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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2节
    对他来说,在暗处有益,在明处则有害,这才是关键。故而以“益害”相分,就分“许他在暗处的”和“把他逼到明处的”!
    如此一来,局面大开。
    余慈拍下黑子:这各路人马,真正知他根底的,只有大梵妖王一支而已。虽说他现在已经定了协议,但只有傻子才深信不疑,尤其是赵子曰主动提及“黄泉秘府”之事,看起来是想利用他“追魂”的身份,动一动“大衍图阵”的主意,但焉知不是想借刀杀人?
    至于这白子,所代表的诸方势力,相对他来说,都在明处。只要他始终按着一两张底牌,进退腾挪,均有余地。
    所以,真要使力,赵子曰那边,就是目标所在!
    事情再想深一层,他在“白方”,虽居于暗处,明处的身份却弱,不好调度,可与赵子曰定了协议之后,那边对他相对放心,有些事情反而更能算计。如此阴中含阳,阳中带阴,奇正变化,正合了成事之道。
    至于什么协议,嘿……
    第132章 旁门
    把事情想得分明,余慈心胸就是一阔。从自家的沉思中醒来,听到旁边修士高谈阔论。
    这两日,园中的话题总离不开斗符大会。虽然余慈已经知道,这只是为了掩护翟雀儿真实的目的,抬出的一个噱头,但风声早早就放了出去,在北荒符修中,影响很是不小。
    既曰斗符,就是“叠窍合形”和“应求成符”两种,本不分上下,然而传说广微真人被邀为此次大会的主考,要出一道题目,这题目究竟涉及哪一块儿,很值得讨论一番。
    “他老人家出身正一道,在符箓上注重‘千宗万派,博而取之,精而淬之’,少有门户之见,故而最喜考验修士之灵性,应求成符,当是考点。”
    “此言大谬,越是撷取万家,根本符法越是关键。广微大师平日讲授经义符箓,都是以窍眼为主,串联各家,任他千万符箓,我以一法贯之,才是正道。”
    “非也非也,大师平日多教我们知窍贯气,若再拿出类似题目,外来那些同道又如何?如此可谓欺生,他老人家处事公正,必反其道而行之。”
    “咄,大道岂有生熟之别?不见入门麒麟生云符吗?”
    那边吵吵嚷嚷,却还记得用符箓遮了园中声息,不使外传,总体来说,还是热烈但不喧闹,并未打扰到别人。
    余慈对这个问题,其实兴趣不大,还好园子里议论的也不只是这一个,稍远一些,就有说如何让天罡地煞祭炼术,作用在那些“一器一法”祭炼的法器上。
    听着那边的话音,余慈慢慢走过去。
    他身怀玄元根本气法,在祭炼一门上天生比常人多出许多机会,且有玉神洞灵篆印在手,时时参照,对天罡地煞祭炼术,当真是登堂入室,在园中这些符修之中,绝不落于人后。不过,毕竟是修行日短,许多见识还未补足,听这些人说起祭炼时遇到的种种难题,以及各种解法,也是有趣有益。
    占据讨论核心地位,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眉头总是皱着,似乎时刻怀着心思。园中符修,以他外表最显老迈,修为虽不俗,却也不是拔尖,和余慈一般,都是还丹中阶,但一身符法造诣,当真了得,入园时间在诸修士中排名第三,人称“三爷”,绰号古怪,脸面愁苦,为人却很热情,最喜与人讨论符法。
    “不能用天罡地煞祭炼法的,多是旁门、魔门又或佛宝之类,质性本就不同,用起来自然颇有不足,只不过,若能探明其根本,不求圆满,只在实用上下工夫,借祭炼发其优势,抑其劣处,倒也能做一点儿事。”
    他取出一件小巧的葫芦,向众人展示一下。
    “这件‘惊魂葫芦’,出自旁门,可集束音波,放出一道撼灵锤,以音杀之法伤人魂魄,原本是用特殊法门祭炼,然而我入手之后,借用天罡、地煞各层的阴阳五行变化,逐一调整,不讲求调和阴阳,而是专走极端,用天罡第七、第十三、第三十六层,分别引动地煞层数……”
    他后面说的,常人已经听不懂了,但周围修士却是心领神会。还有人提出问题:“以此强转阴阳,数度叠加,确实提振威力,可后续阴阳失调,又该如何办法?”
    三爷苦笑:“没法办。”
    周围都是愣了。
    三爷晃晃葫芦:“祭炼到此,是四重天,预计着能到八重天,但已经到头了,再往下,法器必然损毁。”
    看着诸修士的表情,三爷笑道:“也许这件法器,永远也达不到十八重天大圆满,不过,大圆满的法器,如我这般修为,又哪能使得起来?不如这样,走一个极端,至不济也能唬人一跳。”
    说笑着,他将葫芦递到周围人手中,传了一圈儿,众人都看得啧啧称奇,又撺掇着他试了一遭,果然颇有些威力。
    三爷兴致渐高,又笑道:“这里最难的,全在其间的检验和调整。尤其是最初的检验,要明确此宝的阴阳变化,五行生克,又要探其内蕴法力的质性,甚至还要琢磨神通,最是麻烦,一步做错,后面的多步都要重来。制这一个葫芦,前前后后花了我十年时间,但在检验之法上,总算也有了心得。”
    “可曾报了广微大师知晓?”
    三爷忍不住就有些得意:“十日前曾向他老人家请益,颇得几句赞语。说我能无师自通这等法门,在祭炼之法上,已经是登堂入室了。”
    众人赞叹两声,却有一位奇道:“怎地是‘无师自通’?”
    “他老人家说,其实在此界,早有类似的法门,却是非长生真人莫传,相比之下,我这种法子自然粗疏,可是胜在门槛极低,若能整理出确切的法门,也能自成一派。”
    这评价就相当高了,众人自然又是一番赞叹。当下有个与他相熟的,直接就拿出一件旁门法器,请他帮忙检测,三爷兴致正高,一口答应。
    这一下子就刹不住车,园子里几十号人,类似的旁门法器所在多有,有确切需要的也好,凑热闹的也罢,立时就有七八个送上来,要三爷帮着看看。
    余慈见这种场面,心里面忽地一动。
    他这些年的收获中,自然也有一些因为没有祭炼法门而闲置不用的法器,但那些都交给了沈婉寄卖,不过说起来,身上还有一个类似的,一个是照神铜鉴,他有独门祭炼之法,可惜法门不合,且不论它;另外就是他腰间系着的捆仙索。
    这是他当年从鬼兽巢穴中得来的宝物,乃是罗刹鬼王弃用的,来头不小,属旁门之物,虽也能用天罡地煞之术祭炼,但从一开始,余慈就觉得,用这种法子,总是隔靴搔痒,无法尽现此物的神通,不如拿出来测上一测,不管结果如何,也算凑个热闹。
    这样想着,他就将腰间丝绦解下,递到三爷手中。
    此时三爷这边的旁门法器,林林总总也有近十样,他几乎要托不过来,看着这些器物,他本想笑着调侃两句,但莫名地有种情绪冲上,喉头堵塞,原本的笑容竟也维持不住。
    园子里慢慢静了下去。
    三爷张了张口,想再露笑脸,却不知不觉垂下泪来。朦胧中见得众人神情,终于老泪纵横:“我一生最喜祭炼之术,每每废寝忘食,耗尽心力,论勤论苦,不下于人。时至今日,好不容易做出些成就,偏偏余日无多,这天道世间,非得是修行祭炼两相误?这是何故?这是何故?”
    满园之中,无一人能够答他。
    余慈深吸口气,心里莫名有些发堵。他早就知道,玄元根本气法对他来说,是他领先于人的极大优势,却没有更直观真切的体会,今天他终于见到了……
    三爷也知道自己失态,忙将诸法器放在一边,拭去泪水,这时就有人默不作声,要将法器取回,却被他拦着:“不不不,且让我一一看来。长生于我,早是幻梦一场,唯有眼下这未完满的法门,或让我能留些声名,传于后世……哈!”
    他真的笑了起来,他的这番心思,却是合了许多人的想法,有几人也笑,园中低落的气氛有些回升。
    三爷又道:“诸位可要记得了,这法门尚不完备,用在法器上,很可能祭炼个五六层,就再无通路。这是法门的缺陷,务必小心……”
    “错了,错了,大错特错。”
    突然有人开口,截断了三爷的言语。园中修士的注意力都在三爷身上,闻声扭头,却见是个生面孔。
    此人又矮又胖,披一件道袍,显得颇为臃肿,但走起路来步子迈得却是极大,总有急匆匆的样子,身上背一个褡裢,像是刚从远方来。
    余慈见了此人,眉头就是一跳,不自觉垂下视线。眼前这位,当日他在照壁前见过的,这可是让广微真人亲自出迎的主儿,后来又去北边救援,是位神通广大的强者。
    这两日,他和赵子曰力拼消息渠道,对一些仍只在小圈子里流传的隐秘消息,颇有几分认识,由此也得知了这一位的名号:云中山、八景宫,大劫法宗师、符法宗师辛乙辛天君。
    他回来了!
    第133章 机缘
    辛天君是与离尘宗当代祖师方回同级,甚至更胜过一筹的大人物。
    可能是来去匆匆的缘故,园中这些修士竟没有一个认得。说也奇怪,余慈见了方回几次,不管其为人行事如何,其劫法宗师的威煞,总能让人喘不过气来,可这一位,全身上下,没有半点儿高手气度,仔细感应,也察不出任何异样,不知是缘故。
    众修士不认得他,却知能进园子里来的,都是同道中人,态度都还和善。
    只是这位辛天君好为人师的态度不改,指着三爷便道:“你既然能够想出这检测法器的法门,就是个聪明人,怎么连一点儿自信都没有?事情做不下去,是你的问题,但非要是你的法门的问题?”
    他话里意思颇是古怪,既然是三爷的问题,怎能不涉及法门?
    三爷被人指着鼻子训斥,一时也是愣了:“不是法门的问题?”
    “你们这些人哪,总把简单的事儿给搞复杂了!法器要坏,你就找法器的问题嘛!”
    辛乙的理由当真强大,满园的符修都不知该拿出什么表情才好,差不多都是想笑又不好意思之类。但紧接着,辛天君又说出一番话来:“祭炼是做什么的?还是用在炼制出的法器上,炼器、器炼,一前一后,还不是一回事?你的法门使不下去,前路不通,就不该再把眼光局限在这里,触类旁通听说过没?换个角度会死啊?”
    他一把抓起余慈那条捆仙索:“就像这条丝绦,这里面它的材质最好,炼制结构也合理,所以用寻常的天罡地煞之术,打打太平拳,也能祭炼圆满,但那就是暴殄天物!用你那种法子,才真不枉了……至于你那葫芦,四重天已经到了极限,但只要活络一下脑子,结合着祭炼的要求,炼制改造,一点点地磨过去,谁说那是个死路?”
    三爷完全被他绕晕了,只能喃喃道:“我,我不会炼器……”
    “屁话,你能硬想出那个检测的法门,又想出这剑走偏锋的法子,谁敢说你不懂得炼器?难道非要烧炉打铁才叫炼器?凭着祭炼之术,改换性质,加以神通,那不叫炼器吗?”
    “这个……”
    “辛乙道兄,天底下有几个是与你一般,在符箓、炼器两边都是大成的?你看来轻易之事,却要害苦他们了。”
    这次说话的人,园中诸修士可没有不认得的,当下纷纷转身行礼,称呼“广微真人”、“广微大师”不绝,又有几个心思灵动的、见多识广的,听到辛乙之名,直接就愣在那里。
    辛乙倒没在意广微的招呼和自己的名声给园中修士带来了怎样的困扰,只把脑袋摇了摇:“早早放开眼界,没什么不好。都道‘夏虫语冰’,但谁不是从虫子长起来的?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三爷晕乎乎的不知该怎么反应才好,还是有相熟地踢他一脚,才回过神来:“晚辈,晚辈许泊……”
    辛乙嘿嘿一笑:“你说这葫芦做不到九重天,我却不信。这样,咱们打个赌,你若能做到这一点,就去云中山,我携你修行可好?”
    一言既出,满园哗然,三爷腿上一软,跪在地上,然而这回反应却是极快,他重重叩下头去:“敢不从命!”
    必须要说,辛乙的赌约看起来儿戏,实际上难度绝对不低。技术上的问题且不说,三爷如今至少二百六七十岁,在还丹修士之中,可说是垂垂老矣,剩下三十年的寿元,真能做得到么?
    当然,这个时候,他不会去想这些,再抬起头来时,已经泪流满面。
    广微真人见状叹息:“这也是一门机缘……既然如此,若辛乙道兄不介意的话,不如给他们讲讲此道要旨,总不能只惠及一人。”
    辛乙一点儿都不矫情,爽快答应。
    他一点头,已经有人忍不住欢呼起来,广微真人见状,猛地想起一事,忙又道:“只讲祭炼和炼器的要义,旁的暂不涉及。”
    众修士都是茫然,余慈低头摸鼻子,好不容易将笑容闷了回去。
    ※※※
    百里高空,并无云彩遮掩,夜空无垠,余慈头上,天河横空,繁星如海。
    他举目西望,只见白虎星域近千颗主要星辰,分布夜空,其形未必如何明确,然而以“白虎七宿感应心诀”观之,则有凶煞威肃之气贯于西方,他那颗寄托星辰,近月时光,已经离那片星域近了一些,所感应的白虎凶煞星力,愈发清晰。
    脚下踩了踩,是实地。
    他凭虚而立,不算稀奇,可脚下数百斤重的步罡七星坛,也虚悬夜空,才是真正了得。这证明,法坛如今的祭炼水准,已经不俗,一些深层的运用,已经可以尝试。
    这两日,他拜托陆青,用多余的玄水曜岩,又做了法坛的栏杆等物,还有一个香案,此时就摆在眼前,上面端端正正地摆着道经师宝印、七星剑、以及用五雷灵木新制的令牌。侧方,太阴幡迎风招展,他手中还持一圭简,就是通心灵玉所制,以之敬神,一应心念,都润化其中,化为一道灵光,透入虚空,与天上星官暗合,甚是灵应。
    香案上并未供奉神明,然而香案前,龟鹤炉中燃起妙洞真香,袅袅升腾,他又以白虎七宿感应心诀,借引白虎星力,与法坛气机合在一处,星空一点灵机洒下,那轻缈烟雾中,隐约就有人影端立虚空,如神相然。
    那日在天篆分社园中,辛天君和广微真人突地闯进来,惊得满园修士都如傻子一般。后来,辛天君口吐莲花,讲授祭炼、炼器相辅相成之道,即便只是谈其大略,不涉心法,依然让人陶然欲醉,受益匪浅。
    余慈自然记得辛天君对捆仙索的解读,有这位当世第一流的人物评断,他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事后不忘请三爷为他检测一下,然后立刻开始尝试那种走极端的方法。
    试验了十天左右,捆仙索的祭炼层次猛掉了三重天,三十六层的祭炼层数直接砍了一半。但从第十一天起,却又迅速恢复,仅过三日,便到了二十七层,四重天的水准。
    捆仙索也确实发生了变化。
    此时捆仙索上,多了一层血色,后渗入原来的金绿颜色中,竟化为深紫,细看去又蒙着一层朦朦血光,真煞透入,便有一层虚影腾起,模糊中看不清面目,只觉得有冰冷凶意直透心口,只有四重天的祭炼水准,品相竟比原来更胜一筹。
    这里面当然有余慈借白虎凶煞之力,对法器的刺激更强劲的缘故,但任何事情,总是“思路”最宝贵。余慈不知道在罗刹鬼王手上时,这钩索是怎么一番模样,这半月祭炼,虽是每每剑走偏锋,不合天地交泰的正路,可作用在上面,却是心器暗合,十分爽利,让人觉得就该如此,不由对那位醉心于祭炼之术的三爷,愈发佩服。心中也暗祝他能抓住那份机缘,再攀长生之路。
    今日祭炼已皆,余慈拜谢了神明,捆仙索便敛了凶威,化为宫绦模样,依旧缠在腰间。
    这时候,法坛外阴风卷起,太阴幡微微晃动,幡上月华之光照下,显出三丈之外一个阴森鬼物。
    这是太阴幡上存着的鬼物,被余慈放出去护卫。自从余慈修炼白虎七宿感应心诀以来,常借白虎凶煞修行,幡中收容的鬼物,就真倒了大霉,不但要受到长幡磨洗,供应阴气,在白虎凶星照下之际,更是一下子给杀灭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