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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节
    夏初七呛得咳嗽了一下。
    都说人不要脸才天下无敌。
    她不得不感叹,“爷,地球上已经没有你的对手了。”
    ……
    那天晚上步行回府,已经是深夜了。
    夏初七躺在耳房的床上,有些不能原谅自己。
    为什么前世那么多大好机会,她都没有好好找人谈几场恋爱,多少得一些经验呢?如果她有恋爱经验,便知道怎么应付那个不要脸的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儿脑子里像灌了铅块儿一样,茫茫然然地由着他牵拉着鼻子走了。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恶梦。梦见自个儿变头了一头大水牛,正可怜巴巴的在田间犁着地,鼻子上套了一个鼻栓,被人给系上了绳子,踩在稀泥地里,身负重犁,走啊走啊,怎么都走不到地头。四周很很安静,那个牵着她的人,有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语气十分恶劣……
    “不是想要简单平凡的生活吗?”
    “哞……哞……!”她说不出话。
    “小隐于世,女耕男织,这便是了。”
    “……哞!”她想去死!
    她心里头呐喊着,突然觉得脸上被人揪了一下。
    “赵樽,老子要与你同归于尽——”
    “喊什么呢?”
    头顶传来李邈的声音,一下子把她从梦境里拉了回来。
    睁开眼睛,看着面前李邈狐疑的脸孔,她不爽的打了个哈欠。
    “做什么啊?大清早儿的揪人家的脸。”
    “晌午都过了!懒虫——”李邈扫了她一眼,随即又低下身来,压低了声音,“你的货来了。”
    脑子激灵了一下,夏初七的睡意全被赶跑了。
    “货”这个词儿,是她与李邈两个人的私人专用。
    因为那些人的名字,都不太方便随便提起。
    “两个货都来了?”她问。
    李邈点了点头,扶了她起来,穿衣洗漱和打扮。
    ……
    前院的客堂里头,月毓已经泡好了茶水。
    “长孙殿下和夫人请稍候,楚医官马上就出来。”
    赵绵泽的表情,仍是和煦温润,斯文有礼,“有劳了。”
    月毓的脸上情绪淡淡的,身影袅袅的立于一旁,只是笑,“长孙殿下客气了,奴婢是个下人,做什么都是应当的。”
    赵绵泽含笑看向她,目光有微光闪动。
    “你原本是不必做下人的,这又是何苦?”
    “长孙殿下。”月毓微微一笑,“奴婢甘愿,怪不得旁人。所谓不垢不净,不减不增,不生不灭。奴婢心若安静了,便再无所求。心若自在了,便会更为通达。不一定要得到,哪怕只是默默的守候,也是上天赏给奴婢的福分。”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近呢喃。
    就好像……在安慰自己。
    赵绵泽面带浅笑,看着她脸上无一丝委屈和怨气的淡淡温情,突然轻笑了一声,“别忘了,人本自利,陷了进去,又何来的自在?一个不注意,便会类同于兽,与人争抢撕杀而不自知。”
    目光微微一暗,月毓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奴婢愚钝,听不明白长孙殿下的金玉良言……”
    “没有什么,只是突得感悟罢了。”赵绵泽再不看她,淡淡地捧了茶盏来,轻啜了一口,那眸底的从容,竟无半分浮躁之气,却是让月毓稍稍的愣了一愣。
    “长孙殿下……”
    她张了张嘴,刚说了几个字,外头便传来了脚步声,她着笑岔了话。
    “应是楚医官来了,奴婢先带人退下。”
    在门口与夏初七擦肩而过,月毓望了她一眼,眼角的余光又若有似无地扫过赵绵泽,淡淡一笑,施了礼便带着两个小丫头退出了客堂。
    夏初七心里在冷笑,面上却是相当恭敬。
    一拱手,她微微躬身施礼。
    “长孙殿下和侧夫人有礼了。”
    赵绵泽只淡淡的看她一眼,点下头,唇角的笑容便留给了夏问秋。
    “秋儿,让楚医官替你请脉吧?”
    夏问秋眼眸含情地冲他一笑,“好。”
    垂下眼皮儿,夏初七没有兴趣看他们两个的眉目传情,只搬了一个小杌子,坐在了夏问秋的身边儿,微微替她卷了卷袖袍,拿出医药箱里备好的一方白净的丝帕,就往她的手腕上搭去。
    突地,她目光顿了一顿。
    面前这只手很漂亮。干净的,嫩嫩的,白皙的,指头上留有约摸两寸长的指甲,修剪得有棱有型,上头还有用千层红染过的玫丽色彩,丝毫不比现代美甲所护理出来的差,只可惜……
    “楚医官,怎么愣住了?”夏问秋笑问。
    “呵呵没有什么。”轻笑了一声,夏初七把丝帕搭在她的腕上,指头便搭向她脉息,不疾不徐的客套说,“长孙殿下和侧夫人是贵人,请脉也不必亲自过来的,只需差了人来支会一声儿,区区在下便自当前往。”
    夏问秋抿着唇角微笑,又温柔地看向赵绵泽。
    “绵泽说,好久没来十九叔的府上走动了,顺便来探望他一下。只可惜,十九叔还未回府,今日也不知能不能见着了。”
    夏初七微笑着放开夏问秋的手,“他们在朝堂上不是每天都能见着?”
    夏问秋被她问得一愣,赵绵泽轻咳了一下,替她解了围,便将话题绕了回来。
    “楚医官,秋儿的情况,如何?”
    “侧夫人脉象沉细而弱,血气亏损——”夏初七淡定的挑了下眉头,用极为正经地语气道,“应是前几次滑胎落下了病根,只怕得将息些时日才可受孕了。长孙殿下,在下建议,在侧夫人养病这些时日,长孙殿下最好克制一下,不要同房,以免受精卵着床,却胎象不稳,再次滑胎损伤身子,会导致终身不孕。”
    在这个没有避丶孕套的时代,好像避丶孕只能不同房了。
    她说得非常专业,冷静,可那脸上淡淡的浅笑,却是把赵绵泽看愣了,同时也把夏问秋说得脸红了。更何况,那什么“受丶精丶卵”这样儿的词,他们压根儿就没有听过。
    赵绵泽干咳了下,点了点头,目光深了一些。
    “楚医官,不妨拟了方子来。”
    微微一勾唇,夏初七笑着起身。
    身子刚起一半,她又坐了回去,好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看向夏问秋。
    “侧夫人容颜绝世,灿如春华,皎如秋月……为什么手腕上,却有那么大的一块儿伤疤?”
    她一问完,对面的两个男女便愣住了。
    夏问秋微微颔下首,给了她一个很是便秘的表情,似是又想到了什么痛苦的往事,矫情得不行。但她的样子,却把个赵绵泽给看得心痛不已,倾身过去,轻抚了几下她的后背,温和地安慰了起来。
    这个情形儿,瞧得夏初七想笑。
    至于么?
    夏初七撩了撩嘴角,“那什么,在下只是随便问问,要是不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
    赵绵泽打断了她,抬起头来,微微一笑。
    “当年我年少顽劣,从无安分的时候。有一次被父王和皇叔们带着,陪了皇爷爷去狩猎,大晚上的我一时性起,偷偷地溜了出去,掉入了一个猎人的陷阱……秋儿为了救我,差点儿送了命,手腕便是那个时候划伤的。”
    当年?
    狩猎?
    陷阱……
    几个词儿一入脑,夏初七耳朵“轰”了一声。
    就像被雷劈了一样,顿时冒出一个支零破碎的画面来……
    夜黑,风疾,天上繁星都无。
    一个少年在陷阱里苦苦挣扎,在大声喊救命……
    一个偷偷尾随的小女孩儿,撕开了她华丽的衣裙……
    陷阱的四面,都是软软的泥浆,根本无法攀爬……
    小女孩儿使劲的往上拉扯他,两个人的手终于拉在了一起,那少年一提气爬了上来,那小女孩儿因他的力道掉了下去……
    头顶上的泥土,铺天盖地砸在她的脸上,他身上温热的鲜血,也溅在了她的脸上……她后脑勺“嘭”地一声撞上了陷阱里的石块上。
    一阵剧痛传来,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那少年在呐喊。
    “抓住,快,快抓住,我拉你上来……”
    “你怎么了……你说话呀……”
    “你等着我,我去找人来救你……我很快……”
    那个少年的声音很难听,像是刚处于发育的变声阶段,粗嘎粗嘎的,在夜风里,却很清晰地传入了小女孩儿的耳朵里……
    在陷入昏迷之前,小女孩儿的唇角拉开了一个笑。
    “我等你,回来……”
    一个遥远得仿佛隔了千百年的笑容,清晰的出现在夏初七的脑海里。
    勾了勾唇角,夏初七也笑了。
    一如当年的夏楚。
    原来夏楚所受的那些无情抛弃,那些深夜空寂,那些怨恨哀婉,那些求而不得,那些痛苦纠缠,全是因了那年那晚如烟花一般在头顶绽放过的呐喊,那晚他的鲜血曾经燃烧过她的生命,同时也把她带入了地狱。
    她曾经盼望过烟花会再一次如这年关时那般绚丽的绽放,却没有想到,当烟花燃烧之后落回到地面时,一切都变成了另外的样子。
    她想抓,抓不到。
    她想放,也放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