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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6节
    其实往年玉照宫也没年节气氛,但不知为什么,最近的玉照宫特别沉静,连宫人都走路轻轻,说话低低,声音稍微高一点,就觉得回荡在廊柱宫廷间特别的突兀空旷。
    曾有一个人的到来,带来了一场热闹,所有人也习惯了那样的热闹,当她离开,忽然安静就变得这么让人难以忍耐。
    玉照宫灯火稀稀拉拉,静庭的灯火,幽幽亮着。
    灯下两个人在对饮。
    衣衫如雪的是宫胤,另一人随随便便束着头发,胡子拉碴,眉毛很黑很长,眼睛时常眯着,笑起来却微微弯起,有种落拓潇洒的迷人。
    玉照龙骑大统领,英白。
    外间传说里,被下狱,被夺职,被驱逐出京的犯官,此刻正在静庭中枢之地,和国师共饮。
    灯火微黄,光影摇曳,有人轻轻咳嗽,伴外间落雪珠沙沙。
    “你少喝点。”英白一边给自己斟酒,一边随随便便把宫胤杯子里的酒往自己壶里倒,“这时候还硬撑,我可不会赞你英雄。”一口饮尽杯中酒,晃了晃酒杯,又不满地道,“都要赶我走了,也不拿壶好点的酒来,我听说你这里有百年的龙山冰酿。怎么样,拿出来咱俩干了?我都要流浪大荒了,不弄点好东西补补,我怕我回不来啊国师。”
    宫胤拿回自己酒杯,用帕子擦他手指碰过的杯口,淡淡道:“龙山冰酿已经没了。”
    “没了?没了!”英白瞪大眼,看了半天宫胤,确定他不会说谎,神情顿时如丧考妣,“你明明答应将来要留给我喝的!”
    “第二壶,三年后满百年。”宫胤出神地看窗外的雪,“你将来好好回来,就是你的。”
    “还得做得让你满意,才能喝得到吧?”英白挑眉,“你这哪里是喝酒,是弄块饵让我追罢了。跟逗狗似的!有你这么耍赖的吗?”
    宫胤只浅浅一笑,亲自给他斟酒,“如此,这杯,便当赔罪了。”
    “别,别,我当不起。你这罪不是白赔的。你一赔罪,我倒大霉。”英白摆手,一脸懊恼,“一个月前你给我倒酒赔罪,我还兴高采烈觉得你终于知道对不起我了,还打算和你要回当年你欠我的三两纹银,谁知道现在你就给我来了这个,原来你的赔罪是提前为了赶我出京做准备。那你这次赔罪又为什么?我接下来还要倒什么霉?”
    “出帝歌危机四伏,六国八部暗流潜涌。”宫胤举杯,“一路平安。”
    他抬袖掩杯,一饮而尽,袖子微微一停,随即放下。脸上微微起了红晕,如霞光照上白玉,绯色倾城。
    英白的脸色却不好看,瞥他一眼道:“不用遮遮掩掩了,我不会和娘们一样,要查看你的情形的。”
    宫胤不过唇角一弯。
    “你也太马不停蹄了,就不能等等?”英白大口喝酒,“下一个会是谁?”
    宫胤慢饮,头也不抬,“黄金部可能有乱。成大都督闲置太久,或者该宝刀再出,纵马山阴。”
    英白手一顿,愣了半晌,随即哈哈大笑,大声道:“该!”
    宫胤不动声色,道:“这些年你培养的人,一个都不许带走。”
    英白冷哼一声,悻悻道:“赶尽杀绝啊你。”
    宫胤不语,拈杯看窗外雪冷天黑,雪珠子扑簌簌打在窗纸上,像神的手指在叩响命运之声。
    “被赶出京,都喝不到一杯龙山冰酿。”英白心有不甘,犹自咕哝,“那你告诉我,是谁把我的酒给喝了?”
    宫胤手微微一顿,抬手又去拿酒壶,英白手一抬按住他手腕,冷笑道:“行了!不用敬酒岔开话题了!我知道了!”
    他声音里满满怒气,宫胤就好像没听见。
    “我拜托你办的事,如何了?”
    英白翻翻白眼,拍拍手,过了一会,门帘一掀,一人缓缓走近。
    宫胤抬头,看着黑暗中走来的那人,眼神里仿佛倒映着自己曾青涩的当初。
    那人走进,神态有些惊惶,下意识要对英白行礼,英白一摆手止住,冷声道:“停!我教过你多少次,不用行礼!要冷!要傲!要高高在上,如在云端!”他转头对着宫胤一摆,“看着!”
    想想又不满地喝酒,“差远了!差远了!太难!”
    宫胤只看了一眼,便挥手令那人退下,出神了一会,道:“尚可,再好好琢磨一阵应该可以。”
    英白喝酒吃菜不说话,似乎要把一肚子的怒气都发泄在这一桌上。
    “天亮之前,你便出京吧。恕我不能相送了。”
    英白喝下最后一杯酒,顺手将宫胤的酒壶揣起,一边向外走一边挥手,道:“行了,谁要你送,虚情假意!”
    他的身影将跨出门外,宫胤忽然道:“英白。”
    英白回头。
    室内灯光昏黄,他盘膝趺坐,雪色衣襟静静垂落。将灯光遮了半幅,背后一副落雪梅图被映照得色泽斑驳,雪片从半扇开着的窗户掠进来,在他身侧浮沉不化。偶尔落在他乌黑的发上,映得肌肤莹然冷意。
    英白忽觉这一刻的宫胤,看来似要随雪化去。
    “英白。龙山冰酿最后一壶,在这静庭书房三步之下的暗格里。”他静静道,“到时候你回来,若我不在,你记得自己取来。”
    英白盯着他,他却已经转开眼光,再次出神地看这一晚的雪。
    每夜的雪,都是相似的,人,却已经不同了。
    “这句话说得真好……”英白忽仰起脸,喃喃道,“我的情绪,忽然便来了……”
    他神情忽转暴怒,抬手,猛地将酒壶一砸。
    碎裂声响彻静庭内外。
    护卫震惊地转头,又赶紧回头。
    “宫胤!”英白站在长廊上,指着他鼻子,厉声道,“就你这德行,老子看不惯!不伺候了!告辞!”
    声音同样响彻静庭内外,每个人都听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