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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四)
    那一日,是她离危险最近的经历,小镇虽然贫瘠,但从小生长环境安全系数远高于城市。
    进警察局的全过程,无疑是死里逃生附加场,乃至事后很长一段时间,当她回想起那天的经历,身体就会一面战栗,一面莫名其妙充满力量。
    她尝试不止一次拨打公交车上那个未接来电号码。
    有个好心人,早于警察履行公责之前,比警察更急切地,想要救她。
    但没有一次拨通过那个号码,电话里传出的没有生命的声音不仅在告诉她,她拨打的号码是空号,也在预示着,她寻找的人注定不存于这个世界。
    没多久,网吧老板的事业由于聚众赌博倒闭。
    老板关停了手下所有店铺,包括小区里闷热的发货间,用以偿还债务和罚款。
    很长一段时间,没人再见过这个老板。
    传言他不仅聚赌,还聚众吸毒,身边人检举揭发的,嫌疑最大就是他手下的女大学生。
    她不再去打工,在网店打工那半年,她攒够大学所有学费,在宿舍安装了自己电脑,从此连校门都很少出,只要不是必修课,她就泡在宿舍里。
    艺术课她的成绩一般,别的大学老师看不起靠特长加分进来的学生,艺术专业的老师则特立独行看不起完全考进来的学生。
    他们动辄就讲印刷品的质量,绘画笔的好坏,家庭条件带来的天然审美,上他们的课必须购买他们指定工具,然后他们上课最大乐趣就是点评“考分学生”的作业。
    她就被提出来游街过。
    “阴影,阴影,你看你画的什么?裤衩?”老师拎着她的素描作业抖啊抖。
    二十人的教室笑成一片。
    她松开紧握的手,起身离开座位,来到自己的作业前站定,不知是她常年没表情显得太严肃,还是头上伤疤凑近就有威慑,那位已有产后斑的女老师眨了眨眼,保持优雅笑容不变的脸,肉眼可见地变僵硬,甚至有一抹惊慌从眼中闪过。
    主动离开座位的她轻轻扯走自己的画,在手中当珍藏品一样卷好,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做,转头回去自己座位。
    .......
    为了应付永远不会满意的老师,她开始跟同学合作,互相完成作业。
    那些老师之间似乎在传播学生的状况,无论她的作业完成得好与坏,漂亮与否,没有老师会再将她的作业在专业课上提出来点评。
    她的特长是计算机应用课,但凡计算机类相关考试,她所在的女生寝室从没挂过一次科。
    学校里的女生大部分都头疼计算机课,不属于专业但又必修,专业课成绩平平的她,却总能飞过计算机类大大小小考试的及格线,一时在女生中蔚为奇观。
    阴差阳错的是,在她入校两年后,学校突然开了计算机专业。
    出现频率比高叁体育老师还低的班主任找她到办公室,桌面摆着她两年来的考勤表和成绩汇总。
    “有没有考虑过转系?”
    是不待见她,还是她真的合适,对她来说当时并不重要。
    她看了计算机专业的课程表,认真考虑了叁分钟,拒绝了班主任的提议。
    理由是她讨厌数学,但计算机系有高数这门课。
    而真实原因,是那时她已热情耗尽,债务缠身,再也没有天真想法,只想快点毕业,离开这鬼大学,去工作去拿一份收入,而不是跟着一群天真之人憧憬未来。
    转系的代价就是留级,她才不想付这种代价。
    “不会后悔。”她不耐烦地打断班主任的二次游说。
    父亲又在提醒,“学费分期”的还款日又到了,而每到假期前,学生都忙着回家的日子,父亲也会来电话,拐弯抹角表示,家里并不需要她回来,与其浪费车票,不如留在城市多打一份工。
    脱离老板单干的她,赚钱能力与日俱增,那个时候互联网上到处都是赚钱机会,好像有挖不完的金。
    毕业前的最后半年,所有同学都出去实习了,唯独她还留在宿舍霸占着四人间。
    辅导员亲自登门寝室,命她限时搬出去,腾位置给新生,变相踹她出去实习。
    “都二十多岁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儿,咋还整上瘾了。”
    守着她收拾东西的辅导员,抄手坐在领一张空床上,指手画脚地数落她。
    “天天沉迷网络,网络能给你钱吗?能给你未来吗?看看你们寝室其他人,嘉嘉毕业就转正,小胥进了广告公司都拿到销售冠军了,你看看你,搞的什么名堂,对得起你父母吗?
    也不知一个大男人怎么好意思进到女生宿舍来的,更不知他怎么就随便坐到女生床上的。
    被他数落的人扫了眼被他压屁股下的鼠标垫,淡淡说了句:“早死了。”
    辅导员:“什么?”
    “父母。”
    辅导员登时气绝,看她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他还要赶去系里报告自己完美达成拆迁任务,临走警告她,她再无所事事不干正经活,照此以往,毕业答辩肯定过不了。
    辅导员做梦也没想到的是,一年后互联网势头大热,企业如雨后春笋崛起,遍地开花,短短几年赶超传统行业,其中头部几家赫然跻身世界前五百强企业,成了毕业生抢破头去的地方。
    毕业答辩。
    学校为了和外界的翻天覆地变化接轨,给了学生每人十分钟的作品演说。
    一堆人在投影仪前忙得手忙脚乱,上来了就是ppt朗读,只有她,做的是真正融汇所学的美术动画片,不多,每门课都有一点。
    屏幕上变幻莫测的光在下面的老师和同学脸上闪烁,她一声不吭双手交握身前站一边,挂着黑眼圈的脸与白幕旁的阴影完美融合一体。
    没有喜悦,没有自我满足,只有一个念头:她终于捱过去了。
    “要不要看我的毕业设计?数字信号生成的,我还保留着。”
    “好啊。”他扫了一眼投屏板上的时间,笑露八齿,“后面传我。”
    他不感兴趣。
    他看过的“作品”何其多,已经再难有创作能打动他。
    要是这场相亲可以按快进,他早就按了,因为再不来点有趣的,他都快睡着了。
    偏偏女人紧张地捉紧咖啡杯,羞涩地低下头,云网传输,等于交换联络方式,能得到大众情人“再联络”的信号,想必没有几个女人能不开心的,于是就忘了正事,迟迟没有下文。
    “后面还有?”他右手扣扣桌面,耐着性子“唤醒”她,“你的第一份工作。”
    “哦,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