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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节
    胡皇后顿了顿,“本宫这些日子以来时常胸闷气短,食难下咽,吃了太医署开的补方,却谁知更加难受……”
    “杜医正的方子,微臣相信是不会错的。”
    胡皇后转过头,“都退下。”
    众人退得干干净净了,胡皇后长长出一口气,手底转着佛珠,轻声道:“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微臣想求一桩婚事。”未殊再度跪了下去,“请娘娘恩允。”
    胡皇后目光闪烁,“你的婚事,怎不报与圣上?本宫到底做不了主。”
    “这对于娘娘也是好事。”未殊漫然道,“我们各有所求,并无妨害,何乐而不为?”
    胡皇后盯了他许久,隔着一重纱帘,她只看见少年清冷的轮廓,像是不属于这个人世。可是他又显然变了,不,应该说,变回去了。
    很久、很久以前,她所熟知的那个孩子,就是这样的。尖锐、聪明、冷静、无情无义。
    圣上让他混沌了那么久,可他终究还是变回去了。
    狼崽子就是这样的,改不了自己的本性。
    胡皇后轻轻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只要我的孩子平安无事。”
    “这个微臣无法保证。”未殊淡淡道。
    胡皇后猛地抬起头来,“你威胁本宫?”
    “微臣方才说的都是真的。微臣不是太医,不懂如何保胎。”未殊面无表情,“微臣不过一介巫祝,所知者,无非神神鬼鬼——娘娘总没有什么亏心事的。”
    他很礼貌地告辞离去了。
    胡皇后面色已是惨白。
    ***
    夏日蝉鸣,一声声拖长了聒噪,令人心中烦闷。今日杜大人那边来人传话说不必去上课,阿苦在司天台里晃了数圈,直让科房里一众管事提心吊胆了半天,最终她好歹什么都没碰,便站在圭表下发呆。
    日头太盛,过不多时,已晒得她头脑发晕,遍身流汗。
    可她脑中却一直盘桓着师父早晨的神情。
    她知道师父有很多过去,很多连师父自己都不一定说得清楚的过去。那些过去里的师父与现在是不同的,师父曾经是很可怕、很奇怪的。
    她有时候也会害怕,可是更多的时候,她想去了解他。他们昨天夜里,在考星塔上,不是都把一切摊开来说了吗?就算世上所有人都不要他,她也要他的。
    可是为什么,他却仍旧什么也不肯告诉她呢?
    好不容易熬到日落,师父回来了。她听见外面仆人的声音,却转身回了房。
    片刻后,敲门声响起。
    “阿苦。”是师父,声音清淡,举重若轻。
    她真是烦死了他这样的举重若轻。好像天底下庸俗的人只有她一个。
    “阿苦,”师父静了静,又道,“在休息吗?”
    啊……昨晚还真是没有休息好,用这个做借口想必不错。她于是干脆往床上一躺。
    “阿苦,”师父却还在说话,“我可以进来吗?……我想见你。”
    最后一句惊得她“扑通”一声从床上跌下来。她差点忘了师父多么口无遮拦——
    可是,这话听在心里,却真是喜滋滋的,比蜜糖还甜。她过去竟不知道,原来被一个人挂念的滋味是这样好,好得让她都藏不住了。
    “什么声音?”然而师父却似乎比她还要没耐性,终于自己推门了。他一推开门,便看见阿苦一个人呆呆坐在地上,仰头看他。
    少女的目光那样清澈懵懂,他有时很依恋,有时很无奈。
    他合上门,又合上窗,房中的光线暗了下来,他朝她伸出一只手道:“别坐地上,脏。”
    她便朝他傻笑,就着他的抓握站了起来,拍了拍灰,笑得阳光灿烂:“你去哪儿了?”
    过去她可不会问这样的问题。现在却这样自然而然问出了口,好像师父的行踪已成了她分内当管的事情。大约若弋娘在的话,会觉得“小妮子真是孺子可教都会管男人了”,可在她心里,只不过是因为实在太关心了才会发问的。
    未殊的手并没有放开,他看着她,另一只手忽然变戏法一般自背后拿出了一样东西。
    阿苦瞠目结舌,几乎要叫出来:“这这这是——”
    这是考星塔!
    不不,这是一盏影灯——
    晦暗的黄昏里,区区斗室之中,那一盏影灯倏忽被点亮了,在师父的掌下悠悠地转动起来。影灯的薄纸灯壁上描刻出一座高高的尖塔——
    “它是自己转的!”阿苦欢喜地大叫。
    未殊微微一笑,将它悬挂在房梁上。刹时间,整个房间堂堂映亮,朦胧的微黄的光晕之中,无论那影灯上的尖塔如何旋转,它所指的永远是灯芯上方那一颗灼灼发亮的天极星。
    “我在天极星与灯台之间加装了机括,且在这天极星中也安置了炭火。”未殊很认真地向她解释,“你看见这天极星在发光,其实是那炭火在其中阴燃。这天极星还可以取下来,与寻常手炉是一样的。”
    阿苦听得一知半解,“可是,炭火……不会很热么?”
    未殊一怔,面上微露赧然,“是我疏忽了……我做这盏灯时尚在冬季,你知道的……”他愈来愈尴尬,便要去解下那灯,“我去换了它。”
    “不用了,”阿苦连忙按住了他的手,“我——我很欢喜!”
    她说,目光直视着他。他突然觉得手底的灯很烫,暑热里的炭火,烧得人心难以忍受。他感觉到她的手又抓住了他的袖子。
    她慢慢地靠近了他,而后踮起了脚尖。
    他的手从灯上缩回,揽住了她的腰。
    “师父,我好欢喜。”她轻轻地说,灼烫的吐息拂过他的脸。
    她的一切,她的一切都在发烫。他指尖触及的柔软腰身,他目光所及的清丽脸颊,他耳畔闻见的绵长呼吸。他一定是在寒冷里呆了太久,他一定是对所谓温暖产生了幻觉,才会对她的滚烫的一切都不忍释手。
    她或许就是那一颗内燃着银骨炭的天极星,而他,或许就是那个痴想着摘星的人吧。
    原来,他望了那么多年的星星,忽然之间,已经落在了他的眼前。
    ☆、第57章 何求
    不知何时,他已经吻住了她。
    再不需要刻意的准备,熟悉的唇舌纠缠上来便即发烫——可是有她在,这烫就变成了欢喜的忍耐,甜蜜的折磨。他往她的深处探索,她微微张口,逸出微妙的呻-吟,令他浑身如在滚水之中颤抖。他双臂忽然收紧,将她整个人圈在怀中几近狂乱地吮吻,她支持不住地倒在他身上,少女的身躯如夏末依依的杨柳。肌肤紧紧相贴的一刻,她仿佛也感觉到了什么,双眸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他笑了。
    她看着他的笑,不断旋转的清光之中,那笑容也似成了梦幻的回溯,他再也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仙风凛凛的师父了,他成了一个傲慢的男人,他不掩饰自己对她的*,他也不否认,自己对她是志在必得的。
    他咬着她的耳朵轻声道:“阿苦——”
    “嗯?”她的音调微颤。
    “你怕么?”
    她闭了闭眼,双手缠上了他的颈,明亮双眼定定地凝视着他:“我不怕。”
    说是不怕,可最后的尾音却低了下去。他仍是笑,这样仿佛了然一切的笑容令她愈加摸不见底,她不由得道:“师父……你……”
    他将下颌搁在她肩窝,呼吸声清晰可闻。
    “——你是不是很懂房中?”
    ***
    阿苦很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可是这话一出口,她心里却首先泛起了酸味儿。想起初来司天台那日,师父一眼就看出赵主簿“久未行房”……那样子,显然是……个中老手。
    师父有过女人吗?有过几个女人?她突然难受极了,拼命挣脱了师父的怀抱,也不管男人投来的奇怪眼光。
    未殊由得她闹,密闭的小厢房里燃着灯烛,颇有些透不过气来了,将伊人脸颊上映出两团别扭的红云。他走去开窗,外间夜幕已降,庭院里疏疏落落花影翩跹,一轮夏末的残月在天域中沉默缓行,已近心宿。
    月犯心,国有忧,有大丧。
    他的目光渐渐沉了下去,回转身来,少女却还在执着地盯着他,好像仍旧困扰于方才那一个问题。
    房中他自然是看过的,当初皇帝求子不得,他的确是下功夫钻研了一段时日。现在想来,若不是因为他的方法令胡皇后“怀娠”,他还不能那样轻易便求娶到阿苦。
    世间种种因果,似乎颠倒错乱,其实却很明确。
    他只须知道,自己想要的是她,就足够了。其他的事情,也就从此都有了意义的标杆。
    所以他从来不会犹豫。
    “阿苦,”他说,“过来。”
    她仿佛中了魔一样朝他怔怔地走过去。他一把就拉住了她,然后握着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膛。
    “听见了吗?”他问。
    她点点头。
    他按着她的手,一分分往下。她突然慌乱起来,拼命要抽出手,却挣不脱他的束缚。她的表情是羞涩,羞涩之外更是惊恐,束手无策的惊恐。她挣扎,可是他不容她挣扎,他不容她在这*曝露的一刻做一个逃兵,他不容她漠视、误解、纠结或退避。
    “阿苦啊……”他终于是微微叹息了一声,放开她的手,安静地揽她入怀。方才那一瞬间的欺凌好似根本没有发生过。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她的发丝缠进了他的指缝间,“你何时才能长大呢,阿苦?”
    “我——”她的脸已涨成通红,埋在他的臂弯间,“我已经长大了!”
    “是吗?”他温和地反问,“那你怎都看不出来,我是否有过其他女人?”
    她气结,这种事情,难道是肉眼就能看出来的吗?她她她要回去问老娘,她就不信这个邪了——
    “傻丫头。”他的语气稍稍无奈,又有些委屈,又有些好笑,末了,又重复了一遍,“真是个傻丫头。”
    ***
    太烨十五年七月廿二,诏敕中书,星辰正位,中宫有娠,大赦天下。
    内外命妇几日来都随胡皇后往法严寺去祈愿,过去闹得你死我活的女人们仿佛都冰释前嫌——十几年无人怀上龙种,结果还是落在了皇帝的发妻身上,自己实在也没有什么可肖想的了。
    “我也要去也要去嘛!”阿苦冲着师父大叫。
    未殊叹了口气,“那是女人去的场合,总之我是不去的。”
    阿苦道:“不必你带我。”
    未殊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阿苦笑起来,很开心似地,“你便一刻都舍不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