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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6节
    而这回,从玄黄杀剑之事延伸出去,消息指明,那一役,余慈以离尘宗外室弟子的身份参与,正是在那场惊人变故中,存活到最后的几人之一。
    据传,他那时便与玄黄杀剑有过接触,共御外侮——所谓外侮,血狱鬼府的大梵妖王陛下,自然是逃不过去的。
    虽说事态细节方面有些模糊,但越是这样,越有快速传播的价值。这消息没有明确的倾向性,却是将两条线索串在一起,背景丰富,事态复杂,有更多的想象空间,一旦流播开来,两边本站定立场的修士便各有分化,但彼此之间,冲突愈发激烈。
    一方顺势咬定余慈大奸大恶,早与玄黄杀剑勾结,七河尖城血案便是他的谋划;另一方则说他义气深重,视玄黄剑灵为友,又不忍生灵遭劫,力保两全。
    两方口水横飞,一时间北地三湖各处茶楼酒馆,各宗论道台上,都免不了被洗上几遍。
    而在此期间,离尘宗离得远,没有发话也就罢了,像清虚道德宗、四明宗这些大宗门,却也都没有明确的态度,保持沉默,颇是微妙。
    相对于立场不定、吵闹不休的北地修士,余慈的想法反而更简单些。
    一具分身罢了,若真能保得两全,舍弃掉又如何?
    更何况,其他一些杂事,都有幽蕊代为处理,便是名声之类,都给硬扳回来许多,他又有何牵挂?
    所以,他一门心思,都放在如何控制玄黄杀剑上,凭借着玄黄剑符的那一点儿控制力,再参考幽蕊利用巫法神通送来的较为安全的路线,一路艰难东进。
    这段时日下来,他真的不好过,剑遁速度虽快,充其量与逍遥鸟仿佛,尤其穿梭虚空的神通,是没有的,一日飞遁,不过十万里出头,路线又受限制,导致他前有堵截,后有追兵。
    其中,盖大先生根据死魔神通的气机联系,一直追击在后,虽说同受三阳劫火的苦楚,却不给他任何喘息之机。
    更艰难的是,长期与玄黄杀剑相接,三方元气所聚的形体被血杀之气浸染,又受三阳劫火焚烧,多有变异,换了别人,早就气脉扭曲,走火入魔,他也是凭着对这具躯壳结构入微入化的把握,勉力维持。
    只有念头聚合的分身,在天龙真形之气的护持下,暂时还未受沾染。
    但那也快了……如果不做出改变的话。
    第三十五日上头,在云气飞卷的高空,余慈遇到了强劲季风所带来的温湿水气,他甚至嗅到了微微的海腥味儿,这代表,他已经逐渐接近了东海。
    可这时,面对与小五约定的“大半月”的期限,他已经失约了。与之同时,小五也是如此。
    在确认这边脱不开身后,他让幽蕊联系小五几次,并侥幸成功了两回,那边都说被人追得很紧,又说“快到了快到了”,可鬼厌分身冒着被论剑轩围剿的风险,在约定的吴钩城外海转了几圈儿,并无所得,也没发现有大战的迹象。
    最后一次成功联系,是在十日之前,此后,似乎是那边受到了强劲干扰,幽蕊的巫法神通,再也无法锁定小五的气机。而北地三湖严峻的形势,也严重影响了幽蕊的精力——无论是规划路线还是制造舆论,都让她疲于奔命,一刻都不得闲。
    而且,错误也难以避免……杂念到此为止。
    余慈澄静心神,头上鲜红的符箓以难以目见的幅度,进行细微调整,帮助他更有效地与玄黄杀剑沟通,维持那一点儿驾驭的力量,与身后铺天盖地的血潮一起,略微偏移角度,但仍一路向东。
    他现在要面临一个关口。
    就算几个大宗门不开口、不动员,夏夫人主政的飞魂城,甚至拿出了招揽的架势,可一个月的时间,也足够北地三湖庞大的修士群体,集结出可观的力量,布下天罗地网。
    幽蕊在这个区域的情报网还很初级,等到发觉不对头的时候,已经迟了。
    对方通过一连串的围堵作势,已经将余慈飞遁的路线固定在某个区间,也在区间设下重兵,要将玄黄杀剑一举成擒。
    至于余慈,自然就会以“魔头”的身份,被斩杀在此。
    绝大部分人是这么想的。
    第022章 擎山跨海 剑破绝关
    当西方天际,红云潮涌而来的时候,江上雁就在最靠前的那一列。
    他这一列,有七名步虚修士,松松散散站了一条向内凹的阵线,均匀分布在百里区域内,随便挑出一个来,都是名震一方的高手,但在这个队伍里,也算不得多么出奇,因为在他们后面,还有至少十名以上的同级修士,各自站位,如临大敌。
    玄黄杀剑一路东来,都是高入九霄,在碧落天域穿行,只有步虚修士可以接战,无形中限制了应对的人数。
    在北地三湖,想拿出几十上百个步虚修士,不算特别困难,可绝大部分战力,都是在洗玉盟的强劲控制之下,如今,清虚道德宗这样的大宗门,态度一个比一个保守,相应的,其控制的修士,大都闭门不出,正因为如此,像江上雁这种修为达标,略谙阵法的外来修士,才有了机会,受雇佣参与到这场截击中来。
    至于效果如何,江上雁着实不知。或许,后方的顾执会更清楚一些?
    江上雁往后扫了一眼,那七宝云盖正在湛蓝天空之上,若隐若现。云盖之下,除了主持此役的三位长生真人之外,就是顾执了。
    能以区区还丹修为,在长生真人之间争得一席地,由不得江上雁不佩服。
    便在江上雁回眸时,云盖下方,顾执观远方血潮将近,笑吟吟打开折扇,让那一幅栩栩如生的美人行乐图展现在三位长生真人眼前,受折扇挥动的影响,他身前青铜小鼎上所插的三炷香,烟气流动,散出云盖之外,其内蕴的细碎烟尘,便在高空罡风漩流作用下,遍布百里方圆。
    旁边三位长生真人对这一手出神入化的使药用香之术,都很是满意,这也正是顾执的价值所在了。
    顾执这个“年轻人”,虽是限于还丹修为,寿元将尽,但对草药可谓专精,且见识广博,谈吐不凡,此时正可大用。
    马明初也不吝啬赞许:“死魂香药性果然不错。我观阵中生机,确实压下许多。此番若能得手,小友当是头功。”
    “马真人过誉了,晚辈实不敢当。”
    顾执本用折扇给自己扇风,吹起两鬓数根银丝,这几年,他渐渐已经难以维持长青之貌,但潇洒依旧。闻言收了扇子,虚虚一揖:“死魂香效用毕竟有限,调配也是不易,数量上不去,还多亏了这阵势,才能均匀发散,结成烟障。在下不过恰好得了这一个配方,实无颜夺万象先生之功。”
    他所说的“万象先生”,乃是北地三湖的阵法大家,诸万象。此时正坐在顾执身边,闻言细长的眼睛略睁一条缝,明如电光,又自闭瞌,略有自矜之意。
    诸万象心气甚高,能请他来,也是很费了一番工夫。马明初一直担心顾执行事轻浮,说不定哪句会冲撞了他,但见两人相处还算融洽,也就放下心思。可下一刻,他就严正脸色,因为,玄黄杀剑已经来了。
    远方湛蓝天空,正划开刺眼伤痕,随即便被血色污染,那血色浓重至极,碧落天域的强劲风灾、极光元磁,都无法吹散。
    几位长生真人目光犀利,见到血潮声势,面色都很是凝重。
    他们虽是从各个渠道中,得知一些有关玄黄杀剑的消息,但正面相对,毕竟是第一次,极有可能也是唯一一次。
    剑遁之速,天下少有能与之匹敌者,这就使得拦截之人,一旦失败,就很难再赶上去,他们三位真人齐出,实力已经足堪自傲,可若被突破,就算后续仍有大能坐镇,层层关卡密布,专为应对特殊局面而设,未必不可收拾,却也难免受人嗤笑。
    马明初振衣而起,他方脸长髯,大红道袍之上,片片焰光如鳞,华光四射,令人难以直视,威仪甚重。顾执则很不好受,被真人威压碾过,呼吸都停止了。
    马明初也顾不得,叫一声“诸兄”,诸万象细目睁开,也不说话,从袖中取出一面小旗,当空一挥,便有青光洒落。这是阵势运转之中枢,由他操控,便生出奇门变化。
    在高空中,以有限的步虚修士结下阵势,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再怎样的手段,受到人数的限制,都很麻烦,也只有他这样的步入长生的阵法大家,才有机会,至不济也能以本身修为支撑。
    远方剑虹飞来,后面就是席卷天际的血潮,江上雁当头那条阵线,没有硬撑,而是向后退去,并开始交换位置,由此带动阵势变化。没给他们太多时间,灿烂的剑虹切过,鲜红的血潮滚滚向前,那跳跃的血光,分明就在燃烧,江上雁等人根本没有躲避,也容不得他们躲避。
    死魂香发挥了作用,众人的生机已被烟气遮蔽,一时半会儿,都冲刷不开。
    玄黄杀剑最可怖的就是血杀之气,而绝灭剑式,便是将血杀之气精粹运化,形成全然死灭的如焚之力,以生死相对的“吸引力”,形成专门针对生灵的攻伐。
    用上死魂香,正是针对此事,再避过剑器正锋,不与之相抗,以目前玄黄杀剑的力量,并不足以对他们造成伤害。
    这个计算和判断,显然没有问题。剑风利如刀割,最多只是伤点儿外皮;血潮澎湃,却不过震荡肺腑,这些个步虚修士,虽是一个个都很不舒坦,却也足以将阵势维持下去,而这个就足够了。
    盯着剑虹飞掠的轨迹,诸万象默默计算,在扑天血潮完全将松散的阵势吞没,甚至已经冲到云盖之下时,他猛地从席上站起,三角小旗劲挥,同时厉喝道:“现在!”
    马明初身上的道袍真的燃烧起来,映得脸庞发赤,他也大喝:“宋兄!”
    云盖之下,一直没有开口的那一位,当即一声长笑,顶门黄光冲起,当空卷动,竟是凝化为一座巴掌大小的山峰,上面块石垒垒,纹理精致细腻,细看去,又有层层宝光交叠,非是凡物。
    果不其然,这小巧的“山峰”一出云盖,迎风便长,顷刻之间,便高逾百丈,占地差不多有七八里方圆,哪还是个精致的玩物,简直就是移山飞岳的大神通!
    山峰一旦显化,亿万钧巨力轰然压下,血潮也为之剧烈震荡,而这一击除了势大力沉,还相当精准,其山势重压,正好将飞遁的剑虹,死死压在山底,就算是天空中尽是血潮、山峰撞击的轰鸣,三位长生真人也听到了那一声略显尖锐的金石交鸣之音。
    “好!”
    马明初赞声起时,身躯已飞纵而下,直落在有撑天之势的巨峰之顶,来自“子午磁峰”的绝大吸力,使他朱霞道袍上的火焰,都要倒卷,他却不惊反喜,自袖中取出早已备好的雷击木剑,披散了头发,持剑祈天,道一声“道祖庇佑”,便在峰顶步罡踏斗,游走不停。
    随他足移剑指,子午磁峰所蓄积的恐怖元磁重压,不再是天然法度,而是重新组构,在镇压玄黄杀剑的同时,还与相距千里的地层深处,遥空对接,牵引出大地无穷无尽的地心元磁之力,再贯通周围早就布置完备的法阵、符阵,在他的感应中,那些本来沉寂的位置,一个个亮起。
    这里面,有不远处诸万象的操控,也有早早安排在附近的修士发动,而之前在高空摆开阵势的那些步虚修士,则是受到阵势和磁力的双重牵引,不由自主被吸附到磁山之上,落在特定的位置,继续输出元气,经过阵势运化调整,更激发了子午磁峰的伟力。
    上下力道贯穿,整个山峰便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里,向地面急坠。
    磁山之下,血潮如浪般波涌,其中更有剑吟之声,鸣啸不休,却完全无法阻挡磁山的急坠之势。
    诸万象向来心气儿极高,但这时候,也要赞一声“谷梁老祖神算”!
    他专精阵法,马明初符咒双通,还有那一位宋公远,更是谷梁老祖座下高徒,“子午磁峰”为老祖亲赐。
    之所以由他们三人同出,还带上一个顾执,便是设计好了套路,以最稳妥的办法,强行降低玄黄杀剑的高度,使下方费力布设的山川阵势,能够发挥最大的效用。
    这是既定的计划,以谷梁老祖的声威,三个长生真人也不敢轻易变更,且没有必要。
    岂不见那一路飞遁,无人能挡的玄黄杀剑,就这样被锁拿镇压——就算只是暂时的,可只要再持续一时片刻,接了“地气”,就算是神仙,也难脱逃。
    而在此之前,还有一些事情要做:首先,要将那个能够驭剑的小辈击杀!
    一向精于谋算的谷梁老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只要是人,就是最大的变数!
    对此论调,诸万象也深以为然。他扭头送过眼色,宋公远心领神会,手上印诀再变,有一道昏黄剑光,自袖中飞出,转眼飞临磁山之上,融入垒垒山石之中。
    这一柄“玄璃”剑,专门配合子午磁峰而制,暗蕴磁光神雷,借磁力加速,在磁山之中的速度,可以达到此界飞遁极速的七倍,再发射出去,就算速度衰减极快,但一定距离之内,就算目标挡住,也承受不起那种冲击。
    上一劫,曾经被此法凌空打爆的两位长生真人,可为前车之鉴。
    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山峰底部,有血光迸射。
    宋公远微微点头,确认已经击中了目标。强劲的冲击、短促而铿锵的金铁交鸣声,还有磁光神雷的低鸣,都证明没有出现被卸力的现象,就常理而言,就算有玄黄杀剑抵消一部分冲击,那余劲也不是一个步虚修士能够承受的。
    可紧接着,他就皱起眉头,因为发现出,虽然也有血肉离散的血光,可剑气虹光更是焕彩夺目,隐有法度。
    宋公远看得清楚,一部分冲击力便通过这种方式宣泄出去,毫无疑问,这要将冲击力纳入体内之后,才好发作,涉及到修士气血流动、剑意运化的精妙处,若那余慈不死,这一手可称为艺高人胆大,也可谓之狠绝——对自己。
    与诸万象对视一眼,后者会意,阵旗挥动,借十多个步虚修士之力,加持在子午磁山,底下马明初,也得到消息,雷击木剑重击在磁山顶部,早已铺设的符纹,从撞击处亮起,四面扩散,速度越来越快,转眼已布满了磁山的上半部。
    这是地祇馘魔大狱神符,一旦布满,天上地下的阵势就会完全对接,不留半点儿破绽,更以符法刺激,生就磁光杀场,在场中,一切存在都要扭曲,生灵进入其中,就是真形法体,呆得久了,也要给碾成碎末。至于神意感应,想要透过“场”的围锁,更是非地仙一级莫办。
    谷梁老祖便是要以子午磁山为基础,期以十年,彻底封禁、乃至降伏玄黄杀剑,只这一点,就比那些要拿着宝剑和论剑轩做交易的人们高出个档次。
    当然,摆出这么大的阵势,就算一时得手,也不要指望贪婪者会老实旁观,这就需要一整套计划和体系支持,谷梁老祖为此投注的心血,就是对一位劫法宗师来说,也是了不得的消耗。
    作为关键环节之一,宋公远等人绝不容有失,此时他们的感应也开始受限,子午磁山下的情况,未免模糊,宋公远便忍着心痛,又取出一柄“玄璃”剑来,准备加一层保险。
    便在此刻,迸射出去的血光,忽有一道偏移了方向,恍如一次甩击,在虚空中划出弧形轨迹,就像是妖魔的血舌,诡异弹绕,在“上唇”处舔了一舔。
    所谓“上唇”,自然就是子午磁山的下部,而在那边,正有一位步虚修士。
    作为组成阵势的重要一员,任何一名修士所处的位置,都是经过千挑万选,也有着周全稳固的防护。其实此人的位置距离“血舌”还有一段距离,可实体未至而杀意先至,触动了此人身外的防御法阵,其犀利之势,不可阻挡,山体上似是炸开了朵朵烟花,多层防护几乎是在瞬间崩解。
    那修士脸色骤变,刚摆出个防御的姿势,额头正中,却有阴影覆盖,下一刻,火光血箭从里面炸开,燃烧的血杀之气,直接把修士的半成阳神抹杀,血色的火焰覆盖了大半个头颅,并迅速扩散。
    那修士顷刻间就没了性命,身躯却受磁山的压制,吸附在上面,任由血焰蔓延全身,转眼就不成人形。
    距离那倒霉鬼最近的,恰是江上雁,这位长青门首席客卿倒抽一口凉气,本能想避一避,却受阵势所限,移不出数尺之地。
    而在高空云盖之下,诸万象正跟随磁山下移,见状低骂一声,手中阵旗再次飞舞,磁山上的步虚修士,有几个改变了位置,在最短的时间内,调整了阵势,适应了少一人的情况,总算没有一下毁了名声。
    可他也着实心气儿不顺,喝了一声:“不是说封了生机,便不惧绝灭剑式了?”
    他话里有小半是针对的顾执,正缩在自家位子上的那位,苦笑一声,强自支撑着真人威压,没有辩解。
    宋公远倒是摇摇头,手中的玄璃剑,按下不发,沉声回应:“这一击是主动操驭的手段,非是先天生死感应的层面,只不过是用上了绝灭剑式的法门吧。”
    诸万象哼了一声,不再和顾执过不去,做出新判断:“余慈还在……而且抓着了降伏玄黄杀剑的窍门?”
    宋公远没再回应,此时,以马明初拄地的雷击木剑为中心,地祇馘魔大狱神符已经渗透到了子午磁山最下端,天地虚空中,嗡嗡之声大起,那是天上地下的两截阵势隔空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