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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尤晓莺赶紧叫了一声妈,嗓子有些发紧,尤母年近五旬,却保养得宜,头发乌黑,精神奕奕,看上去也就四十出头,和自己记忆中的老态天差地别。
    室内采光并不好,即使天还没黑透,房间里也早早地开了灯。尤晓莺还来不及进门,昏黄的灯光下,一屋子人都对着她笑,连坐在客厅里正和二哥尤晓健下象棋的尤父也抬头道:“回来了。”
    “嗯。”
    饭桌边,大哥尤晓平拿着擀面杖麻利擀着饺子皮,对着尤晓莺说笑道:“爸妈,可不是二老把你的贴心小棉袄盼回来了嘛!”
    “瞎说什么呢。”接话的是坐在桌边包饺子的大嫂段婷,她转过身和尤晓莺打招呼,“晓莺,回来了。饺子快包好了,饿了吧?等水开了就下锅。”
    “坐车累不累?快来洗下脸,瞧瞧这一身灰。”
    尤母端着一盆温水,放在洗脸架上,招呼尤晓莺洗脸。
    尤晓莺连忙尤母手里拧好的毛巾:“我自己来吧,妈,我都成年了,这些事情我自己来。”
    “怎么毕业了,翅膀硬了,嫌我这个当妈的管得宽了。要知道别说现在,就是你七老八十,只要我还在,都要管你。”尤母笑吟吟地伸手拢了拢尤晓莺额前的头发。
    尤晓莺眼眶有些湿润,“妈,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哇,尤晓莺,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在和妈撒娇啊!”三哥尤晓峰在一旁抱怨。
    尤晓莺抬头瞪了他一眼,反唇相讥:“怎么羡慕我们母女感情好啊!嫉妒死你!”
    “好呀,有些人是有情饮水饱,等下就少吃点啊,我们这些人忙活半天还饿着肚子呢!”尤晓峰状似无奈地摊着双手,嬉皮笑脸地道。
    尤母上前轻拍着尤晓峰的肩膀:“说什么你,你妹才会来,你们俩个就斗上嘴了。”说着又转头对着屋子里其他人笑道,“我今天可是托人换了三斤肉,大家敞开了吃!”
    二嫂曾丽连忙接过话茬:“妈,你都放话了,我肯定是不会客气的。”
    “哇,妈你今天是把家里半个月的肉拿来包饺子了。”尤晓峰又在那咋咋呼呼。
    “怎么,有得吃,还堵不上你的嘴。”
    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氛热络起来,连一向严肃的尤父都露出了笑模样。
    一番洗漱后,尤晓莺就帮着两个嫂嫂包起了饺子。
    尤晓莺边和她俩搭着话闲聊些家常,边利落地包着饺子。
    “晓莺,你的饺子包得真好看,也教教我吧。”二嫂曾丽突然指着尤晓莺放在筲箕里的一排饺子道。
    尤晓莺包的饺子确实和二嫂他们包的不一样。胖乎乎的鱼形饺子,一头的饺子皮像鱼尾一样稍微上翘,看着无端的可爱。
    “哟,平常连酱油瓶子倒了都不扶的人,还会包饺子呢?怎么包的,我也来偷偷师。”尤晓峰也拿起饺子皮上来凑热闹。
    尤晓莺丢了个白眼过去,含含糊糊地回道:“就会学校食堂的师傅学的。”就岔开话头,指点着众人包饺子。
    其实,尤晓峰的话也是事实,尤晓莺结婚前在家里就没做过多少家务,连尤晓峰做家务活都比她利落,包饺子也是她生了女儿后才学会的。
    没多久尤母便端着满满一盆热乎乎的饺子上了桌,一家人便围着桌子坐下吃饭。
    尤父便张罗着要喝点酒庆祝尤晓莺毕业,桌上的气氛便热闹了起来。
    尤晓峰因为晚上要值夜班,也就没有喝酒。
    尤晓莺转头问大嫂段婷怎么不见三岁的侄女尤涵,大嫂有些尴尬,愣了下才回道,怕小孩子闹腾。尤晓莺看大嫂的神情有些明白她的意思。
    尤家现在住在县政府家属院,两室一厅,也就七十几个平方,就这样一个房子还是照着尤父的级别、工龄还有机关打分后分配的。大哥和二哥没结婚的时候,尤晓莺就在尤父尤母卧室里搭了个小床,三个男孩子睡一个屋。等到大哥、二哥结婚家里实在没有地方住,就一直住在嫂子娘家。在这个年代,女婿住在丈母娘家是很难直起腰板的、说不了硬话,侄女被养得和自家不亲。大嫂段婷人话不多,也没二嫂曾丽那么多心眼,话里话外难免有些表露。
    酒过半巡,尤父兴许是喝了些酒便打开了话匣子。
    “我前几天去找过你们吴叔叔了,他说他们供销社在招柜员,让晓莺去试试。明天让你妈带上两斤白糖、捎上瓶酒去谢谢人家,要不是你吴叔叔帮忙,哪有这么好的机会……”
    “这确实是个好事啊,晓莺,以后要是二嫂去买东西,给我好好介绍介绍……”
    “我听说在供销社上班挺轻松的,以后家里面有事情还可以让晓莺马上回来。”
    “爸,你问没问吴叔叔,晓莺去哪里上班啊?”
    “对啊,到底是东街,还是西街呀?”
    “要我说还是东街好,东街你家近,十分钟就到了。”
    ……
    尤父话音刚落,大家就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尤晓莺张了张口,真的要按照曾经的轨迹重来一遍吗?看着一家人真心的为自己的事操心,心里满满的暖意。
    尤晓莺暗暗对自己说:难道重新来过自己还不能把家里的日子过红火吗?何况自己也不贪心,也不求什么大富大贵,一家人平平安安就是最大的幸福。
    “爸,这个是吴叔叔真的是帮了大忙,我是该当面跟他道谢。明天我就去把东西买回来,我和妈还是晚上去吴叔叔家的好。毕竟大白天去别人看见了,对吴叔叔有议论。”尤晓莺郑重对
    尤父点点头,看着尤晓莺的眼里带着些欣慰:“到底是长大了,我们晓莺也知道这些人情世故了。”
    “老尤,你也不看看,晓莺都满十八岁了,也是大姑娘了。”
    吃完饭后,尤晓莺和两个嫂子帮着尤母收拾妥当,便纷纷告别。尤母看时间也不早了,嘱咐尤晓莺去洗漱早点休息。
    尤晓莺回到自己的房间,准确来讲其实这也不算是她一个人的房间,大哥二哥结婚搬出去后,之前仨哥俩的房间便用布帘子一分为二,她和三哥尤晓峰一人一半。不过今晚三哥要值夜班不在家里睡,房间便成了她一个人的私人天地。
    尤晓莺终于有时间躺在床上,在一个安静的空间来整理整理这一天来纷乱的思绪。
    现在是八五年,虽然供销社是一个让人羡慕的好单位,但是好景不长,自己还是应该为以后打算打算,给自己找条后路。
    听着隔壁房间传来尤父的些微鼾声,尤晓莺的心前所未有的安定,一阵睡意便袭了上来……
    ☆、第5章 闺蜜
    刚睁开眼,尤晓莺就听见外面窸窸窣窣的声响。她环视房间一周后,深吸口气,穿好衣服,手脚麻利地收拾起床铺。
    才一踏出房门,便听见尤母熟悉而温和的声音:“晓莺,这么早就起来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呀!”
    客厅里的饭桌上,尤晓峰端着个大海碗呼哧呼哧吃面条,应该是刚下夜班饿坏了。屋子里却没见着尤父的身影,尤晓莺便问道:“妈,怎么没看见我爸吗?”
    “昨天不是你回来嘛,你爸就没有加班,今天一大早起来就说还有工作没做完,饭都没吃就去上班了。”尤母在厨房里忙活着,“晓莺,你先去洗脸,刚给你三哥下了面条,锅里还有点,我给你盛出来啊!”
    尤晓莺应了声好,一边洗脸一边担心道:“妈,我爸他胃不好不吃早饭怎么行?要不等会我去门给爸送点吃的。”
    尤父年轻的时候工作环境艰苦,上山下乡地难免三餐不济,便有了严重的胃病,连胃都做手术切了一半,年纪大了胃更是不好,尤晓莺后来常为他做些养胃东西。
    “没事,单位不是有食堂吗?你爸还不知道去打点早饭啊。”
    尤晓莺这才想起来,原来以前单位是有食堂这个存在的,小时候父母工作忙,他们几个小的不会做饭,确实是在食堂打饭吃的。
    尤晓莺也没再和尤母多说,坐在尤晓峰的旁边吃面。
    “三哥,刚下班呀,今天有什么安排不?”尤晓莺抬起左手戳戳尤晓峰的胳膊,一脸讨好。
    尤晓峰把面碗放在桌上,脸上有了些兴趣:“怎么,有事直说?”
    “我今天不是要去给吴叔叔买点东西嘛,请你去当个参谋。”
    毕竟安县三十年前和三十年后变化太大了,尤晓莺打算先让三哥陪着自己在县城里转转,熟悉熟悉环境。
    尤晓峰轻吡一声,似笑非笑地看着尤烧莺:“哟,参谋!说得好听,你是想你哥我去给你当苦力吧!”
    “那有,不是三哥你见多识广嘛!”
    “少拍马屁,我可不去!才上了个夜班,累死了,我白天要好好睡一觉!”
    尤晓莺搅尽脑汁地劝了大半天,尤晓峰就是不去,有些泄气。
    在厨房里收拾得差不多的尤母便出来打圆场。
    “晓莺,别去缠你三哥,他晚上还要值夜班。你就自己去供销社买吧,要不叫上你同学,你们一起出去逛逛。”
    听着尤母的话,尤晓莺这才想起自己昨天和冯露约好要见面的,心道糟糕,幸亏三哥没答应自己,不然自己肯定放人家鸽子了。
    客厅里的挂钟已经走到七点半了,尤母准备着出门:“时间不早了,我去上班了,中午我和你爸不回来,你们俩自己看着办啊!”说着又想起什么,回卧室拿了二十块钱塞在尤晓莺手里,嘱咐了几句。
    尤母刚走,尤晓峰就在一旁啧啧地羡慕:“妈,可真大方!一下子我小半个月工资就给你了。”
    尤晓莺冲着他做了个鬼脸,但她心里清楚:这时候尤晓峰没结婚、还住在家里,自从工作后工资都交给尤母保管的,一个月最多就留下五块钱做零用。父母每个人每月工资也就五六十块出头的样子,还要给老家的老人寄点生活费。尤母把日子过得格外地精打细算,今天给自己这二十块钱,在尤晓峰看来确实是格外大方了。
    尤晓峰决定回房间补觉,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尤晓莺主动收拾起桌上的碗筷,她和冯露约定的九点,现在时间还早,她便决定自己找点事做。看着昨天晚上吃完饭后只是草草收拾了的屋子,也不是很干净,便决定趁现在有空在家做个大扫除。
    父母平时上班忙,在八五年一星期六天都是工作日,有时候周末还要加班,家里的衣服被套一般都是堆着,等到尤母下班回家晚上有空再慢慢洗。
    尤晓莺把家里的脏衣服洗了晾在阳台上,再把房间里里外外扫扫了一遍,用了一个多小时。看时间刚刚好,尤晓莺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刚出家属院大门就看见,穿着一身碎花连衣裙的冯露便在马路对面远远地叫着自己名字,冲自己招手。
    明媚的阳光下,少女一袭花裙,未施粉黛的脸上笑容灿烂,衬得身后灰扑扑的一排平房都顺眼了起来,让来往的路人都忍不住回头多看几眼。
    尤晓莺便穿过马路跑过去,笑着打趣道:“冯露,你今天穿的裙子真好看,整个人漂亮得跟朵花似的。”
    “真的吗?这是我妈给我做的裙子,我可喜欢了。”冯露说着还牵起裙摆转了一圈,笑得格外开心。
    “真的,真的。我都不想和你一路了,衬得我跟鲜花旁边的狗尾巴草一样。”尤晓莺眯了眯眼,记忆里冯露一直就和眼前一样漂亮。冯露一入校便是他们班的班花、学校的校花,高中上学的时候她们女生一般会结伴去上厕所,就有好多男生扒在教室的窗户上偷偷看她。
    “好晓莺,我错了。”冯露笑嘻嘻地挽着尤晓莺,摇着她胳膊讨好道,“要不改天你也让你妈去供销社扯几尺花布,我让我妈也给你做条一模一样的裙子。”
    “算了,你这一身衣服怎么都要三尺布票,我可不舍不得。”八五年想要买布可得有布票,印象里这一年二哥结婚,家里的布票差不多都用来做喜被了。
    刚好遇上今天赶集,离县城近的农民都要进城买些生活用品,街上来往的人有些多。
    冯露牵着尤晓莺在人流里穿梭,不多时便看见了外面排着长长队伍的东城供销社。
    尤晓莺扯了扯冯露的胳膊,“哎,冯露。你等我会儿,我今天出门我妈可是交代了任务的,让我买东西回去。”说着就要去排队。
    冯露连忙拉着她:“你傻不傻呀,这些老乡一般都是上午赶集,到中午就没这么多人可挤了!现在趁着没有散集,我们先去逛逛。”
    尤晓莺转念想想冯露说的也对,俩人便去了集市。
    集市里大多都是附近农民买的蔬菜、竹编等自家产的农产品。老乡也不怎么吆喝,三三两两坐在路边聊天,有人上前问价却也很热情,东西买完了就收摊。
    时间也不早了,集市里也没想象的人多,但也依然热闹,尤晓莺看却倍受亲切。
    冯露在一个卖烟叶的摊子前停了脚,和一个老大爷问起了价。
    “你买这个干什么?”尤晓莺有些好奇,这种土叶子烟她之前看别人抽过,味道呛人刺鼻。
    “买给我爸,你不知道我爸烟瘾大得很。”冯露小声抱怨,“他说其他烟抽起来没滋没味的,就爱抽这种。”
    卖烟的老大爷在街沿上磕了磕手里的烟杆:“这个小姑娘说得对,我们这种土烟抽起来就是比那些洋烟霸道够劲!”哒哒地抽了几口又接着说道,“小姑娘,我这还有卷好的烟,要不买回去试试?”
    冯露摇摇头:“算了,我爸喜欢自己弄这个。”
    按之前说好的给了钱,那老大爷也不多说,用根稻草梗将烟叶手利落地捆好递给冯露。
    “要我说最好少抽烟,对肺不好。”
    尤晓莺想提醒下冯露,记忆里冯露的爸爸是在几年后得肺癌去世的。之所以记得这个不仅是在□□十年代得癌症的人少之又少,在安县也算是个大新闻。客观来说,要不是冯父这病,生性洒脱的冯露不会有段不幸的的婚姻。
    和自己不同,冯露的婚姻就是一场交易。冯父査出癌症就已经是中期了,一家人基本都放弃了,冯露自小和她爸亲,她坚持要给她爸治病。当时就一直有个干部子弟在追求冯露,但那人风评很差、不大正经,冯露开始理都没理,但后来却为了给她爸治病,咬牙答应了结婚。结婚没有久,那人就本性暴露,在外面花天酒地,喝醉了回家对冯露也是挙脚相加。冯父一过世,冯露就和那人离了婚,在一邦子闲言碎语中,独自带着才两岁的女儿离开了安县,从此也和尤晓莺断了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