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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于是,秦四郎便择了夏末初秋之际,自巴陵千里迢迢前往雍城寻医。
    只是未想到,一路上平安无事,眼看雍成就在前方,他却嗅到了一丝不当在此时,此处出现的香气。
    “你……”
    头疾起得极快,不过转瞬,秦四郎俊美的脸庞上血色尽失,哆嗦的双手猛然抬起,碰落了搁置在一旁的简册。
    “郎君!”陈副管事大惊失色,一个箭步上前搀住面无人色,双手紧紧抵在前额,浑身轻颤不已的秦四郎,高声吼道:“来人,快来人!郎君犯病了!”
    唰的一下,帐帘被高高撩起,几道身影不约而同冲入帐内,为首之人是一直守在门外的桃兮,而余下几人则是与她穿着相似的侍婢,其中两名正是以往贴身服侍秦四郎的女子。
    “郎君!”原本随在桃兮身后的女子快步奔至秦四郎身旁,一双水眸浮起惊色,却无半点焦灼,显然是见惯了此景,她当即便扭头对另一名女子沉声道:“弄梅,快去取药!”
    “是。”名唤弄梅的侍婢轻应一声,转身便撩帘而出。
    女子再唤:“曲儿,备热水!”
    “是。”曲儿也不敢耽搁,紧随弄梅其后。
    桃兮瞥了眼已然落下的帐帘,又看向已然同陈副管事一同将秦四郎扶上榻的窈窕身影,心中暗愤不已,虽同为侍婢,但这两人得郎君看重,地位与她截然不同,便是陈副管事见了,都会留三分薄面。
    不过,这暗愤在眼角余光掠过静静立在一旁的崔莞时,又化为了兴奋,桃兮忍不住侧过头,对陈副管事使了一眼色。
    得了示意,陈管事略微悬着的心彻底放安稳,待身旁的女子将秦四郎安置好,便迫不及待的指着崔莞,冷冷的开口道:“将那居心叵测的小姑子抓起来!”
    与桃兮一同冲入帐中的侍婢,除去那两名贴身服侍秦四郎的女子外,余下几名均与桃兮交好,听了陈副管事下令,便气势汹汹的围上崔莞,准备捉人。
    “陈管事,这是为何?”听了此话,照看秦四郎的女子抬起头,细长的柳眉微蹙,不解的看着陈副管事。
    “观棠,你有所不知,郎君发病,皆因这小姑子而起!”陈副管事等的便是这句询问,当下便面含愤色,急急开口道:“这些时日郎君身子极好,也未曾犯过病,偏今日一见这小姑子便成了这般摸样,定然是这小姑子心怀不轨,身上偷藏了什么害人之物!”
    “噫!”
    陈副管事的话还未落,一道惊呼乍然响起。
    桃兮一手指着崔莞的后背,一手捂唇,双目含满惊讶,“她,她身上带的,可是芙萝!”
    众人皆是一怔,下意识随她所指望去,果然在崔莞身后的腰带与衣物之间,看见一抹不扎眼的浅碧!
    ☆、第五十四章 明谋暗算来势汹(下)
    桃兮见众人目光果不负期望,均聚集与崔莞身上时,略尖的下颌轻轻一抬,眼底划过一丝得意至极的窃笑,继而趁着众人尚未回神,大步冲上前,眼疾手快的自崔莞腰带中掏出那抹浅碧,随后快步退到门边。
    “诸位且看,这可是芙萝?”
    随着桃兮将手高高举起,莹莹辉芒中,一朵不过指腹大小,已显颓态的浅碧小花全然暴露在众人眼中。
    芙萝芙萝,汲汲观为萝兮,冉冉赏为芙也。
    这种大晋漫山遍野随处可见的蔓萝小花,夏末而生,深秋即落,藤叶可食,果可制浆,便是那一朵朵不过指腹大小的花儿,也为家中贫瘠,购不起饰物的女子们所青睐,时常簪花云鬓边。
    芙萝香气清淡,若非凑近,极难令人闻及,桃兮取到手后退到门边,一为避开崔莞,二则是远离躺在里榻上的秦四郎。
    但,这并不妨碍众人看她清手中之物。
    “芙萝,真是芙萝!”
    “呀,我适才在路旁见过,好似就是这个摸样。”
    “果真是……这小姑子太可恶了!”
    “亏得郎君心善,才收容于她,不想她却暗害郎君,真是不要脸!”
    侍婢们脸上流露出**裸的愤懑,看向崔莞的目光有怒意,亦有嫌恶,更隐隐含着一丝嘲讽与酣畅,仿佛等这一刻已经等了许久。
    一阵又一阵窃窃私语不断落入耳中,崔莞仍旧挺身而立,连眸子都不曾移过半分,静静的看着榻上的秦四郎,仿佛对周遭的一切恍若未闻。
    这般姿态落在桃兮眼中,便以为她是绝望到极致,已无法争辩反驳。
    桃兮与陈副管事暗中相视一眼,皆从彼此的眸子里看见一抹兴奋与畅快,尤其是桃兮,眉眼间流转的笑意愈发浓烈,心中止不住暗想:这小贱人终是要落入我手中了。
    观棠看了眼桃兮手中的花,芙萝她自是认得的,也曾约束随行的侍婢不得沾染半分,却不料……
    她抬眼望向挺直腰身,静静站在一旁的崔莞,面色沉凝如水,她与楼管事一样,自小便服侍在秦四郎身旁,深得秦四郎的信任,同时也对自家郎君的性情脾气了若指掌。
    对崔莞这个突如其来的小姑子,郎君虽未放在心上,但多少对这性子坚韧又颇有才学的小姑子含着一丝赞赏,否则也不会唤楼管事照看,又赋予牛车代步。
    可她如何也想不到,这看起来瘦弱不堪的小姑子竟会暗藏害人之心!
    观棠回首看了眼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如雪,双眉纠成团,唇角紧抿,额角泌出一片涔涔冷汗的秦四郎,心如刀绞。
    一直留心她的陈副管事,瞥见那抹隐在发丝间,若隐若现的水光后,原本安稳的心再度定上三分,一双三角眼冷冷的扫向崔莞,沉声喝道:“崔莞!你竟敢暗害郎君,真是胆大包天!还不快把她拖出去,乱棍打死!”
    此话一出,闻声赶来守在门外的几名护卫顿时一拥而进,围着崔莞的侍婢们纷纷退到一旁,高大健壮的汉子取而代之,气势汹汹的伸手抓向崔莞!
    ☆、第五十五章 环环相扣谁人设(上)
    眼看护卫孔武有力的手探到身前,崔莞忽的动了,纤细的身子灵巧地往后退开数步,唇角一勾,冷笑两声,道:“好一个世人敬仰的谪仙,黑白不分,是非不明,秦氏四郎,不过如此!”
    清冽的嗓音犹如一道惊雷,狠狠的炸响在帐内!
    众人神色皆是一变。
    突然,怔愣中的观棠闻及一道细微的,略带颤抖的声音,来不及多想,她猛然“蹭”的起身,对那已是触到崔莞袖角的护卫,沉呼道:“住手!”
    跟着秦四郎的护卫,身手自是了得,听到观棠出言,立即便顿住脚,连那触碰到半片袖角的手也快如闪电般缩了回去。
    “观棠,你,你这是何意?”陈副管家神色微变,忍不住开口问道。
    可惜观棠仅是眸光沉沉的扫了眼昂首而立的崔莞,俯身轻柔的将躺在榻上的秦四郎扶起。
    “郎君?”
    陈副管事见状,哪还不明白,观棠方才的举止是因何而起,他眼中不禁浮起一丝慌乱,但又被迅速压下。
    到底还是赌中了。
    相较于陈副管事的慌乱与桃兮的仓惶,崔莞心中则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士族重名,尤其是像秦四郎这般肩负一族声誉,一言一行皆受到世人瞩目的世家公子,是绝对容不得自身沾染上一星半点的污秽。
    即便这番话出自一名地位低下,出身卑微的渺小庶民,也不行。
    帐篷内一下便寂静无声,包含崔莞在内,众人均将目光投到在观棠的搀扶下,已然撑住身子坐起身的秦四郎。
    只见明珠的莹辉中,一张苍白得不见丝毫血色的俊美面容上流转着一缕痛苦之色,额前刚被拭去的水泽不知何时再度泌出,沿着额角缓缓滑过姣好的轮廓,垂悬于光洁的下颌,在莹光中熠熠生辉。
    随着一阵起身的晃动,汗珠子倏然坠下,滴落在那身洁白如雪的华服上,秦四郎纤长细密的眼睫微微颤了颤,紧闭的双眸缓缓睁开,露出一双虽强忍痛楚,看上去却平静无澜的眼瞳。
    “郎君。”
    待秦四郎刚坐稳,陈副管事立即上前一步,拱手作揖后,抢先开口道:“这小姑子身藏芙萝,显然是心怀不轨,郎君切不可心慈!”
    说罢生怕此话力度不够,他又添上一句:“原本这小姑子便出现得蹊跷,朗朗乾坤,何来盗匪?再者若真如她所说,是位落难庶民,又何以断文识字,出口便是圣人之语?”
    “故而,某以为,说不准她是故仇派来暗害于郎君的人!”边说他边暗暗冲桃兮使眼色。
    桃兮急急接话:“不错,郎君不喜花香一事,婢子早便差弗儿告知与小姑子,可不想她却……”说着声音一低,哀哀自责道:“说来也怪我粗心,竟没发现这藏在她后腰中的芙萝,才害得郎君犯病。”
    话到最后,已成嘤嘤浅泣。
    这番一唱一和,声情并茂话,合情合理,引得众人纷纷点头,原本退开几步的护卫又警惕的将崔莞围起。
    只是秦四郎听了,并未有多少反映,平静的目光对上崔莞幽深的双眸,淡声道:“你,有何话可说?”他的声音虽淡然,却不难让人听出其中的颤楚,许是头疾太过疼痛的缘故。
    崔莞扫视一眼围在四周的护卫,随后抬起眼眸,坦然的面对秦四郎的目光——
    ☆、第五十六章 环环相扣谁人设(中)
    “便是我有话可说,而你又可会信?”
    崔莞静静的看着秦四郎,眸光清透,音语沉着,眉目间那缕隐隐流转的从容自信,看起来丝毫不似被人当场捉住恶行,无路可走的犯人。
    秦四郎不由一怔,原本紧蹙的浓眉又皱褶几分,抿起唇角,淡淡说道:“你若说得有理,我为何不信?”
    这番话,极重,意味着高高在上的秦氏四郎,愿意给这不起眼的小姑子一个辩解的机会,甚至是愿意赋予她一丝信任!
    天啊!
    这小姑子究竟是何人,竟能得到郎君如此的对待!
    帐内的侍婢护卫纷纷被震住,霍然将目光集中在崔莞身上,原本缭绕在众人耳旁的呜咽声亦戛然而止,便是连站在秦四郎身旁的观棠,神情间也流露出一丝震惊。
    旁人许是不知,可她心中分外明了,郎君看上去虽如云中皎月,温雅谦和,可在郎君心中,信任二字,极为难得,便是她在郎君身旁服侍了八年,也不曾获得郎君这般直言的笃信。
    “郎君,万万不可!”
    陈副管事慌了,急急抢在崔莞开口前大声说道:“郎君便是见了这小姑子才发病,众目睽睽之下又从她身上搜出芙萝,岂会有错?”说着转头冷冷瞪向崔莞,“小姑子年岁不大,却巧言如簧,郎君万不可被她诓骗!”
    “哦?”秦四郎的目光自崔莞身上撤离,转而望向因焦急,面色透出一丝红晕的陈副管事,“依陈叔之见,我当如何处置,才不会被巧言如簧所诓骗?”
    陈副管事一喜,连连道:“自然是将这居心叵测的小姑子推出去乱棒打死,以儆效尤!”
    随着此话落下,侍婢护卫们纷纷点头,桃兮心中也暗暗松了口气,得色再度浮现在微微眯起的桃花眼中,再看向崔莞时,面容上不禁透出一副胜券在握的神色。
    崔莞并不理会桃兮的挑衅,至始至终,澄澈如水的眸光不曾自秦四郎面容上移开半分。
    帐内突然便静了下来,营地中车轴滚动的咕噜声,混合着偶尔一两声牛马的“咴咴”“哞哞”,不断传入帐中,甚至还能听见外头风过树梢时的沙沙作响,以及一阵若有似无,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少顷,秦四郎清冷的目光微垂,淡淡道:“既然她有话,听听又何妨?若不然传扬出去,天下人还以为我巴陵秦氏独断专行,容不得旁人一丝是非辩驳。”
    说罢,仿佛为抵抗愈来愈剧烈的痛楚,已耗尽全身力气般,他再度合上眼,苍白的脸庞浮上一丝疲惫。
    然,这番话入耳虽轻,却令陈副管事的面色微微一白,不敢再多言,转身对崔莞冷冷喝道:“有话快说!”
    崔莞瞥了陈副管事一眼,并未将他这般丑恶的嘴脸放在心上,转身便朝桃兮走去。
    围绕着崔莞的护卫不自觉的让出一条路来。
    崔莞慢慢走到桃兮身旁站定,抬眸扫向众人,清声说道:“暗害秦四郎君之人,非我,而是她!”
    话落手起,指尖那端对的,正是桃兮!
    “你,你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