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背着漂亮的包包，踩着漂亮的高跟，看上去打算和别人去约饭。
    冯倩倩欣羡地看着她，心里是难言的酸涩：嗯，我还没干完，等晚点再回去。
    多在公司待一会儿，就能免费蹭水蹭电。
    好吧，不愧是高材生啊，干活这么积极。这么点活，留到明天也没问题啊。同事不以为然地说笑了一句，匆匆离开。
    这就是家小公司，加班也没什么加班费，一到下班时间人就差不多走完了。人走完后，冯倩倩又等了十多分钟，确保没有人后，她悄声走进了厕所。
    洗手间里有免费的纸巾，冯倩倩认认真真地将它撕下来，整齐地叠好，藏进口袋里。
    偷纸巾的时候，冯倩倩的双颊都是烧着的。从小到大的教育赋予了她自尊心，让她现在卑微求生的同时，又感到无比的羞愧。
    但几个月前，她还不是这样的。
    半年前的冯倩倩，已经工作了三年多，手里存了十几万。一开始，这笔闲钱是存在银行里的，但是后来朋友告诉她，银行里的利率太低了，不如买理财。
    这笔钱就从银行转到了理财。
    收益率提升了一大截，也养大了冯倩倩的心，再后来，朋友就告诉她，有比理财投资收益更高的东西：一个app。
    冯倩倩一开始只投了十万块，每个月都能收到远高于市场的利息。和这种十几二十个点的利率相比，银行存款和普通理财的四五个点就有些不够看了，所以很快，她就所有的钱都取了出来，全部投到了里面。
    每个月一发工资，她就将钱全部存入，自己则先用花呗和信用卡消费。然后等理财app的利息拿到了，再用利息去偿还借款。
    有些朋友跟她说，这个办法太冒险太激进了，但冯倩倩不以为然。
    还有个明星代言了这个app呢。
    虽然那个明星她不认识，但是对方长得很不错，面善，看着就很靠谱。
    冯倩倩心想，连明星都在用的app，那能有问题吗？
    谁知代言刚过了没多久，这个app就开始爆雷，投资人跑路，代言人推诿责任。一群债权人聚集起来，联合上诉，舆论加压，只为了讨回自己的血汗钱
    可是，没有用。
    app的负责人已经不知去向，据说可能是逃到了国外，她们的血汗钱，是彻底回不来了。
    叠餐巾纸的时候，冯倩倩忍不住想起，前两天她刚听到的保洁员抱怨，说最近这阵子纸巾用得特别快。
    几张纸而已，在意这个干什么？
    老板和同事都这么说。
    是啊，几张纸而已，现在哪里还有人像她这么穷，几分钱的便宜都要占。
    冯倩倩手一抖，眼泪猝不及防地掉下来。
    虽然没有自尊，很丢脸，但如果她不是这么一分一分地攒下来，如何才能生活得起？
    要不是实在是生活不下去，谁会一直赖在公司里不走，就蹭几块电费，还要等到所有人离开后偷偷来厕所拿几张餐巾纸？
    在贫穷面前，尊严不值一提。
    手里拿的餐巾纸很快被她的眼泪洇湿，冯倩倩苦苦支撑了几个月，一直都很坚强，但在此时却突然觉得难以为继。
    紧绷了许久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彻底崩溃。
    冯倩倩也不知自己到底哭了多久，最后，又是一条短信打断了她的哭泣声。
    【xx银行】您账户1330已于12月18日7:02实时转入384.25元。
    她泪眼婆娑，几乎看不清字，但是她还是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有人给她打钱！
    冯倩倩顾不上哭了，擦了擦眼泪，再三、反复地读这个短信，一次次地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她恍然意识到什么，往上翻找明细，上个月、上上个月的同一时间，她也收到了这么一条短信，只是金额很少，只有50多块和30几块。
    当初收到的时候，她以为是那个倒霉蛋打错了账户，但是，这个月的短信告诉她，这并不是意外。
    冯倩倩上群，和一些人互换了信息。
    不出意料的，她们这些两次app的投资人，每个都或多或少地收到了钱，金额基本上和之前的投资额成正相关。
    难道，是像群里说的那样，有个大佬再帮我们追债？冯倩倩不敢置信。
    之前两个月也有人这么猜测，但没有人相信，直到今天，金额太大了。有个之前投资了上百万的人，这次收到的打款有一千多。
    似乎让人不信也得信了。
    冯倩倩喜极而泣，双手感恩地扣住了她的手机。
    三百多块钱对很多人来说并不算什么，但是对于她这样负债累累的年轻人来说，却是实打实的救命钱。三百多，能够让她的伙食费从一百二涨到五百，在每天泡面的汤里加一只荷包蛋；也能够让她粉刷一次出租屋漏水发霉、从而泡湿了衣服的墙角；或者可以在遭遇瓢泼大雨的时候，她不必为了省钱而撑伞被淋成落汤鸡，可以打一段起步价的出租车。
    不管这位催债的好心人是谁，她此时此刻，都无比感激。
    *
    暂时延缓了生活上的困苦，冯倩倩才有心思重新登录社交软件。之前不少朋友来问她的近况，但冯倩倩不喜欢聊这些。
    聊这个就像是把自己的内心剖给人看，除了几句安慰，对她的生活不会有任何实际的帮助。
    冯倩倩叹了一声，从聊天软件中退出，无意间，却在社交动态中看到了符清的走秀视频。
    她盯着屏幕，双手猛地一紧。
    这是代言了app的人！
    是他，欺骗了无数的受害者，可他却没有受此影响，反而在这之后过得越来越好！
    冯倩倩心中暗恨，双眼不知不觉间瞪出了血丝。
    符清在她眼中，俨然化身成了资本家。他似乎就代表了那个逃离的负责人，冯倩倩会忍不住想想，那个逃跑的负责人，是不是也是这样卷走了她们的钱，拒绝承担任何的责任，然后在外用她们的钱过着享受的生活？
    她有多感激追债的那个隐形大佬，此时就有多记恨符清。
    冯倩倩看得出朋友变成了符清的路人粉，但是她忍不住内心的戾气，在视频下冷嘲热讽：一切光鲜亮丽的外皮，不都是我们的血汗钱支撑的吗？
    这个朋友一开始还和她解释了几句，但她后来可能是被其他人科普了冯倩倩的经历，没有再回话。
    冯倩倩和人争吵了几句，心里的酸涩痛苦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愈演愈烈。
    周围人都不懂她的苦闷，她只能去网上寻找同样的慰藉。这时她才知道，原来网上已经彻底吵翻天了，所有人都在声势浩大地讨伐着符清。
    因为有个理财被害人，被债主追上门，走投无路只能选择了跳楼！
    冯倩倩心头大震。
    她今年快要三十岁了，可是她一无所有，反而还背负着债务只会给爸妈添麻烦。一碗清汤面，伴着几滴酱油和一株青菜，她经常看着自己的晚饭，忍不住思索，这样的日子，到底有什么好过的？
    在生活最艰难的时候，她也曾想过一了了之。
    最终，求生欲和打款的短信给了她希望，让她咬着牙继续生活下去。
    这会儿，她看着那个受害人的新闻，感受到了强烈的共情。冯倩倩一直还算坚强，但此时此刻，她却忍不住，倾诉了自己的故事。
    一方面，这是对那些不负责任的欠债人的谴责，虽然无用，但字字泣血，声声含泪，每一个字符的背后都是她失眠挨饿的一段时光。另一方面，她也是想要借此传递一些慰藉，告诉那些人，受害者不只他们一个，还有的人，正在角落里努力地生活。
    同时，冯倩倩贴上了收到款项的短信，告诉大家，不要随便放弃希望，已经有好心人在为他们的事情而努力了。
    冯倩倩的文字温暖而有力量。比起那些沉闷得让人难受的受害者的故事，她这样积极向上的心态反而更加让人感动，不少人自主地转发，想让那些受害者不要轻生。
    好心人的代号也因此广泛流传。尤其是作为不负责任的符清的对比，这位打款追债的好心人，受到了众人诚恳的赞扬。
    第36章 你是不是没听我说话？ 是的。
    不好了，不好了符哥。
    助理着急慌忙地冲到符清的家中，匆忙的脚步却在看到符清的那一刻生生卡住。
    和助理预期中的场景不同，符清正在洗手间里吹头发，几撮刘海在他的指尖柔顺地卷曲着，再往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疑惑地看着小舒。
    和助理的焦躁比起来，他的样子极其淡定。
    小舒横冲直撞的情绪有了片刻的停滞，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接上话题：符哥，您之前代言的那个app，有受害人救命钱被卷走了，最后不堪重负只能选择跳楼
    符清眼前一黑，脚下踉跄。
    要不是他的右手还撑在洗漱台上，这会儿人恐怕都要晕过去了。
    还好被警察发现，及时救下。助理说完了全部。
    符清的双眼重新恢复光亮，默然无言地注视着小舒。
    小舒被看得心虚：怎、怎么了？
    符清肃着脸，麻木道：下次说话记得不要大喘气。
    小舒揉了揉鼻子，心虚地应了。
    没出事就好，那就好符清靠在墙上缓着气，双眼略略有些失神。
    他其实已经赔了一点钱，前两天，他爸妈留下的那栋别墅卖出去了。五千多万的高价，这笔钱符清原打算用来解约，但是真的拿到手后，他就后悔了。
    与其陪给经济公司，不如赔给那些受害者。
    几千万的钱，只在他的银行卡上过了一遭，原本符清还有些不可抑制的心疼，但现在看来，还好他早早就开始给受害者还钱，不然他这辈子都会活在深深的愧疚中。
    而在此之前，还有之前的综艺出场费、卖掉的奢侈品，以及这次拍戏的费用虽然拍摄《诡屋》没有拿钱，但那场直播见面会给了符清几十万的出场费。
    这些钱零零碎碎加起来有几百万，之前两个月已经打进了受害者的账户。
    他就是网上说的那个好心人。
    符清这会儿内心既觉得后怕，但同时，某个想法又变得愈发明晰。
    他原本想着能赚多少还多少，还钱纯粹是为了求个自己心安。但现在，他突然意识到，那些受害者的生活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艰难。
    他无法让这些人立刻得到赔款，却能让他们有一点安全感。
    符清皱眉沉思片刻，告诉小舒去发两个公告。
    小舒听完，惊讶又担忧：这样做会不会太冒险了？
    符清所说的公告，是他打算先替app的负责人还款，将债务集中到自己身上；然后他再向经纪公司和app负责人起诉，集中追债。
    这个决定不仅冒险，而且任性。
    十几个亿的债务，一旦负责人追不回来，恐怕符清的后半生都要耗死在这件事上面。更何况，和经纪公司那边的纠纷也还没有解决，符清的意思也是直接上诉，和公司打官司解约，但是一旦败诉，违约金肯定付不出了，恐怕自由身也没了。
    小舒担忧地看着符清，很想劝劝他：不管从情理上还是法律上说，您都没有必要承担所有债务吧？如果是为了舆论，其实网上现在为您说话的人也很多。
    这个代言的责任方其实很难定性。就像助理说的那样，从法律上看，符清没有什么义务还款，而从道德上也很难评判，有些人认为符清要承担大部分责任，有些人则认为符清也是被欺骗的人之一，至少不应该承担主要责任。
    这次被人提起代言，猝不及防地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但事实上，大众的敏.感.度是会渐渐下滑的，多提几次，大家就会脱敏。以后只要符清越走越好，就不会再有很多人提这件事。
    甚至如果心中不安，符清也完全可以像之前那样偷偷还钱，来减轻负罪感，后面没钱了或者不想还了，总还有一条退路
    小舒说的一切道理，符清都明白。
    但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你说得没错，这是为了我自己。符清拒绝了他的劝告，认真道，其实从理智方面来分析，这也是对的，我是公众人物，如果能将债务集中到我身上，不管是从金额还是影响力层面，警方和法院都会更重视。
    而且，我赚钱总比他们赚钱容易。符清叹了口气，眼底有着深深的无奈，就当为我自己，否则如果再出个跳楼的事情，我恐怕这辈子都很难原谅自己。
    他的眼神似乎是在说，他自己知道这件事做得有点蠢，但是让他袖手旁观，他做不到。
    而所有的债务，以他一己之力或许也根本无法完成，但，只求问心无愧。
    但求问心无愧。
    小舒愣愣地看着符清，他想起了当初符哥因为一句戏约而疯狂健身的日子，似乎渐渐能够明白符哥的行为准则。
    很多时候，符哥说好听点是单纯好欺负，难听一点就是没脾气、傻。但真回想起来，对方的很多行为都可以用这句话来概括。
    作为生活助理，小舒知道符哥虽然嘴上说着心疼钱、想要红，但其实他的生活里并没有太多的物质欲望，有钱可以过得很好，没钱也可以过得很快乐。
    符清真正在意的东西，一是演戏，二就是不后悔。
    演戏是他的毕生追求，而不后悔就是他的行为准则。管它是好是坏，是聪明是愚蠢，他想干，就这么干了。
    小舒想明白这点，心中畅快了不少，也生出了许多欣羡。
    他泪汪汪地朝符清点头发誓：嗯！符哥你放心，只要你还发得起工资，我就一直陪着你走下去，绝对不辞职！就算不加薪，也不离职！
    符清：
    冲动发誓之前还要加一句发得起工资，这听起来莫名就不感动了呢。
    不过也不是平白无故地送人钱。符清的双眸有些冷，我打算起诉公司。
    他不仅想要无痛解约，更要起诉经纪公司和app负责人欠债不还。
    方律师研究了很久，发现经纪合同条款确实存在不合理，上法院估计还能掰扯掰扯。
    符清不想把钱给资本家，他不仅要拒赔款项，更要替自己和替受害人追回应有的赔偿，让他们承担起应该承担的责任！
    当天晚上，符清的账号发出了两条公告。
    公告一，表明自己要承担责任，向受害者还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