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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30)
    谢玟从他嘴里听到公平两个字,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思索着对方说的话,随口道:在肩膀上。
    萧玄谦便俯身过来,动作克制地将对方拢得松散的衣衫剥落下来,露出肩头。瓷白如玉的肌肤上印着一道泛紫的淤痕,撞得隐隐渗出血来,看起来便知道是一碰就痛,萧玄谦心底卧睡着的野兽又复苏醒,他咬住后槽牙平复心绪,几乎有一种快要被另一个声音占领的错觉
    但他知道那个声音是什么。
    是另一个自己。
    他的身躯只装着一道灵魂,但却在极度的痛苦中被掏空、被截断,留出九皇子这样一个人格来挽回局面。萧玄谦知道自己精神有问题,但自从老师离开紫微宫之后,他的精神问题就愈演愈烈,有时甚至分不清此刻占据主导的,究竟是哪一个自己。
    照你这么说谢玟毕竟不是专业的心理医生,无法判断对方到底是什么症状,可惜童童又不在,不然系统在自己身上,也许还能探查出对方的情况,是多重人格吗?
    那是什么?萧玄谦问。
    小皇帝虽然表面上在跟老师交谈,但他大部分的精力都在照顾对方的擦伤上,冰凉的药膏被他用手指搓热了,然后才轻柔细腻地覆盖到伤处,一点点地涂抹过去。在他心里,老师本就应该娇贵地养着,本来身体就不好,那些积劳成疾和内伤残余暂且不谈,这样明晃晃摆在眼前的脆弱证据刺到眼里萧九没办法不躁郁,他心中闷得发疼,又觉得离别的三年里老师无人照顾,一时间更难受了。
    就是一种,精神疾病。谢玟不知道如何跟他解释,他思考了片刻,道,我以为你只有双相情感障碍或者精神障碍,所以才既躁狂、又抑郁。
    双什么?
    没事,听不懂算了。谢玟道,我当你是个病人,许多事不想跟你计较,没想到你嘶。
    他抽了一口冷气,转头看向给自己涂药的手。然而萧玄谦比他还要慌乱,男人的动作非常轻,但后颈下方比肩膀还更重一点,就算他再小心也不免刺痛。
    老师我再轻一点,对不起,又弄疼你了。
    对方的话语低低地滑过耳畔,谢玟也没察觉到这话听起来有什么古怪,反而对小兔崽子这股驯服顺从的样子感到一丝诧异,他心口莫名发涩,偏过头道:按理来说,你不应该知道自己第二个人格的存在,他不应该能够影响你才对,这道声音跟你说什么了吗?
    说了。对方道,他说,如果我再强迫你、伤害你,他会杀了我。
    谢玟瞳孔微缩,追问道:什么意思?他说的是想控制你的身体吗,还是
    萧玄谦面色平静地摇了摇头,仿佛这对他来说并不是威胁,他道:是杀了这具身体。
    谢玟一时梗住,无语凝噎,看着对方怔了半晌,才吐出一口气,道:你们萧家人是不是天生都有点遗传病
    长公主天生身体孱弱、锦衣玉食才养大。二皇子十岁年幼夭折,三皇子因为母妃亡故、大喜大悲,撞柱而死后面陷入夺位争斗中的数个皇子殿下,也都在这过程中展现出了非常偏激恐怖的一面,譬如那个年轻时为了打击萧九、虐待动物的七殿下,后来更是杀了自己的母亲拿来示好投诚。
    他曾经以为萧九性格偏激,只是因为他童年过得并不好,如今看来,应该是多种因素的叠加累积。谢玟琢磨了一会儿,觉得原著剧情写的非常合理、非常符合逻辑,这么一家子,就算真能延续百年,等萧九的子嗣继位,还是早晚要玩崩的。
    我其实,没有被他威胁到。萧玄谦凝视着对方,他情难自禁地更接近了一些,看着对方的眼眸,我只是知道,他说得是对的,我这样才能才能让老师不那么辛苦。
    对方上好了药,谢玟便再度拢好内衫,他素来恭肃端正,少见这么衣衫不整、慵懒随意的姿态,萧玄谦的眼睛盯着他额心的玉珠细链,莫名想起它晃动时的场景,这条细细的额心链总会随着他的主人、伴随着那些失控的颤抖而不停摇晃,被舔舐着沁上光泽、随体温焐得温热、明明脆弱地像是一扯就断,仿佛轻微地用力,它就会一瞬间崩溃地被弄坏
    谢玟抬手戳了一下小狼崽子的脑门,看着不知不觉间凑过来的某人,语调冷淡地道:想什么呢,跟我保持距离。
    萧玄谦瞬间回过神,他的喉结微动,安分地垂下头任他教训,过了片刻才道:老师,我明天就走了。
    嗯。谢玟道,我知道。
    真不知道一个病得这么严重的皇帝,是怎么在政务国事上精准无误的。谢玟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对方的状态虽然对自己可能有益,让双方的关系缓了口气、也保住了童童,可是对萧玄谦来说,他时刻面临着忽然改换意志的风险。
    老师是不是只有在他指导我、告诫我的时候,我在您面前,才会看上去乖一些?
    他几乎都有些不像那个专断独行的皇帝了。谢玟下意识地眯起眼审视过去,不露声色地道:你知道那个他是谁么?
    是还没登基时的我。萧玄谦道,大概是在成华四十年左右。
    成华四十年
    谢玟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了。南巡过后,有何打算?
    萧玄谦道:老师,其实我想我想把谢童带在身边教导。
    谢玟猛地抬头,露出一股难以形容的微妙表情:为什么?
    老师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他说得极其认真,我一生只有您一个人,不会再有子嗣,如今老师有一个孩子,况且她的母亲说到这里时,小皇帝肉眼可见地咬了一下牙根,浑身往外冒酸味儿,稳了稳神才继续。
    她的母亲已经不在了,这就是老师一个人的孩子。我将她视同我的亲生女儿,教她习武射箭、治国理政,我要让她做大启的公主,唯一一个镇国公主。他目光如刃,毫不觉得自己所说的话有什么叛逆之处,等到谢童长大,她就是下一任女帝,有我在,这些都能办到老师,你觉得好么?
    谢玟怔愣了许久,欲言又止,想说我这闺女恐怕不是你想的那样,又不能直白说出口,拐弯抹角地道:还是从长计议吧,她只是孩子。
    您真疼她。
    小皇帝不知道怎么又冒出这样一句话来,他拈酸吃醋的本事愈发见长,连这口醋都能喝得下去。
    如若老师不原谅我萧玄谦低语道,我明年便去西北御驾亲征,赢了可保数十年无虞,免得西北军年年生事告急,输了,那就死在外面,不给老师再添堵了
    谢玟眉心一跳,抬眸看着他。萧玄谦往日纵然暴虐狂躁,但从来不拿国事开玩笑,因为他知道贤明皇帝的这个期望,是谢玟对他充满容忍的根源之一,眼前这个倒是任性得要命,什么事儿都能拿来当成筹码握在手心。
    说不出是哪个更麻烦些。
    谢玟道:你的随行太医是谁?张则在哪里?张太医要是无事,你请他到我这里来,我在洛都也认识一些江湖郎中。
    老师还是不舒服吗?之前在宫中开的药方萧玄谦下意识地问。
    他话语未半,谢玟便将案上之前看到一半的书冲着他脑袋扔过去,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我是看你还有没有的治。
    萧玄谦接住书册,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似乎是因为他觉得这句话也是老师在关心自己,整个人的周身气息都好了许多,又黏在谢玟身边说了好多话,费了很大劲才送走。
    傍晚的时候,在外面玩了一天的童童端着饭菜上来,她一边吃饭,一边听谢玟讲今日的事,惊得连喝了好几口茶水,才皱着眉道:什么意思这是,他真是精神病?
    嗯。谢玟道,等他回来时,你留在我身边观察一下。
    噢噢,这倒是没什么。童童夹了一口鱼,一边吃一边想,咽下去之后继续道,另一个人格是九殿下?成华四十年的九殿下,那不是你们感情最好的时候吗?
    她抬起头,见到谢玟立在窗前的身影。明月清光满,一缕如霜的月光落在他身上,光线映过他发间的玉簪。
    嗯。谢玟答道。
    小皇帝熬不过去,精神障碍加上人格分裂,副人格是九皇子时期的他。童童掰扯着手指,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可是九皇子那时候他还不满二十岁,心性都没有定,要说善变,恐怕比小皇帝还善变。要是他醒着,小皇帝沉睡,就能对局势更好吗?
    不清楚。谢玟道,但他已经醒了。
    童童的筷子都要掉了:啊?
    今天来见我的就是他。谢玟转过身,从窗边走到灯下,坐到童童的对面,其实我怀疑前两天时,他就已经造成了很大的影响,甚至有可能前两天那个也是他。九皇子是故意告诉我的,小兔崽子想让我知道他存在着,想让我知道,只有他是最乖、对我最好的那个。
    他今天的那个,就是
    他比现在的萧玄谦更有自制力,但是也难缠。谢玟叹了口气,这个小混账
    作者有话要说:  该应用程序未响应的后果就是
    重启之后卡出bug来了。
    小九:?我才不是病毒,我是老师的亲亲宝贝x
    第37章 火焰
    除夕。
    这样一个举国欢庆的日子,皇帝居然不在宫中,而是在千里迢迢的南方诸省,这也就是朝局稳定,且有心造反的皇子皆已诛杀殆尽,才会发生这种情况。如若换了陛下刚登基时,恐怕他半步也不敢离开。
    夜幕降临,烟花声在黑暗之中亮起,瞬息聚散。萧天湄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孤身一人来到荣园,她穿了一身利落的骑射武服,明艳张扬。蹄声停歇,萧天湄翻身下马,进入了栽种着满园桂树的荣园。
    近些日子长姐的病好了许多,不知道是因为得知先生在世、还是太医更尽心的缘故。湄儿走近时,见到院子里点着烛火的小窗边,厚重的狐裘大氅之下,那支斜簪在发髻上的银色步摇。
    她走到窗下,隔着伸展的花枝,胳膊杵在窗前:阿姐睡着了么?
    萧天柔抬头望向她,动作迟缓地坐起。湄儿便眼尖地看到她身下压着的书信,上面的字迹极其熟悉,是先生的字。
    先生给荣园留了信。
    湄儿立即道:阿姐,我进来跟你说话。
    说完,红衣少女一路蹬蹬蹬地跑过来,绕过长廊,穿进屏风里,她一进来,见到萧天柔单薄清瘦的影子,那扇窗已经关上了,隔绝掉外面热闹的烟花,但还有过节的声音源源不断、朦朦胧胧地钻进脑子里。
    萧家的长女,与这位最小的女儿对坐在棋枰间,棋盘上下了一半,是当年萧天柔跟谢玟所对弈的棋局。湄儿看不出这局的来历,但也知道阿姐善弈,于是不忍碰乱,小心翼翼地将胳膊放在边儿上,才道:九哥去南面,免不了要去找先生,我正担心他脑子犯浑,又犯下什么
    她话语未半,萧天柔便掩唇咳嗽起来,湄儿起身给她顺背,长公主喝了茶、再缓一缓气,终于好得多了,她的脸色苍白,但容貌却非常清丽温文,如果不是谢先生婉拒,这真应该是先皇属意的良配。
    萧天柔道:你上回跟九弟说,你能劝他全是我的指导。我还没找你问罪。
    湄儿连忙道:我不是说完就找你通气儿了么,再说我也是为了不辜负先生的苦心。你别太担心他,既然谢先生已经预料到当日的局面,这都是他算好、准备好了的脱身之计,他是让我放心的意思。
    湄儿说着说着,眼睛忍不住往下瞟,倒着看那几张信,才辨认了几个字,长姐便将那书信拿了起来,看这纸张的翻阅程度,总归是翻看了不下百遍的。
    这是
    是他托人带给荣园的。萧天柔低声道,三年不见,难为他自身难保、还想着宽慰我。
    湄儿对他们几人的事本来不是很清楚,但后来惹了九哥的霉头,便旁敲侧击、变着法儿地询问了一些,才一知半解连带揣摩地领悟了一部分。她道:先生说得什么?
    萧天柔看了她一眼,将手中的书信递给了湄儿。湄儿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里面不过多是问问天寒加衣、粥药可温之类的琐事,对于曾经的旧事却只字未提。湄儿抬起头,看到萧天柔飘渺的目光,忽地道:阿姐,你们当初
    我愿做他一生的棋友,便心愿已了。萧天柔道,当年我很不喜欢萧九,如今也是一样,他虽看着温顺乖巧、在旁人面前恭敬柔弱、无依无靠,可我知道他看着先生的目光,便如我的目光一样。
    湄儿心中猛地一跳,骤然生出一股将真相掀开、晾晒干净的意味。
    他记恨我,不止是因为那道未请下来的婚约。萧天柔神色淡淡,好像这件事已不足以撼动她的心扉,那张苍白美丽的脸上,流露出一股难以琢磨、而又恬静如水的神情,还有我跟父皇说,九弟外表恭顺,实则掩藏极深,性如虎狼,不应该让先生那样高洁傲岸的人辅佐,否则会养虎为患。
    湄儿怔了怔,她盯着长姐拨弄棋子的指尖,她那么脆弱、如同深冬里枯萎的桂花,凋零成泥,可在自己看不到的年月里这位长公主,也曾是父皇身边最信重的女儿,她的温婉里蕴藏着最绵密的针、柔和中包裹着强韧如铁石的性情,即便身为女子,也能左右皇帝对于继承者的看法。
    如果不是身体不佳,柔姐原本应该是九哥登基路上最难以揣摩的绊脚石,而与她为知己的谢先生,或许也会成为政斗夺位中最势均力敌的对手这一切都太可惜了,长姐需要保养身体,走不上这条风波诡谲、一路刀锋的路,这棋盘从一开始,就无从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