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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4节
    夏初七略略思考,转过头来,这一回,目光倒是直直落在了甲一的脸上,唇角还带了一点笑意。
    “甲老板,我来回你。若是那个因为救你而受伤的姑娘,是你亲手从陷阱里拉出来的,并且你一直爱着她,她甚至也知道救你时的一切细节,你二人的关系数年如一日的亲密。这时,有一个明显居心不良,急急想要攀上你的女人,莫名其妙地跑来告诉你说,那个救你的人其实是她,且无凭无据,你会相信吗?”
    甲一抿嘴,沉默不语。
    夏初七挑了下眉,“我从不觉得赵绵泽是个蠢货。即便他真的喜欢我,也未必肯全心全意的相信我。赵十九没了,我若是巴巴跟着他,他就不会怀疑我另有目的?色令智昏这事,他干不出来,更何况……”
    说到此,她难得的朝甲一眨了下眼皮,似是想到了什么过往,难得的轻笑了一声,补充道,“我还无色可倚仗。”
    轻皱的眉展开了,甲一认真地响应了她。
    “确实。”
    久违的调侃,让夏初七唇角微弯。
    “这世上,就没有不爱美色的男人。他对我若说有那么一点感觉,无非是因为夏……”想说夏楚,可润了润唇,她看着甲一,又改了口,“无非是因为我曾经那般死皮赖脸的缠过他,喜欢过他,可转头我就跟了赵樽,他心里不甘心。说起来,这不过只是你们男人的劣根性罢了。”
    “为何要说我?”甲一苦恼地看她。
    “你不是男人?”
    “我自然是。”
    “那也跑不了你。”
    “……”
    甲一给了她一个“我很无辜”的表情,然后腆着一张黑疤的脸,凑过头去看着她,认真地问,“男人爱美色,女子也爱俏男。我这个脸,可还有救?”
    夏初七想了一想,严肃的板着脸。
    “等我倾国倾城的时候,你就有救了。”
    他吸一口气,缩回脖子。
    “你倾国倾城,恐怕比母猪上树更难。”
    见他这般损她,夏初七不仅不恼,反倒找到一种久违的喜悦,心窝萦着一股暖意。托着腮帮,她问他,“甲老板,你晓得我娘吗?嗯,就是前魏国公夫人,那个据说很美,很有才的女人。我忘记了过去的事,也想不起她了。你可晓得她到底是怎样的美法?为何能惹来太子、秦王、还有我爹,那么多优秀的男子追逐?”
    甲一目光微暗,“一个美字,岂能描述?”
    夏初七弯唇,瞄他,“哦,你真的见过?”
    甲一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我没那福分,只听人说过而已。人说她的美,不是皮相长得好,而是她的倾世才情,世间一绝。”
    倾世才情,世间一绝。
    夏初七想象着那是怎样的一个女子,突然一叹,“瞧着吧,我也一定要变成她那样的人。”
    说罢,没再多言,她突然放下手中的笔,将抄了多日的《金篆玉函》文稿,还有那一本从回光返照楼得来的原本,一张一张的撕碎,再慢慢悠悠地丢到了边上的火盆里。
    “你在干什么?”甲一惊讶,就连二宝公公进来添水,也不明所以地喊出了声。
    “哎哟,王妃,您这是,这是,这可惜了啊!”
    “烧给赵十九,让他替我保管着。”
    夏初七无视他二人的吃惊,轻轻一笑,随即指了指脑子。
    “再说,我也不需要它了。”
    这些日子,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除了抄写《金篆玉函》的稿子,就是没字没夜的背诵它。这般下来,终是一字字都刻入了脑。想想,虽然她记忆力向来极好,但这也是她两世为人,第一次做学霸,背得这般熟悉了。
    郑二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看了看火盆里烧成了灰烬的书稿,亦是没有怠慢,赶紧的收拾整理好了,抬眼看她一下,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支支吾吾地搓了搓手。
    “王妃,何公公才刚又差人来问了。说皇太孙那里,等着你的回复。奴才……奴才擅自做主,把那传话儿的小太监给打发了。”
    夏初七看他,“怎样打发的?”
    郑二宝瘪了瘪嘴,“奴才送了他一个字。”
    夏初七“哦”一声,“什么字?”
    郑二宝垂下眼皮儿,“滚!”
    夏初七嘴角抽搐一下,盯着火盆,一双水蒙蒙的眸子,像是添了几分凉意。任由那炉火红通通的光线扑在她苍白的脸上,思考一下,才道,“二宝公公,你太不温和了。”
    很快,她眨了眨眼睛,伏在案上开写。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
    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郑二宝自然是看不懂她在上面写的什么,可甲一瞥眼看完,却是微微眯了眼,吸了一口气。
    “这些……你写的?”
    夏初七挑眉,“你说呢?”
    甲一板着脸,“不像。”
    她笑了,“那是自然,我怎会为他写这么酸的东西?”
    “你是写不出来罢。”
    无视他的鄙视,夏初七将纸上的墨汁吹干,递给了郑二宝,唇上的笑意,一如炉火般温暖。可这温暖里,却能捕捉到一抹极致的狠。
    “拿给何承安,并且让他转告赵绵泽,从此我与他两不相欠,相忘江湖吧。”
    “奴才省得。”得了她这个命令,郑二宝悬了许久的心,终是落了下来,松了一口气,他又巴巴地问,“那王妃,如今我们……是回府还是去哪里?”
    “回府?”夏初七笑了,“景宜郡主,我让她死了。晋王府亦无我容身之地,魏国公府,我自然也不能这般回去。二宝公公,你是想要回哪个府?”
    看着她情绪莫名的脸,郑二宝突地唏嘘。
    “若了您了,若是爷还在,哪能让你受这等委屈?王妃您放心,您去哪里,奴才便跟去哪里,若是您一生都留在阴山为爷守灵,奴才也一生就在阴山侍候您和主子爷,哪儿也不去。”
    “不了。”夏初七站起身来,开始收拾案几上的东西,语气很淡,极是舒缓,“三七烧过了,我也该去做要做的事了。”
    她的话,越发让郑二宝听不懂。
    她也不与他解释那许多,只是问甲一。
    “你的伤势也好得差不多了,明日我便要离开阴山。甲老板,你是自行回京,还是有别的安排……”
    “我会与你寸步不离。”不等她说完,甲一便打断了她,目光极是深邃,“这是殿下的交代。这一次,我不会再出岔子了。”
    夏初七与他对视,想到往昔的亦步亦趋,恍然如梦一般笑了笑,终是慢慢低下头来。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好,明日天不亮,我们便偷偷走。”
    ……
    这是留在阴山的最后一晚。
    这一天,也是为赵樽“烧三七”的日子。
    夜幕落入天际时,夏初七拎着香烛纸钱,金元宝、银元宝,甚至马匹车辆,甚至还有金库和银库等祭品,让甲一守在坡下,独自一人爬上了阴山南坡,想与赵樽说些悄悄话把香烛插在雪地上,她摆好火盆,跪了下来,将一张张纸钱点着了,由着她燃烧。
    “爷,今天是三七了,明日我就要走了。陪了你这些日子,想必你也是明白我的苦心了。即便我如今不再说什么,你也是理解的。我知,这世上再没有比你更懂我的人。”
    “看见没有,这一次我连金库和银库都搬来了,就是为了多烧一点钱给你,免得你受穷。当然,也是为了往后我来了做下的准备。”
    看着夜下飞舞在雪中的灰烬,她迟疑一下,幽幽一笑,声音又轻快了不少。
    “爷,你知我为什么这般说吗?因为我猜,等到我死的那一日,这世上不会再有人同情我,也不会有人愿意为我烧纸了。他们也许都会放鞭炮欢呼,庆贺……”
    “七小姐想得太多,你若死了,本座一定会为你烧纸的。”一道极凉的声音,冷不丁从背后不远处的山垛子传来。
    夏初七微微一惊,转过头去。
    雪地上,她先前留下的脚印处,又新添了一排整齐的印痕。那个一步步朝她走过来的人,没有再穿大红的衣袍,而是像这阴山的许多将士一样,穿着缟素的袍子,一张清冷妖艳的脸,令人惊艳得宛如一只月光下的妖精。
    她问,“你不是扶灵回了京师?”
    他笑,“你不是说要永远留在阴山?”
    夏初七抿着唇,久久无语。
    他们的身边,是漫天飞舞的纸钱。
    那一日在赵樽灵柩开拔前,东方青玄问过她的。他问她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回去,他可护她周全。她告诉他说,她哪儿也不走了。她要留在阴山,永远地留在阴山,为赵十九守灵。他那一日并未多言,与元祐和陈景他们一道,随着赵樽的灵柩,第一批离开了阴山大营。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又回来了。
    按她先前的想法,二人再见面,也会是在京师。怎么也没有想到,谎言会被拆穿得这么快。
    想到那一日的挽歌,想起那一日他眸子的凉意,想到他曾经为她奋不顾身扑出的三箭,她对上呼啸的北风他那双揣摩不透的眸子,终是长长一叹。
    “东方青玄,你对我的恩义,我怕是无法报答了。是,我骗了你。你既然如今回来了,想必是已然查到了我的事情。但我不告诉你的原因,除了不想你阻止我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我不愿意再连累任何人,尤其是你。我连累不起,我也欠不起,因为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偿还。”
    她语音清楚,说得极是镇定。
    东方青玄妖娆的唇角一掀,却是一抹冷笑。
    “自作多情。”
    一步一步走过来,雪被他的脚踩得“吱吱”作响,而他少了一只左手的衣袖,飘荡得似是比右袖更高一起,但那天然的妖孽风姿,仍是无人可比。只是唇角若有似无的笑意,看上去有些凉。
    “七小姐,你太高看自己了。你凭什么以为本座就是觊觎你的人?本座一早说过,我与你之间,是合作,我找上你,也只是为了合作。你能走出找赵绵泽这么孤注一掷的一步,为何不肯考虑一下,与本座合作,你亦可以达成所愿?”
    看着这样的他,听着他一句句的质问,夏初七心里有些犯堵。但正如她所说,她还不起,便不能再欠。
    更何况,她要做的事,并非他想的那么简单。
    冷冷的一笑,她一字一句,说得极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