖子,从一个极端滑到另一个极端。此间玄妙,还要仔细把握。
    他在这边感慨,其他人做的也是同样的事,只目标不同:“虽是外道,制成此纱的也必然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至少需要通晓法门,才能将传说中艰深无比的诛神刺,简化为这等模样。”
    证严在旁啧啧赞叹,细长的手指探出,在细纱上慢慢移动,体会上面花纹的妙处:“这宝纱,余仙长是从哪里得来?若按着易宝宴上的价位,这件祭炼两重天的法器,我愿开价五千如意钱,或是祭炼四十层的法器来换。”
    史嵩师兄弟此时也回过神来,由胡丹笑道:“证严师傅打得好算盘,要我说,这法门本身也就罢了,真能持此纱在手,期以十年八载,仔细研究,未尝不能略窥那诛神刺的门径,实是不世出的宝贝!”
    他本是抱着出言挤兑的念头,制造话题,但说到这儿,心中却是一动,史嵩比他反应还快,立时便道:“若余仙长有意出手,敝门中三件祭炼达九重天的法器,可由仙长任选一件……”
    余慈笑着摆手:“算了,我这儿入手也没多久,都没暖热呢。”
    “耶?这纱巾鱼刺哥哥是从哪儿弄来的?”
    自余慈拿出百灵化芒纱之后,小九便左看右看,除了颜色略有遗憾之外,倒是颇为喜欢上面的花纹,此时看她的模样,似乎有要求史嵩、胡丹为她购置一条的想法。
    余慈失笑:“这个‘弄’字可圈可点……”
    他只这么一提,却没有解释。小九有些懵懂,不过其他人却都明白过来,这幅红纱,来路想必不是你情我愿的买卖之类。
    他们当然不会在小姑娘面前煞风景,便都转移话题。此时安排的酒菜都上来了,也就是几样小菜,看上去倒是颇具匠心,小九这时便有了任务,是在一旁侍酒,证严和尚也不忌荤腥,边喝边聊,其间话题总在修行、见闻上打转,对涉及绝壁城事务的问题一概不论。
    一席酒吃下来,也算宾主尽欢。
    不过这里面,史嵩、胡丹这对师兄弟,表现得兴趣盎然的同时,却是都有些莫名其妙。他们安排这顿宴席,是为了便于余慈在证严身上打开突破口的,可看眼下的情况,余慈倒像是真把“正事”给忘了个干净。
    二人越来越疑惑的时候,旁边执壶的小九,打了个呵欠,然后便止不住,又连打几个,看起来两眼迷朦,眼帘便似有千斤重,时时都要睡过去的样子。
    余慈注意到这情形,眉头皱了皱。他知道,这是神魂受创未愈的表征。
    来绝壁城之前那几天,他已经知道想寻找第二条品相上乘的鱼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便将精力都放在配合诸老的研究上。以此获得诸老高达五万如意钱额度的“赞助”。
    诸老虽然脾气暴躁,但在神魂研究上,却是此界少有的权威。余慈在他身边,耳熏目染,对神魂本源的了解,已非昔日可比。他作了个让人噤声的手势,轻声招呼:“小九?”
    小姑娘的反应明显慢了一怕,等她迷迷糊糊抬起头,还以为余慈要她倒酒,嗯声中走过来。余慈却拿走了她手中的酒壶,顺手一指点在她眉头,小姑娘“唔”了一声,倒进他怀里去。
    迎上史嵩和胡丹不解的目光,余慈道:“我前些日子在移山云舟码头,和大通行的诸老相处了一段时日,学了些安神定魂的法子,对小九的伤势,虽不知效用如何,可总也没有坏处,史门主……”
    史嵩喜道:“可是诸兴大师?”
    余慈还是头一回听到诸老的名字,他以前一直以为,那个秃头老儿,便是叫“诸老”来着,失笑之余,也点头承认。
    史嵩愈发欢喜,忙道:“如此便烦劳余仙长了!”
    嘴上这么说,他心里却是另一个念头:便是余慈治不好,经他这条线,也能辗转求到诸老那边去。小九也还罢了,伤势早晚都能痊愈,那成荣对自己忠心耿耿,神魂伤势比小九要严重十倍,修养了半年时间也不见好转,若是那位诸老能出手?
    正想着,眼前忽地亮起紫芒,映得人眼前一花,随即消失不见。
    史嵩方一愣,便看到余慈吁气停手,其间做了什么,全然不知。
    胡丹从头到尾都盯着余慈的动作,只见到余慈指缝间漏出深紫光芒,如一层水雾,渗入小九发际。但这代表什么,却是完全不明白,只好问道:“余仙长,小九她……”
    “刚刚做了医治,但效果如何,还是看醒来后的效果。”
    余慈面上淡定,心里其实也没谱。他哪懂得治愈神魂的办法?刚刚只是从还真紫烟暖玉中,提出一缕氤氲紫气,借其灵效,为小九滋补元气,洗涤神魂。
    如此手法,倒真的是从诸老那里学来。经过那位秃头大师的研究,余慈心口这块还真紫烟暖玉,也能用一些手段激发功能,纵然比不过万象宗千年传承的圆熟,总算不再只有被动防护之效。
    来之前,诸老便信誓旦旦地保证,寻常神魂创伤,以氤氲紫气修补,功效通神,余慈姑且信之。
    小九已经进入沉睡状态,余慈想了想,干脆催运袖中照神铜鉴,将一颗神意星芒打进小姑娘脑宫,这并非是借小九的视角刺探情报,而是借着神意星芒照耀脑宫,感通神魂的功能,观察小姑娘的神魂状态,这手法却是余慈自己琢磨的。
    结果让人颇为满意,氤氲紫气到处,小九神魂显得非常安稳,至少看不到明显的创伤,感应强度也有所提升。
    这般结果,已经足够让史嵩和胡丹感激不迭,他们也在心里盘算,是不是让余慈给成荣也依法炮制一番。
    此时小九虽是睡得香甜,却也不能在四面临风的水榭停留,余慈干脆提议,这场家宴到此为止,证严也是同意。见是余慈发话,史嵩和胡丹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客套两句,便由胡丹抱着小九,先往住处送去,史嵩则送二人离开。
    余慈的住所也在丹崖上,只有证严还住在城南寺庙里,其实也就是余、史二人送他一个。路上,史嵩仍是感谢连声,而证严则对余慈的手法更感兴趣:“余仙长施法时,周身气机变化不大,是用的法器?”
    对证德的利眼,余慈并不吃惊,不过在还真紫烟暖玉之事上,余慈可不会过份大方——过了头便真成傻子了!便顾左右而言他:“还是诸老的手法奇妙……”
    此时,在小九脑宫内的神意星芒,出自宝镜预设的机能,想要进一步深入脑宫,撷取信息,余慈却不能任它胡来,心念一动,便将其赶了出去。
    神意星芒发射容易,回收却是麻烦。余慈几乎从未正式回收过这玩意儿,此次也是一样,只想找个生灵甩过去,只要不刻意深殖神魂之中,过上六个时辰,便会自动消散。
    可临到头来,他却是心中一动。要说浪费也是浪费,不如做个尝试也好。
    一念至此,他便对史嵩和证严笑道:“要说诸老,对神魂研究的造诣之精深,恐怕已是天下独步……”
    他帮着诸老吹嘘两句,同时也做好了准备,神意星芒蓄势待发,他则伸出一根手指:“诸老曾研究过一种震荡神魂之法,对敌时颇为有效,我在那几日,倒是偷学了来……瞧!”
    他手上装模作样,掐了个印诀,却是以之为掩护,开启从“冰山信息”上学来的震荡神魂之术,在史嵩和证严那边一扫。
    细微的震荡中,神意星芒无声无息探进去,直没入证严尖长的脑袋。
    第222章 着手
    余慈打得一副好如意算盘,借着神魂震荡的机会,将神意星芒打进证严和尚脑宫,如果能分散其注意力,进行深一层殖入自然最好。
    前期非常顺利,根据“冰山信息”领悟出来的神魂震荡之法,乃是将自家阴神化为无形有质的震波,冲击神魂层面对方“魂源”所在,别开蹊径,余慈又使得突然,便是以史嵩的修为,在那一瞬间的功夫也觉得心神摇动,证严更是微微一眩,此时神意星芒已经穿透进去。“星光”照耀之下,和尚脑宫之内,明光大方,神魂状态一览无余。
    然后余慈便发起了呆。
    其实余慈不可能看到目标的神魂究竟“长什么样”,但神意星芒光耀之下,证严和尚的神魂状态却以某种独特的信息,反馈回余慈心头。
    习惯了“心内虚空”的物象、心象之辨,余慈很善长将抽象的信息形象化,此刻在他眼前,他似乎见到了,一片灰黯昏沉的天地,阴霾四合,使天地几乎要合拢在一起,而“视野”中的大地,却是四分五裂,死气沉沉,似是一片浩劫后的废墟。
    余慈通过神意星芒,见识过千百人的脑宫神魂,却从未有过类似的经历。
    这就是证严和尚的神魂状态?如此支离破碎,生机全无,他怎还能活着的?
    余慈神色微变,还好此时证严和尚正皱眉体会刚刚神魂震荡的问题,没注意到这边。便在此刻,随着和尚心意凝聚,这片神魂天地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在神魂更深层,有一股力量聚合。好像是厚重大地之下,沸腾的岩浆,非但挥发出巨大的能量,还生成一股惊人的吸力,使破裂的神魂向中央凝聚。眨眼功夫,四分五裂的“大地”,便有合拢的趋势。
    神意星芒依旧悬空照耀,证严和尚神魂力量发动,反而让他更好观察。
    如今他便确认了,虽然外表惨不忍睹,但证严和尚似乎拥有一个非常惊人的神魂内核,按照显识、隐识、元神的三层结构,似乎可以说明,其核心元神反常地强大,所以才能够将外围支离破碎的神魂外壳聚拢起来。
    至于为什么会达成这一效果……
    仅就余慈那点儿修行知识来看,他记得佛门修行与玄门性命双修不同,有转世轮回一说。多有高僧大德,舍弃皮囊,步入轮回,只护得一颗真种子永放光明,倏乎十余世、百余世,塑炼金身,终得超脱。
    若强以玄门经义解释之,那大概就是只在元神真性之上着手,一开便奔着阳神去的。
    可那些高僧大德转世轮回后,难道都是这么一副德性?
    元神修行,对刚刚阴神出窍的余慈来说,还是相当遥远的一件事。证严的这种情况,他也只能猜测,终究漫无边际。
    说又说回来,证严和尚如此状况,倒是更利于神意星芒寄生于此:“且将神意星芒寄下,看看情况再说!”
    时间紧迫,余慈心念一动,神意星芒直接穿透证严和尚支离破碎的神魂外层,在靠里面的位置,寻了一处角落,伸出“根须”,寄生上去。对此,证严和尚一无所知。
    将心念移转出来,余慈往二人脸上看,见他们终究没有发现自自己的手段,证严甚至还颇是赞叹所谓的震神之法,微微一笑,便和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慢慢走到山腰。这里是原白日府山门所在,在白日府覆亡时,连带着下方的小镇都损毁大半,现在这个是后来新盖起来的,只有一个牌坊还算显眼。送客到此已经全了礼数,证严知机告辞,但未等余慈二人说话,牌坊后突然转出一个人来。
    “证严师兄,住持见召,请你速回!”
    看穿着打扮,来人正是净水坛的和尚,透着些低辈弟子的谨慎,当然能看出他辈分的,还是那张像正常人的脸。
    净水坛和尚修为稍入门的,都有蛇类姿态,证严、证德均如是,像这样的和尚,净水坛足有百余人,且修为越是精深,越是肖似,这是让人非常奇怪的一件事。
    看起来小和尚在这里守了有一段时间了,脸上很有些如释重负的样子。
    证严和尚面对低辈弟子,气派也是很大的,闻言只是嗯了一声,是爱理不理的神气,那小和尚倒是见怪不怪,匆匆施了一礼,便告辞离去。
    余慈笑对证严道:“既然是伊辛大师见召,便不耽搁你了。当日从屠独手里逃生,有大半都是靠着证严师傅事前提醒,这份恩义,我铭记在心,日后大家常来常往,切磋经义,岂不快哉?”
    以余慈此时的身份,绝壁城各宗修士无论哪个听到,都要大为振奋,可证严和尚反映只是咧嘴一笑,说不出古怪的神气。
    余慈微愕,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证严则是转瞬又恢复了正常,丑脸上神情从容,仿佛刚刚只是面皮抽风,谦虚两句,又向二人施了一礼,就告辞离去。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可刚才一瞬间和尚的神情变化,却给余慈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且越是回想越觉得古怪,他还怀疑是自己的错觉,又问史嵩,这个极老辣的人物默然半晌,道:“证严身为净水坛弟子首席,貌似脾气古怪,实则极有分寸,在绝壁城年青一辈,也是一等一的人物……”
    后面的话没有再说,但余慈完全可以理解。他点点头,觉得以证严的能力,不至于出现如此清晰的神情变化,为他和史嵩所察知。脑子转了几圈儿,忽然想起一事:“证严和伊辛关系如何?”
    史嵩想了想:“不曾听闻详细,只是证严和其师傅,性格差异甚大。证严阴阳怪气,有时嬉笑油滑,但对同门师弟管束甚严,动辙打杀;伊辛和尚沉默寡言,对门下弟子却从无管束,净水坛的恶名,一大半都来自他的放纵……”
    “这师徒倒是古怪。”
    余慈漫声回应,脑子里面想的则是在天裂谷时,通过照神图看到的一幕:当时伊辛和尚隔空暂寄魂于证严身上,与玄阴教明蓝交谈。事后,证严极其愤恨,而明蓝还用拍脸的方式安慰他,给余慈留下极深的印象。
    等等!
    余慈猛然发现,他前面的思维似乎走进了误区,他其实没有必要按着何清的思路,从证严到伊辛、再到“出手理由”之类。因为他掌握着一条何清仍未察觉,又或者察觉了却仍未肯定的线索……
    ※※※
    “请通传,离尘宗余仙长到。”
    车夫中气充沛的嗓音足能穿过两重院落,引得幽求宫外那些敬香的信众纷纷投来视线,更在幽求宫前殿激起一阵骚动。
    下一刻便有前殿执事匆匆出来,趋车前拜见。余慈掀帘而出,从车上下来,也不愿浪费时间,摆摆手,便自往里面去:“碧潮上师可在。”
    余慈的行为也恁不拘小节,前殿执事正想着用什么规矩迎候,见此也不必再伤脑筋了。但面对前几个月,只用几句话便能扼住教门咽喉的厉害人物,执事不可避免有些紧张,姣好的脸上竟然沁了薄薄一层汗,只轻声道:“上师不在宫中,由明蓝法师暂代宗主事宜。”
    “哦?不在家?明法师何在?”
    前殿执事正要说话,前面已经有内侍迎上来,施礼后道:“明法师不良于行,请余仙长入内相见。”
    “咦?”余慈仍记得明蓝在谢严、何清等人面前,从容不迫,令人莫测其深的模样。怎么几个月不见,就“不良于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