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兄拳拳之心,学生不及。然国蠹论纵有十分精要,付诸行动却要减半,至清至浊都难为。鸬鹚捕鱼辛劳一日,渔夫尚要扔出小鱼虾慰劳它们。人不能免俗,拖家带口,衣食住行全要银钱打点。”孟焕之话尽至此收住。
长盛帝也陷入深思中,朝臣两人禀烛夜谈至天明。
东方拂晓时,晨光微晞,含章殿檐角挑着朝阳,旌旆逶迤,郎官十人一组交换岗哨,从此处俯视,可远眺到燕京城外。
孟焕之站在君王身后,欣赏着从未领略过的风光,今昔朝阳美胜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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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言有孕后不似别人孕吐吃不下去饭,她倒是胃口大开,变着法子慰劳自己,即使孟焕之彻夜未归,也如往日一般坐在饭桌前大块朵颐。
奶娘一个劲儿劝知言少用一点,少食多餐,又拿出知言幼时积食的例子,好不聒噪。
知言嘴里答应着,手下不停,一边又提着新花样,道想吃苜蓿团子。
奶娘气结,这都什么时节,苜蓿已长老。她可是瞧出来,姑娘又在可劲折腾人。埋怨几句后,奶娘决定打发人去庄子上寻觅野味,正值春夏交替,野菜多得是,搜寻来几筐,好哄屋里那位小祖宗高兴。
“小祖宗,从小就不消停,一有心事就要吃野菜杂粮。”奶娘边走边念叨,逢上冬至抱着儿子进院,她瞅着别人家的大胖小子乐不拢口,哄弄了一会儿,才出去寻跑腿的人。
冬至生完孩子出月子不久,原本清秀的面庞变得圆润,身体也丰腴,见天气适宜,抱来孩子让知言看。
小婴儿咿呀咿呀挥舞着小拳头,圆眼睛清澈明亮,不知身在何处,往知言榻上撒了两泡尿,才心满意足吃饱奶水睡去。
知言目不转睛盯着睡熟的小人儿,摸摸他的小手和小脚丫,粉嫩可爱,令人爱不释手。
立冬和冬至在旁说着闲话,无非是相互取笑,又说孩子生得好看,狗剩二蛋浑乱叫一气。
知言听着好笑,问孩子可有了名字。冬至趁机请知言为孩子起名。
知言想了想,笑说:“你家柱儿要随大爷的姓,以孟为姓,这孩子便叫成儿。”
冬至嘴里念了几遍,直说成儿好,心想事成,万事顺遂。
知言也希望心想事成,祖父能平安引退,家中叔伯兄弟仕途顺当。
见知言又开始愣神,立冬打岔喊来几个丫头在院中玩着键子,大家说笑哄姑娘开心。
孟焕之一回府即听到小女孩的欢笑声响彻后院,他进了垂花门,阻止下人的通报,通过院墙上的花鸟透格,瞅见府里几个小丫头们全聚一起玩着花键。另一头花枝斜掩,妻子倚坐在扶拦上面带浅笑,一手轻抚着小腹,神情安详恬美。
孟焕之不忍打破眼前的宁静,伫足远观,还是小丫头出来捡被踢飞的键子看到大爷问好,才打断他的思绪。
迎着夕阳,院门口出现一个高大身影,熟悉的步伐缓缓走近,知言哽咽着声嗔怪他可是回来了。
孟焕之笑容和煦,半搂妻子一同回房,又问她镇日都在做什么。
“写字,作了一幅画,给孩子念了一段书,寻出古琴只奏了半曲。”知言一一细说。
“然后呢?”孟焕之把怀中人调整到舒服的姿势,头脸埋在她发间相问。
知言空悬的心安稳落在平处,又往孟焕之怀里蜷了蜷,接着说:“冬至抱着她家小子让我瞧,胖嘟嘟的小人儿好生可爱。我给他起名成儿,将来给咱们的孩子做个伴,你说好不好?”
“好!”孟焕之轻抚着妻子的小腹,挪揄道:“你娘亲已经寻好了玩伴,只等着你出生。”
知言仰头搜寻到男人的唇,缠绵悱恻的深吻,她在无声地诉说自己的思念和不安,许久以后才分开,瞅着孟焕之发青的眼圈和眼底的困意,她疼惜地轻抚他的眉眼,吩咐让立即摆饭。
那厢丫头婆子们忙着准备浴桶,孟焕之思虑再三,终是说出:“知言,祖父可能马上要离开京城回西北,到时候你不许哭鼻子,送十姨妹走时你眼睛都哭肿,不知我有多心疼。”
“真的?!”知言不敢相信,唯眼睛发亮:“祖父能顺当退下来?”见孟焕之点头,她敞着嘴笑,猛亲他一口,轻跳下地急命再加两个菜庆贺。
见妻子就差飞奔出去,孟焕之皱眉揽住她。知言回首嫣然一笑示意自己明白,脚下轻盈带着丫头们到厨房折腾,留下孟焕之在屋内轻摇头。
☆、143|激流勇退
知言兴冲冲的劲头维持了两三天,成天乐滋滋对着几个丫头谈论秦家川,说及秦刘氏的爽快大方,还有二狐狸老而成精。又丫头们提到黄如意,黄大小姐鲁莽又霸道,天生一副热心肠,最爱打抱不平,出去没少闹笑话,大家回忆起往事咯咯笑个不停。
一旁的小丫头们听着入神,她们也都不怕大奶奶,知道她和善,待下人们格外宽厚,故平日里对着大奶奶言无不尽。
彩珠瞪大眼睛,惊叹道:“大奶奶,从京城走了多长时间才能到西北,听说离得好远,有上千里路。”
大雪素来没心眼,脱口而出:“走了一个多月呢,每天坐在车上,骨头架子都快要颠散了。”
几个小丫头啧啧称奇,七嘴八舌议论着。
大雪的话好比一盆凉水迎头泼向知言,她顿时没了兴致,再看看几个大丫头的神情,个个露着勉强的笑意。她们肯定早都想到,成天绕着弯子转移知言的注意力。
知言觉得自己真是傻透了,老狐狸致仕后要回西北,方太君也要一同回去,都是古稀之年的老人,长途跋涉一路颠簸,他们能经受得住?
还有,这一去隔着千里,她更不能时时见到两位老人,现在从孟府回秦府抬腿便到,今后可就没这么容易啰!
知言不开心,示意屋里的人全都出去,倚在枕上恹恹不快。
几个丫头相互使着眼色,聂妈妈拿了团扇轻轻给知言扇凉风,细语安慰她:“姑娘,有不痛快的事说出来,别闷在心里,你现在有了身子,怀着心事对孩子不好。”
“那边府里年前就赶制出一批新马车,个个宽敞,行得又稳,以老太太的福气还怕受这点罪。趁着有好时机,趁早离了燕京事非窝,回乡后她再享几年清福。姑娘若有心,等明天身子腾空了,再带着哥儿回去。”聂妈妈拣着好听的话开解。
道理知言都明白,她再舍不得让方太君他们走,也要认清形势,从来没有退下来的首辅还留在京中的例子。
老狐狸在内阁行走近三十年,担任首辅二十年有余,积威甚深,朝中多少官员以他马首是瞻,如果留在京城难保不被有心人暗中利用。
只要他们平安顺当安度晚年!
见知言强挤出笑容,聂妈妈搜肠刮肚又寻了不少好话,哄得姑娘睡下。她又仔细叮嘱立冬几个小心伺候,出了院子,看见彩珠垂头抹着泪,另外几个小丫头陪在一旁,一副有难同当的样子。
都是姑娘平日性子太好,宠得府里的小丫头们不知天高地厚,该是趁机会给她们紧紧弦。
聂妈妈轻咳一声,神情威严,喊集几个小丫头到一处,言语中敲打:“大奶奶待你们宽厚,从不短月钱,季季裁了新衣裳,更是从不打骂,可你们不能没了分寸,忘记自己的身份。咱们都是做下人,行事要有眼色,先观再听,话到嘴边再嚼三个来回,细思量那些该说,那些不该说。今天的事就先放你们一马,以后胆敢再犯,先饿上三天,再慢慢说规矩。若再不长记性,外头的地方大了去,都回去好好想一下以今后怎么当差。”
小丫头们滴溜着眼睛,福身回自己的屋子。
聂妈妈叫住彩珠和青蔓特意再嘱咐一遍,见她二人领会得当,这才一同回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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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孟焕之回府立觉察到不对劲,早上出门时妻子还扬着笑脸,这会子闷闷不乐,他拉了知言的手问怎么了。
知言撇着嘴一脸不痛快,竹筒倒豆子说出自己的心事:“焕之,祖父和祖母马上回西北,一想到今后见不着他们,我心里难受。”
孟焕之吃吃笑出声:“傻瓜,才反应过来。你还有我,还有咱们的孩子。再等两年我熬够资历,谋个西北的差事,带你回去一趟不就成了。”
他扶着知言坐在榻上,半俯身将耳朵贴在她肚子听动静,细问:“他今天可是乖,有没有闹你?”
“乖!”
“娘子可有想为夫?”
“想!”
“哪里想?”
“无处不想。”
每天老一套的一问一答,光说心里想过不去孟焕之那关,他要知言说出身心皆想,就好比现在,大手又开始不老实,美曰其名给他儿子检查干粮袋。
知言推开孟焕之的大手,在他耳边轻语:“莫急,今晚定让你如意。”
所以,用过晚饭后,勤劳的某人不再打算当劳模,洗漱后早早就寢。
知言有孕后身体愈加丰满,仿佛一夜间熟透了。孟焕之天天柔香温玉在怀,又不能尽兴,一手握着卧兔揉搓,另一边唇舌舔咬,情|欲高涨又要顾及妻子的身体,他只能先逃逗得她盛开。
身上每一处的敏感地带都被带起火苗,知言的滋味也不好受,她扭着身子,双腿大开,无声的邀请男人的进入。见男人还在强忍着欲|火,她拿脚尖轻勾他的小弟,声音娇媚得都不像是她:“焕郎,我要你。”
“要我做什么?”帐内风致令人血脉贲张,孟焕之眸现赤火,喘气粗气有意轻轻在外厮磨,故意刁难妻子问道。
“讨厌!”知言撒着娇,贴到他耳边秘语。
孟焕之狠咬妻子一口,应邀挺身而入,比往常轻柔五分,慢开慢翕。知言神志半涣散,下意识仍护着自己的肚子,孟焕之稍加用力都被她推开。
一场情|事耗费了往日的双倍时间,没吃饱的男人手下仍不老实,在知言耳边说着话本上看到的露骨艳词。至夜深,才又洗漱后双双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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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敏第四次请罪折被长盛帝驳回,他又上第五次、第六次至第七次,连日上朝也是老态龙钟拄着拐杖。终于一片诚心感动天子,允他告老还乡,至于请罪折也被一并发回。
天子又加赐秦敏为太子太傅,位例三公。至此,长盛朝第一权臣功成身退,安然从宦海漩涡中抽离。
另一头杜润连日被御史们批得体无完肤,无暇顾及秦敏,等他喘过气,重新在朝中针对秦敏时,却被天子一句话给堵了回去。
长盛帝接着很是关怀臣子,温声说:“杜爱卿,听闻你近日旧症重犯,朕给你放假,回家去休养几日。”
满朝文武群臣哑雀无声,杜润也目瞠口呆,明白天子不想再用他,给个台阶让他自己说退。
杜尚书犹不甘心,回家看见杜六郎更是来气,揪住一顿训斥,话里话外指责吃里扒外,胳膊肘往外拐,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经他一搅局,事倍功半云云。
杜六郎早不耐烦父亲的那一套行事,梗着脖子顶嘴:“父亲,是圣上厌了你,与儿子行事又有何干系。不如趁着机会,你也上折子告老还乡,免得将来失势被人落井下石,后悔都来不及。”
杜润一听更跳脚,他熬了几十年,眼看再进一步就坐到首辅的位子,岂能就此善罢干休。
杜谦冷眼瞧着父亲急功近利,不屑道:“若不是你和圣上自小一起长大,那来今日之风光。你就听儿子一声劝,早点带着大哥他们回家乡,还能过几年平稳日子。朝中是越来越不太平,有点眼色的人都躲着往外头跑,咱们家不能硬赶着犯错叫人揪。秦家老狐狸倒了尚还有一两家拉救,若你倒了,指望谁去?司马清还是宁阁老?”
杜润被人说中痛处,大骂逆子,让杜六郎滚。
所以,燕京第一草不仅滚出他爹的书房,更是滚出杜府,跑到孟府安营扎寨。
知言一百个不情愿,杜六郎算那根葱,一来拉住孟焕之不放,她倒成了怨妇,晚上不到睡觉见不到丈夫的面。
孟焕之刚从前院脱身,一回后宅瞧见妻子嘟着嘴,心下不由好笑,环了她入怀轻声安慰。
“焕之,你就不能把那个人打发走?”知言埋怨道。
“杜兄和杜尚书吵了一架,被赶了出来,先收留他住几日,等杜尚书气消,他自己也就回去了。”孟焕之把说了一遍又一遍的说辞又搬出来。
知言瞪着孟焕之,提要求:“住咱们家也成,不许你和他多说话,每天回来先要陪我。还有,我最不喜欢杜家人,瞧见了就觉得不舒服。”
“好,都依你。”孟焕之耐着性子哄妻子。
“你哄我。”知言识破孟焕之的那一套,继续耍无赖:“我明天要回去瞧老祖宗,说好了在我的院子再住几日,你也陪我一起住下。”
“成。”孟焕之今天百依百顺,脸上带着温柔笑意。小滑头,哄谁呢,你这个身子回去,祖父母会留你住下?至多吃一顿饭,就被人扫地出门,然后乖乖跟着我回家。
知言手下抠着小葫芦:“焕之,祖父母一走,以后你可不能欺负我,若真惹恼了我,我带着孩子回西北再也不见你。”
孟焕之哄着知言睡下,轻抚着她的青丝,柔声保证:“你就是我的命,宁可我受千分罪,也不能让你受一丁点委屈。乖,也累了一天,早点睡罢。养足精神,明早起来我带你回去。”
孟焕之熠熠双眸中映着一个人影,知言抚向他心口戏语:“焕之,我住在你心里就成,不用放在眼中,小心被别人瞧了去。”
旧日戏语两人心照不宣,脉脉对视长久,知言在柔情蜜意中睡去,孟焕之轻吻她的额头,他也要养足精神好面对接下来的事。
☆、144|一分离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