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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1节
    “予人急需?”夏初七听了皱眉,“说人话。”
    轻唔一声,赵老爷揽上了丫头的腰,说得慢条斯理。
    “他们缺粮,我答应给他一批粮食。”
    “狡猾!”
    ~
    安顿商队的毡包在嘎查村的东头,是独自劈出来的一块地方。
    夏初七与赵樽几个人边走边侃,在路过一处用坚实的栅栏扎起的圈养场时,她突地停住脚步,偏着头就愣住了。那栅栏里面,为数极多的狗正好奇地透过栅栏仰头张望着他们。这些狗毛色光滑,牙齿锋利,在它们的脚下,有撕咬过的肉食,鲜血淋淋的散乱在四处,啃得面目全非……这完全不像牧民们常养的牧羊犬,也不是吃生肉的藏獒,外表有点像哈士奇,也像阿拉斯加,却偏生又不是。
    她心里毛毛的,怪怪的,问道,“老爷,你认识这是啥狗么?”
    “赵老爷”俊俏的眉梢微微一跳,像看怪物似的看着她,没有答话。
    夏初七更加诧异了,“怎了?”
    赵老爷无奈地一叹,掌心自然而然落在她的后脑勺,拍了拍。
    “丫头,那是狼。”
    “……”
    嘎查村这样的一个牧民村,竟然圈养了一群狼,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夏初七瞪着的双眼,过了好久都没有恢复成它原来的模样儿。可赵樽却似乎见怪不怪,淡淡看她一眼,率先走在前面。想到里面有一群伺机而动的狼,分分钟会把她大卸八块,夏初七脊背一寒,汗毛竖起,三步并着两步,就跟了上去……
    ~
    赵析是得了南晏皇帝的圣谕前往额尔古的,从泰安卫出来,赵樽也带上了他一路同意。当然,“身体有恙”的宁王殿下,也不得不跟着夏初七一路同行,要借助她妙手回春,恢复男人雄风。
    在泰安卫时,赵析私底下也曾找了自家医官看过,却是不仅未查出毒在何处,更不知该如何用药,方才压住那病势。所以,尽管他心里头恨透了夏初七,又不得不从此就“爱上了她”,分分秒秒都怕被她抛弃,端得是“痴情”。
    暖烘烘的毡包里,一个侍候的小丫头正在挨赵析的训。
    夏初七走在赵樽前面,打了帘子弯腰进去,赵析那张凶神恶煞的脸登时就换了面色,挤得比苦瓜还苦,言词却颇为热络。
    “老十九,弟妹,你们来了?”
    亲和的、友好的、友善的招呼,春风似的绕过赵樽的耳际,他嘴角微微一抽,似笑非笑地看了夏初七一眼,只淡淡点头,便径直坐了。可夏初七除了能看见赵析一脸腻歪的表情和读出那几个字的唇语,识别不了他半分语态。
    “三爷今日感觉咋样,身子可有好转了?”
    赵析侧躺在床上,闻言苦不堪言地捂着胸口,微微呻吟了一下。
    “不仅没好转,这口还闷得很,不好入睡,情志不佳,食不吃味……”
    毛病还不少?夏初七暗自笑了一下,却见赵析抿了抿嘴唇,眼中有疑惑的光芒闪动,“弟妹,我到底还得吃多少汤药,方能好转?三哥那泰安卫……你两个已然拿到手了,我也再无任何价值,就麻烦弟妹高抬贵手,如何?”
    夏初七看着他泛红的眼圈儿,状似无奈地一叹。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三爷也别着急,这种事儿原本就是急不来的。你这副身子亏损,原本也非我之毒,其实也与你多年的纵欲有关,趁着神医在此,你就好生乐呵着,调理调理吧。”
    乐呵?他能乐呵得起来吗?
    赵析心里生恨,真想掐死这个妖女,但脸上却不得不赔笑。
    “弟妹说得是,但……四月初二之前能好吗?”
    四月初二是鲁班节,宁王殿下得赶往额尔古。
    夏初七心知肚明,挑了一下眉梢,只专注着为他把脉,半句话都不说。
    毡包里寂静了一会儿,赵析尴尬着清了清嗓了,又解释道,“弟妹,你晓得的,我这一回去额尔古是奉旨办差,若整日与你们的商队同行,难免不被人发现……到时,不仅我会有麻烦,对你们来说……也并非好事。”
    夏初七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
    赵析目光微微一厉,随即又缓和下来,把视线转向赵樽。
    “老十九,你说呢?三哥说得可有道理?”
    赵樽眼皮似抬非抬,手上把玩着赵析放在桌上的一个玉斝,淡淡一笑。
    “我府上,大事才由我做主,小事都由阿七处置。”
    “……”赵析哑然,闷了一下,一张蜡黄的面孔更是难看了几分,暗紫的嘴巴蠕动着,捂着胸口,拼命压抑着心头翻腾的气血,用一种极为痛苦的表情看着夏初七。
    “弟妹,你看呢?这等小事……”
    要何等想的气度,才能把自己的生命说成“小事”?
    为了不被气死,宁王也是拼了!夏初七默默地想着,从他手腕上抽回手,不轻不重地点点头,笑道:“三爷莫要思虑过重,病这种东西也是讲究缘分的,该好的时候,自然会好……”
    病也讲究缘分?
    敢情被她下了毒,还是缘分了?
    赵析狠狠咽了一下口水,半句话都答不出来。夏初七好心的扶了他一下,瞥一眼赵樽云淡风淡的脸,叹了一声,补充道:“三爷别紧张了,即便四月初二之前好不了,三年五载的总归没有问题——放心吧,只要三爷你相信我,保管你能生龙活虎地回归到广大妇女同胞的怀抱里。”
    赵析哭丧着脸,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自然是相信弟妹的——”
    夏初七嘴角几不可查的弯了弯,心里话儿:你还是别相信我了,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这般想,但她脸上却严肃得紧,就像一个为了证道而来的绝世名医,老神在在的点了点头。
    “是也是也!信楚七,得永生。”
    接过郑二宝递来的医箱,她取出金针,专心致志地为赵析施着针,尽着医者的本分。施针的过程中,她看着赵析的一副便秘脸,为免笑场,余光扫向了不远处坐着的赵十九,冷不丁发现他的表情极是古怪——像是被风化了的样子?
    她收针,插入针囊,淡淡问,“老爷,你可是有话想说?”
    赵樽漫不经心地揉着额头,目光微微一闪,“没有。”
    她一瞥,“那你盯着我做甚?”
    赵樽很严肃,“阿七医者仁心,我是被感动的。”
    她唇角一扬,叹息道,“老爷你见微知著,连这都发现了。这几日,为了给三爷治这破病,我白天睡不着,早上睡不醒,真是挖空了心思,呕心沥血,披肝沥胆……”
    面颊僵硬一下,赵樽认真的“嗯”一声,“阿七辛苦。”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自说自语,气得赵析嘴唇忍不住一阵颤抖,恨不得马上拔出宝剑砍了他两个,偏生又动弹不得,只能看着密密麻麻插在身上的金针,死死抿住嘴唇,扼制着心底升起的感觉——若是整日与他两个相处,他这病恐怕是治不好了。
    ~
    嘎查村的夜晚,极是寂静。
    一日无事,夏初七与赵樽两个愉快地在附近走了走,旁敲侧击地了解了一下当地牧民的生活以及阴山地区的局势,也包括那个她心心念念了许久的阴山皇陵。
    晚上的毡包里,夏初七脖子上系着献给贵客的哈达,吃着鲜美的手把羊肉,不免就多喝了一点马奶酒。原以为这酒不醉人的,可吃得多了,她的脑子也有点儿飘,处于那一种“说醉非醉,未醉又醉”的朦胧状态,心情极是愉快。
    原本赵樽得了海日古的盛情相邀,还要与他和村子里的几个老者再说一会子话的,但由于阿七姑娘的酒品不太好,为了嘎查村人的安全,他不得不扶了她辞行出来,回到为他专门准备的一个大毡包。
    郑二宝打了温水,后退着出去了。
    赵樽敛眉为她擦着脸,抿着嘴巴不吭声儿。
    夏初七嘿嘿笑着,手脚有些虚软,但是脑子里却很清醒。
    半睁着一双乌黑的醉眸,她柔情深深地盯住赵樽脸上怪异的胡须。
    “老爷,你把丫头带入你的毡包里,有什么企图?”
    赵樽:“……”
    她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往身上一拉,自顾自发笑。
    “哦,明白了,丫头是老爷的,丫头本就是用来陪老爷困觉的。”
    赵樽:“……”
    她撇嘴,“老爷,绷着脸做甚?笑一笑嘛,来,给一个圣诞老人式的微笑——”
    赵樽不晓得什么是“生蛋老人”,他黑着脸,把她打横抱起,放到床上,原想为她盖上被子去找郑二宝煮一碗醒酒的汤来,却被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她带着似醉非醉的神经兮兮,一眨不眨地盯住她,那只葱白的手,却从他的手腕一点一点往上爬,直到紧紧抓到他随身的“锁爱”护腕,这才笑眯眯的弯了眉眼。
    “赵十九,你想干什么?”
    赵樽目光一凝,“老爷我在伺候丫头。”
    咦,这话听上去有点怪怪的?哪里不对?
    夏初七“哦”一声,展颜又笑道,“不对吧?晚上在海日古的毡包里,故意灌我那样多的马奶酒,难道老爷不是为了酒后乱性?”
    赵樽抚下额,低笑一声,安慰她:“不要害怕,老爷不会饥不择食。”
    “损我?分明就是没有积分吧?”
    夏初七“哧”他一声,突地弓起身子,直挺挺坐在他面前,目光钩子似的盯住他,冷哼道:“想要偷偷出门不带我,是不是?想要夜探阴山是不是?好你个赵十九,一天不打,上房揭瓦,看来大丫头我必须大发雌威,扯下你三撮毛来,你才晓得厉害。”
    “咳咳咳!”赵樽咳嗽着提醒她,帐外有耳。
    她原以为自己说得很小声,但喝了酒的人,原本说话就有些张巴,分贝也比平常大了许多,她还未知未觉,帐外登时就响起了郑二宝的声音,他没有进来,却是忧心忡忡的问,“老爷,姑娘醉成这样,要不要准备醒酒汤?”
    这样丢人的话被下属听见,赵樽的脸都黑了。
    “不必,我晓得为她醒酒。”
    他飞给夏初七一个“杀毒眼”,见她乖乖闭了嘴,这才放缓了脸色,侧头看向帐门,冷冷道,“赶紧为爷准备家法!等她明儿醉醒了,爷得好好揍一顿,振夫纲。”
    “啊”一声,郑二宝的声音消失在了门口。
    只可惜,夏初七没有听见赵老爷“振夫纲”的威风,只看见了他要为她醉酒那一句。摸着下巴,她呵呵大乐,“快快快,赵十九,把你的本事都使出来,看你怎样为我醒酒!”
    赵樽拍一把她的头,不声不响地把自己的胳膊从她的手里解救出来,什么话也不说,便慢条斯理地转过身去,拿出箱笼里早就准备好的衣裳,当着她的面儿换上了,然后把另外一套较小的夜行劲装丢在她的身上,淡淡勾唇。
    “如何?酒可醒了?”
    夏初七嘿嘿一乐,揉着额头,“醒一半。你要为我穿上,就全醒了。”
    “你这丫头,越发机灵了。”赵樽喟叹着,用力扒掉她身上的丫头标准装,在夏初七一种“非礼勿摸”的尖叫声里,完成了从商队之人到“夜行侠”的转变。两个人都换上了一袭黑衣,互相对视着,夏初七不免哈哈大笑。
    “帅!帅极了。”
    没错儿,她醉得没有那么狠,吵闹也不过是掩人耳目,让人知晓他们在做什么而已。当然,赵十九也不会相信她真会醉成那怂样儿。他一直心知肚明,除了配合他演戏,她只是为了晚上的行动可以做跟屁虫而已。
    在毡包里围炉夜话了一两个时辰,终于到了大半夜。
    漠北草原上,夜晚的风很大,吹得毡包外面的幡布“扑扑”作响。
    可嘎查村里静悄悄的,半丝儿反常的声音也没有。
    赵樽拽住夏初七的手,贴着毡包的门,偷偷潜了出去。
    两个人小心翼翼,无声无息地出了村子,一路上,半个鬼影子都没有见到。
    临近三月底了,月光不明,星子也弱,但仍然依稀可见塞外的风景。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与南国的京师以及北平府不相同。入了夜的空间里,天空像一块无边无际的黑幕,地上的山脉地势一律不高,却似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婉延着一片一片往远处延伸,正如塞外的人们,显得粗犷豪迈。在夜色下,如同一副壮丽的黑白素描,震慑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