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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这也是开始她便一直不作声听孟氏说个不停的原因,软哝的南边口音,浓浓的家乡味道,让她不知不觉便软了心。
    ☆、33|4.16
    天子诞辰,连天公都作美,不但风止了,连纷纷扬扬了好段日子的雪也停了下来。在这普天同庆的大好日子里,即便是为着余太妃选儿媳妇方便,燕徐二妃也是花了不少心思在这仁康宫宴会上。
    苏沁琬在殿里与孟氏说了会话,孟氏因有不便向她致了歉便跟在小宫女身后离开了。她坐着呷了几口茶,又打发了几位走过来主动交好的诰命夫人,不着痕迹地观察了殿内众人,见余太妃待那杨家小姐与徐家新近的嫡小姐更是亲切些许,心中一时不明白这太妃是想在二女中择其一呢,还是想着同时将她们迎进靖王府?毕竟王府里头除了王妃以外,还是可以有两名侧妃的。
    她若无其事地扫了始终带着温和笑容的徐淑妃好几眼,雍容华贵、端庄大气,偶尔与丞相夫人低语几句,又与余太妃笑道一番,瞧着倒像是颇希望徐家能出位王妃一般。
    趁着低头饮茶的机会,她又暗暗将目光投向另一侧的燕贵妃,却见她亦是端庄得体地与燕国公府女眷及其他诰命夫人笑语,对徐家与余太妃的互动仿似丝毫不关心。偷偷地环视了殿内一圈,各妃嫔大多如此,她不禁有些无聊,轻轻抚了抚裙上的皱褶,起身径自出了殿门,直往仁康宫花园而去。
    冬日的园子倒是别有一番景象,挺立的青松凝着一层薄薄的银白,在晨熙的映照下发出一阵耀眼的光,一株又一株,像是白玉雕成的一般,晶莹剔透。
    “哎呦喂,我的娘!单是这盘子也值好几两银子吧?够咱们以前用大半年了!还有这茶碗,啧啧啧,要是拿到当铺里当了也值不少银子,够买好几头猪崽子了!哎哎哎,你可还记得,上回王大婶子家一窝生的十二只猪崽子可不就卖了十几两银子么?这一大桌子,分明就是白胖胖好几十头大肥猪啊!果然是天底下最最富贵……”
    “娘,嘘……”
    “嘘……”
    一个惊奇可惜的中年女子声音乍然在不远处响起,苏沁琬竖起耳朵细听,差点笑出声来。她强忍笑意提着裙摆寻声而去,却见前方的临溪亭上两名女子各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作的是噤声的手势。
    她仔细一看,见年纪长的约莫四十来岁,着的是五品诰命服饰,不时用手揪着衣角,显然对身上这套衣裳极为不适应;站于她对面的年轻女子瞧着不过十五六岁,圆圆一张鹅蛋脸,眼珠子乌黑明亮,肤色相比方才殿内那些大家小姐来说却是稍黑了些许。
    不过片刻,她又听那年轻女子嗔怪道,“娘,都说了在宫里头要谨言慎行,您再这般咋咋呼呼的,回头我告诉三哥去!”
    “别别别,娘的小祖宗,娘这不是一时看迷了眼么?好闺女,可千万别跟你三哥说,啊!”中年女子一听便急了,又是摆手又是讨好地拉着当女儿的手,温声恳求。
    “那您得答应我,可不许再这么着了,否则我就告诉三哥去,让他给您讲一整日的规矩道理!”年轻姑娘得意地扬着脸道。
    “行行行,都听你的都听你的,真真是讨债鬼!”中年女子无奈地摇头,只一会的功夫,又望向亭中石桌上摆放的各式茶点,口中不住地喃喃,“几十头大肥猪啊……”
    “噗嗤!”苏沁琬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若是燕徐二妃得知她们精心准备的茶点被人当成几十头大肥猪,也不知该作怎样的表情。
    这一声笑一下便惊动了亭中的母女,两人齐唰唰地望了过来,异口同声地道,“谁?”
    苏沁琬绢帕掩嘴轻咳一声,努力将不住往上扬的嘴角压下来,侧了侧身子走了出去,“是我,让夫人与小姐受惊了!”
    母女俩对望一眼,连忙躬身行着不太标准的礼,“见过愉婉仪!”
    苏沁琬笑笑地免了二人的礼,用帕子拂了拂石凳,轻轻地坐了上去,这才含笑问,“不知夫人如何称呼?”
    中年女子慌忙道,“我……当家的叫杜炳山,就是替皇帝办寿宴的。”
    “噗嗤!”苏沁琬按捺不住又是笑出声来。
    年轻姑娘急了,也顾不得许多,连忙行礼道,“家父乃新任的光禄寺少卿,家母初次得见天家贵人,诚惶诚恐之下难免失仪,还请婉仪恕罪。”
    “对对对,我……妾身头一回见到戏里常唱的贵人娘娘,又是长得跟仙女似的,一时半会的啥也记不住了。”中年女子憨憨地笑道。
    “娘!”见娘亲愈发不像话,当女儿的更急了,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低声警告性地唤了一声。
    中年女子一下便噤了声,老老实实地站立一旁,再不敢多话。
    苏沁琬乐得直想笑,又怕再笑出声来引得这对母女更难以自处,只得强自压下笑意,温言道,“原来是光禄寺少卿杜大人的夫人,夫人不必拘束,请坐。”
    杜夫人见她容貌俏丽,眉眼弯弯,娇声软语的让人听了心里就舒畅,加之年纪又与自家女儿相当,一时心中欢喜,也顾不得对方身份,笑呵呵地坐了下来,“多谢,多谢!”
    杜筱琳见娘亲这般模样,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寸步不离地侍立一旁,打起精神来盯着她,就怕她又会闹出笑话来。
    “方才听夫人说有位王婶子家中一窝生了十二只猪崽子,可有此事?”苏沁琬好奇地问。
    “千真万确,我可是亲眼看着那头大母猪生下来的,十二只,一只不少!”杜夫人一拍大腿,肯定地道。
    杜筱琳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所听到的,尤其是看见后宫第一得意人愉婉仪身子越来越往她娘亲处倾去,像个看着什么都好奇的孩童一般抓着自家娘亲问个不停,她不由得想叹气,这到底算怎么回事啊!
    “我家中不只养了一头猪,还养了八只鸡、四只鸭子、一只鹿还有两只兔子,本来我还想让爹爹再寻头小牛来养着的,可娘硬是不许……”苏沁琬满脸遗憾地道。
    “好闺女,原来你也养了不少好东西。不过你娘也是对的,这牛可不能养着来耍,它得到田里干活,你把它圈在园子里头白吃饭多可惜啊!”杜夫人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地道。
    杜筱琳叹气声更重了,已经不想再去纠正娘亲对对方的称呼了,由婉仪到娘娘,再到闺女,她倒是不知自家娘亲套近乎倒是个好手。
    “这倒也是!”苏沁琬赞同地点点头。
    “说起养鸡啊,我可是个中好手,想当初在溭东老家的时候……”杜夫人精神一震,正想着发表她的养鸡心得,身后一声重重的咳嗽让她瞬间回过神来,焉头耷脑地嘟囔了一句,泄气地坐回了原位。
    苏沁琬望望瞪着自家娘亲满脸不赞同的杜筱琳,又望望嘴里不知嘀咕着什么的杜夫人,不禁掩嘴轻笑。
    真是一对有趣的母女!
    想想她今日也是失态了,听着杜夫人口中那些农家小事,不由地便想到幼时在家中的点点滴滴,加之这杜夫人又是个憨直的性子,一时情不自禁便越说越自在,倒是把平日里的谨慎小心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颇为不好意思地冲着杜筱琳微微一笑,“让杜小姐见笑了!”
    杜筱琳连道‘不敢’,站在旁边听了这般久,她对这宠冠后宫的女子倒有了另外的认识,就冲对方能与她那个融不入京城贵妇圈的娘亲相谈甚欢,她便相信眼前之人必不是传闻中那般嚣张霸道、目下无尘的。再者,瞧着年纪比她倒还小些,与娘亲交谈时更是一副小儿女姿态,若非知晓对方身份,她都要当是邻家妹妹来寻娘亲说话了。
    苏沁琬含笑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虽容貌不显,仪态亦比不得京中世家贵胄的小姐,可举止不卑不亢,眼神澄净不染杂质,让人容易心生好感。
    “杜夫人坦诚率直,我很是喜欢,一时情难自己有所失态……”她抿抿嘴,柔和的目光落到裂着嘴笑得好不开心的杜夫人身上,嘴角笑意更深。
    杜筱琳也感觉得到对方确是出自真心,正欲说几句客套话,一阵凄厉的惨叫声伴随着一声猫叫突然响起,吓得她脸色一变。
    苏沁琬与她一般无二,神色一凛,下意识便挡在杜家母女身前,直直望向前方不远处混乱所在……
    却见数名宫女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扶倒在地上惨叫不止的女子,一只黑猫飞快地从那几个人身边掠过,幽幽的眼珠子突然向她望来,未等她多作反应,那只黑猫猛地就向她这边飞奔过来,离得不远一跃而起,利爪竟是朝着她头上抓来……
    苏沁琬大惊失色,惊慌之下竟是忘了动作,眼看那猫就要扑到她身上,说时迟那时快,身后突然有一股力度用力将她推到一边,她一个站立不稳,伏倒在亭边的长石椅上,紧接着一声尖锐的猫叫,伴随着‘扑通’一下响声,那猫竟突然横着飞出半丈之远。
    她愣愣地回头,小嘴微张,眼珠子一眨不眨地望着抓着一个大青瓷盘子,身材有几分臃肿的杜夫人,一时有点懵了。却又听对方骂骂咧咧,“好个不长眼的畜生,竟然敢伤人,今日就让你瞧瞧老娘的厉害!”
    她动作僵硬地转过头去,望了望石桌上、地上散乱得到处都是的糕点,又看看杜夫人手上那个大盘子。顿了顿,再一点一点侧头望了一眼那只倒在地上扑腾了几下,不一会便被太监扑上前去关进了笼子里的黑猫,嘴角抖了抖,任由反应过来的杜筱琳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了她。
    “婉仪,您没事吧?”杜筱琳关切地询问,就怕她没给猫抓伤,倒是被自家娘亲推倒摔伤。
    “不、不,我没事,没事!”苏沁琬喃喃地道,目光却紧紧盯在一手叉腰,一手扬着盘子的杜夫人身上。
    好一个威武霸气的杜夫人!
    “闺女,可吓着了?不怕不怕,大娘一盘子把那畜生拍掉了!不怕不怕,啊!”抖了一会威风,杜夫人将那霸气的武器重又放回了石桌上,上前几步挽着苏沁琬手臂,不住地安慰。
    苏沁琬望着她带着关切神色的脸庞,蓦地绽开笑颜,“我不怕!”
    “婉仪、婉仪……”一声接一声急切的呼唤传来,紧接着只听得‘咚咚咚’几下脚步声,淳芊及芷婵提着裙摆飞快地走到苏沁琬面前,一把推开杜夫人及杜筱琳,一人一边护着苏沁琬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生怕她有了伤处。
    “不得无礼,这是光禄寺少卿杜大人家的夫人与小姐,方才多亏了杜夫人,我才免遭一劫!”见两人鲁莽,苏沁琬蹙眉轻斥道。
    芷婵及淳芊一听,连忙停下了动作,朝着杜夫人母女二人‘扑通’一下跪了下去,“夫人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方才失礼之处,还请夫人恕罪!”
    “哎哎哎,你们别这样动不动跪人啊,不过是动动手的功夫罢了,算不得什么,算不得什么!”杜夫人急了,一手一个就要将她们拉起来。
    芷婵却挣脱她的手,恭恭敬敬地向她磕了几个头,淳芊亦是有样学样,急得杜夫人直摩掌。
    一旁的杜筱琳却多少有些明白,若是今日愉婉仪出了事,作为跟着侍候的奴婢自然也逃不了责罚,再厉害些,丢了差事是小,性命保不住却是大的。
    只片刻的功夫,又有仁康宫、景和宫及储禧宫的得脸宫女上前来问安,确定苏沁琬只是受了惊吓,倒不曾伤着后均暗自松了口气。只不过想到这位婉仪娘娘在皇上心里头的份量不轻,也不敢大意,连忙跪请她到殿里去让太医仔细把脉。
    苏沁琬也不欲为难她们,只问,“方才我瞧着似是有人摔倒,却是不知是哪位?”
    几名宫女对望一眼,犹豫了半晌,一名圆脸大眼的宫女才向她福了福,低声道,“是徐家的四小姐!”
    苏沁琬一惊,追问道,“可是伤着了?”
    “回婉仪的话,徐四小姐脸上被那猫爪子抓了几下,淑妃娘娘早已命人请了太医来,如今正在殿里诊治。”
    苏沁琬暗暗吃惊,伤在脸上?女子容貌如等重要,更不必说是在这择王妃的特殊情况之下,万一有个闪失,脸上留了痕迹,便是余太妃再喜爱她,也断断不会为儿子择这么一个容貌有损的王妃的。
    这到底是一场意外,还是处心积虑的阴谋?
    微微朝杜家母女歉意地笑笑,苏沁琬才由着淳芊及芷婵一左一右地扶着她,径自到了仁康殿内。
    她才进了殿门,便有景和宫的大宫女映春迎了上来,“请婉仪随奴婢到东阁去,贵妃娘娘已请了太医院的人在候着。”
    苏沁琬点点头,迈开步子带着淳芊及芷婵往东阁方向走去,这才走了小片刻的功夫,一阵尖叫声夹着哭声及瓷器落地声陡然响起,让她不由自主便止了脚步。
    “我的脸、我的脸,啊!怎么会这样?我的脸……”惊恐的哭叫声尖锐又凄厉,令人闻之胆怯。
    “可是徐家小姐?”她侧首问亦停了脚步的映春。
    映春点点头,“确是徐家小姐!”
    “她伤得可严重?”
    “回婉仪的话,徐小姐右边脸上被猫爪子给抓伤了,流了不少血,具体伤势如何,奴婢倒未曾知晓。”映春恭恭敬敬地回道。
    还流了不少血?再听这徐小姐尖锐的惊叫声,看来伤情不容乐观啊!苏沁琬暗暗思忖。
    安静地让太医为她把了脉,她本就没受伤,不过是乍一见到黑猫扑过来吓住了,后头杜夫人那一推虽有些力气,只也不过将她推倒在石椅上,冬日里穿的衣裳厚,连个擦伤都没有,也不过是袖口被磨了几下,瞧着有些损伤罢了。
    中年太医也知道眼前这位是皇上近段日子的宝贝疙瘩,怠慢不得,很是小心谨慎地细细为她把了脉,又斟酌着开了些定惊安神的药。
    苏沁琬深感好笑,也知道定是上回她受惊病了几日让太医们心里留了阴影,只当她是个胆小的,轻易受不得惊吓。故她也不多言,只吩咐着芷婵将方子收好,回头命人到太医院去拿药。
    “妹妹可有事?真真是飞来横祸,也不知这作恶的畜生打来冒出来的,生生搅了这一番布置!”好不容易安顿好那些命妇小姐,燕贵妃也不敢掉以轻心,连忙到了苏沁琬处。
    “劳娘娘挂心,嫔妾并不曾有事!”苏沁琬起身向她行了礼,温声回道。
    “这就好,这就好!”燕贵妃轻抚着胸口处,松口气般道。
    “不知那徐家小姐伤势如何了?”苏沁琬忍不住又问。
    “唉!”燕贵妃重重地叹息一声,拉着她的手在榻上坐了下来,一脸惋惜同情地道,“那畜生来势凶猛,徐四小姐躲避不及,竟被抓了个正着,脸上被划了几道口子,也许是她命中该有此劫,那畜生也不知从何处而来,爪子上沾了不少脏东西,故徐四小姐那伤口……实在令人不忍目睹。”
    令人不忍目睹?那得伤到何等程度啊?苏沁琬惊异万分。
    燕贵妃长吁短叹一番,又柔声安慰了她几句,这才带着映春离开了。如今仁康宫内乱作一团,加之又是皇上的大好日子,她也不敢将此事传到龙乾宫去坏了皇上的兴致,只命人死死捂着,全力医治受了伤的徐家小姐。
    仁康宫内出了意外,众人哪还有心思逗留,只不过也知道今日不同平常,除了出了事的徐丞相府女眷到了屋里照顾着受伤的徐四小姐,其他命妇小姐均心思各异地坐在仁康殿内,暗暗思量着今日这番事故到底隐藏着什么。
    余太妃脸上也不好看,毕竟是在她的宫里头出的事。她脸色铁青地指着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你们都是怎么当差的?居然能让个畜生冒出来伤了人?”
    宫女太监们瑟瑟发抖,也不敢多话。
    余太妃气得胸口一阵阵闷痛,“拉出去,重重地打,给我重重地打!”
    宫女云柳连忙上前几步,伏到她耳畔低声道,“太妃娘娘万万不可,今日是皇上的大好日子,宫里实不宜……娘娘若是生气,过了明白再罚他们不迟。”
    余太妃咬着牙,好半晌才恨恨地道,“出去!”
    那十几名宫女太监见暂逃了处罚,哪还敢多话,连忙抖着身子退了出去。
    “你瞧着今日这事到底是意外,还是有心人的设计?”待屋里只剩下她们主仆二人,余太妃才沉声问。
    “依奴婢之见,并不像是意外。宫里头要摆宴,又有哪个敢掉以轻心?必是事出有因,才惹出这么一场祸事来!”云柳皱着眉沉吟片刻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