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认知让他更加无地自容,整张脸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
此情此情,除了恼羞成怒,杨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从他怀里跳下来,杨麟接过弹起的篮球,重重往地上一掼,陈错,你干什么!用得着你管么?
扯平了。陈错说。
什么?
你亲我一下,我抱你一次,扯平了。
佯装的恼怒顿时泄了一半,被强行压制的羞臊和心虚蠢蠢欲动,我我我,我那是故意的么,你没长眼睛吗?
不管是不是,都是要还的!陈错似笑非笑地勾了下嘴角,那眼神,活像只盯着猎物的大灰狼。
杨麟心里憋屈得要命,照理说,他还被自己亲了一下呢,居然一点也不见害臊,反倒有心情调戏自己,果然够腹黑,脸皮够厚!
走吧!陈错绕过球架捡起球,往对面走。
去哪儿?杨麟正专心吐槽陈腹黑,随口问了句。
陈错停下脚步,转头看了他一眼,又是那种看傻子的眼神,去吃饭,你不饿么?
哦。被他一说,杨麟顿觉饥肠辘辘,感觉身体被掏空。
来到厨房,苏莹正在收拾灶台,见他们进来,忙从锅里端出两盘炒菜和两碗米饭来,笑吟吟地招呼,快坐快坐,刚才见你们在打球,我和校长就先吃了,饭一直在锅里热着,赶紧趁热吃吧!
哎呀,苏老师真是太贤惠了,以后谁要是娶了你,那可真是享福了,晚上睡觉都能笑醒!杨麟由衷地发出一声赞叹,余光往旁边瞄了瞄。
杨老师过奖了,饭都是老林做的,我可不敢冒这个功。苏莹红着脸瞥了陈错一眼,见他仍只埋头吃饭,没什么反应,笑容顿时变得有些涩,你们吃吧,我去备课了。
等苏莹出了门,杨麟啧啧两声,目不转睛地打量陈错。
看什么?陈错边狼吞虎咽边问。
看你有没有白内障。杨麟端起碗,夹了一筷子菜,一脸不理解地看着他,苏老师不好么?你是真不喜欢她,还是在装?
陈错的筷子顿了一下,然后继续低头扒饭,装聋作哑。
听老林说,苏老师是b师大的研究生,本来在这里锻炼一年,回去就能留校的,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放着b市优渥的条件和大好的前程不要,非要跑回来继续苦逼的支教,这都是为了谁呀,陈老师?杨麟明知故问。
陈错放下筷子,抬头盯着他,我要是回答了,能给我个班委当当么?
?!
你你杨麟瞪大眼睛,指着他,你居然偷听我上课!
我有那闲工夫么?陈错低头继续扒饭。
他确实没那个闲工夫,两人同时上课,他不可能撂下学生跑过来偷听,也没那么无聊。
如果不是他,那就是班里出了小叛徒,把今天上课的内容透露给了陈腹黑。
哪个吃里扒外的小混蛋,千万别让我逮住!
得了,我不问了。杨麟撇撇嘴,忽然想起什么,扯出个讨好的笑,那个,你那侉子车,周末能借我用一下吗?
陈错抬头看了他一眼,不是嫌破么?
你丫还挺记仇!杨麟听他语气颇酸,有点好笑,破是破了点,凑合用吧,谁叫那是咱唯一的交通工具呢,总不能腿儿着去县城吧!
你要去县城?陈错问。
嗯,在这深山老林里都快憋出翔了,出去松快松快。杨麟伸了个懒腰,见他半天没回话,有点拿不准,喂,不至于这么小气吧,油钱我出!
一起去。陈错终于开口,我要给采薇送点东西,顺道带你们过去。
我们?杨麟第一时间抓住重点,还有谁?
苏老师。陈错说。
苏老师?她去县城干嘛?买衣服,买化妆品?杨麟质疑。
不知道,大概跟你去一个地方吧。
苏莹也要去网吧?
杨麟没顾得上质疑陈错是怎么猜到他要去哪的。他还在惊讶苏莹一个女孩子,居然也喜欢打游戏,甚至在考虑要不要拉她进战队,陈错已经放下筷子,出了厨房。
☆、暖陈错天使担水
陈错一走,杨麟也没什么胃口再吃了,把碗筷收拾了,准备打水洗碗。
掀开水缸盖一看,还剩多半缸,明天应该不用担水了,杨麟想。
洗好碗,杨麟直接回了宿舍,准备明天四年级的课程。
不得不说,没有网络、手机的干扰,学习的效率就是高,杨麟甚至不要脸地想,如果他从小在这种环境下读书,以他的聪明才智,考上个清北绝对不在话下。
备完课,已经九点多了,杨麟正琢磨干点什么,陈错突然推门进来,喊他去洗澡。
上次洗澡,拜陈错所赐,撩得他心神不宁,心浮气躁,匆匆洗完就出去了。再次踏进浴室,杨麟才就着微弱的灯光,细细打量了一番。
这浴室比厨房要小得多,也简单得多。四面灰突突的水泥墙壁,窗户细窄的一条,贴着印花的磨砂贴纸,里面地上由小到大摞着五六个塑料盆,旁边是个四层的铁架子,一二层放着脱鞋,上面两层放着洗衣粉、洗发露、香皂之类的洗涤用品。
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墙上挂着的铁皮方桶,方桶的斜下角连着一条淋浴用的塑料花洒,杨麟仔细看了看,这铁皮桶并没有插电,也没有上下水的管子,打开花洒,水是热的。
这水不会是烧好以后灌进去的吧?
为了证实这个猜测,杨麟飞快地跑出浴室,进厨房看了眼,水缸里的水果然见了底。
杨麟目瞪口呆,在他的认知里,洗澡水是用热水器烧好的,只要插上电就能洗;做饭是用燃气灶来打火的,拧开阀门就能用。就算到了这里,也是饭来张口,想洗澡打开花洒就洗,就像陈错说的,除了教书,其他的什么都不用做。
但是,不用做不代表不需要去做,在这落后的、闭塞的、无法享受电器之便的山里,这些平常不值一提的小事,都要有人耗心费力去操持、去打理,而这个人,就是陈错,也只能是陈错。
像他们这样的同龄人,有多少都在抱怨读书苦、工作累、生活无趣。而在这里,日复一日承担着砸煤、担水、教书以及学校大大小小繁杂琐事的陈错,却只是沉默地做着这一切,从始至终没抱怨过一句。
想着想着,杨麟忽然笑出声,甩了甩头,觉得自己有些矫情,洗个澡还洗出人生高度哲学升华了,要是被他那帮狐朋狗友知道,不笑掉门牙才怪。
洗完这个高尚的澡,杨麟以一个美梦结束了这无比充实的支教生涯第一天。
早上五点钟,陈错准时醒来,没有闹钟,也不需要人叫,经年累月的重复生活已将他的生物钟精准定格。
对床传来沉沉的呼吸声,安稳而舒缓,他坐起来偏头看过去,新老师薄唇微张,隽秀含笑的睡颜如清莲初绽,明媚而美好。
这是陈错第三次在睡醒后,忍不住凝视这个同龄的少年。
天真无邪,朝气蓬勃,还有少年初长成未完全褪去的青涩稚气,这些都是他本该拥有,却被自己亲手毁掉的美好。
还奢望什么呢?
陈错收回目光,闭了闭眼,能苟且活到现在,本身就是种罪孽,除了赎罪,任何奢望和妄想都像是来自地狱的魔鬼,将这种罪孽叠加到千斤重,直到压得完全喘不过气来,直到彻底失去活下去的勇气。
来到厨房,打开灶台边上的铁盖子,阴凉的冷气顺着地窖口钻出来,冻得陈错一个激灵,他不由地紧了紧外套,顺着台阶迈下去。
地窖不大,也就七八平米的样子,被十余个大麻袋堆得满满当当。
陈错抄起一个麻袋抗在肩上,顺着台阶上去,然后卸到宿舍旁一辆三蹦子的后斗里。车是问街坊借来的,他来回十几趟,才把所有麻袋装上车,封好车斗坐上驾驶位,开车出校门。
村口已经有人在等了,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身材干瘦,佝偻着背,一副庄稼汉的模样。
那人见陈错过来,笑着招呼一声,来了老弟,老远就猜到是你,每年我来,你都是头一个,不容易啊!
昨天开学,早点卖完,回去还要上课。陈错笑了笑,递过去根烟,多少钱一斤?
两块五,今年苹果价格涨了不少,走货也稳,咱们玉河的果子又是出了名的好,想贱都难,放心吧!老汉拍了拍他的肩膀。
行。陈错点点头,把烟掐灭,打开车斗开始卸货。
两人七手八脚,不到十分钟,就卸好了车。
那老汉搬出大秤,挨个麻袋称了称,整整950公斤,今年收成不错啊!
还行吧,也没怎么管,好在今年雨水好,算是老天开眼吧!
老汉笑了笑,数出五千块钱递给他,眯着眼问,钱存得怎么样了?
再有一年就差不多了。陈错接过钱点了点,捻着多出来的几张,笑道:谢了!
谢啥!老汉叹了口气,咱们山里的娃娃不容易啊,这宿舍早点盖好,学生也能少遭点罪,保不准还能出个大学生,到时候我送他一百斤苹果!
陈错笑了,苹果就免了,这的孩子只怕早就吃够了,你要是有心,多送些便宜的蔬菜蛋奶过来最实在。
你啊!老汉粗糙皴裂的手指了指陈错,和你那老爹一个样,狡猾得很!
骤然听到那个久违的称呼,陈错竟有一丝恍惚,脸上笑容也淡了些,看着不远处有人推着板车过来,不愿再待下去,直接上了车,不耽误你做生意,先回去了,回见!
回去的路上,陈错把车还了,小跑着回学校,准备洗把脸,然后担水。
掀开缸盖的一瞬,陈错顿时僵在原地。
看着那满满一缸水,静静地倒映着他的脸,陈错心里有震惊,但更多的,是暖意,不知不觉便红了眼眶。
这么多年,他从来都是一个人,也习惯了一个人扛起一切,学校的事务、学生的学业、校长的病,都是他不能放下也不愿意放下的生命之重。
就像一个卡在半山腰的坠崖之人,绝望而无助,他只能手脚并用地往上爬,才能止住下坠的趋势。疲惫是他感知自己还活着的唯一方式。
而此刻,肩上的千金重担忽然被人轻轻托了一下,虽然只是一瞬,却也足够让他的心为之一颤,让他意识到,原来自己也是个人,也会累,也渴望有人替他分担一下。
水中的倒影从清晰变得模糊,再到清晰,最终幻化成一张清秀的面孔。
眼睛一酸,水面荡起一圈圈细碎的波纹,陈错忙撤开撑着缸沿的手,盯着水面看了许久,直到那倒影再次合拢,他的嘴角才弯成一个无比柔和的弧度。
那个看似弱不禁风的新老师,那个球技超棒的小刺头,那个心像豆腐一样软的小杨同志,谢谢你!
忙碌的工作日很快过去,令人期待的周末驾着七彩祥云款款而来。
一大清早,杨麟便收拾好自己,满面春风地等在校门口。左等右等半小时,陈错才料理完一切杂事,推着侉子摩托出来,后面跟着苏莹。
早上好啊苏老师!杨麟愉快地招呼。
苏莹笑着回应一声,准备往摩托后座上坐。
杨老师,坐后面。陈错忽然开口,苏莹上车的动作瞬间顿住。
那个,斗里宽敞,坐着舒服。杨麟忙开口解围,但效果似乎并不好,他暗暗咬了下舌头,在心里把不解风情的老陈醋痛斥了一百遍。
苏莹尴尬地笑了笑,低着头默默坐进边斗。
直到车子开起来,这种尴尬的气氛也没有消散。杨麟几次挑起话题,不过两三句就不了了之,杨麟讪笑两声,觉得自己就像个24k纯傻逼,干脆闭了嘴。
一路上,三人各怀心思,沉默地看着风景不说话。
两个小时后,车子驶进县城,在玉阳二中附近的一家网吧门口停下。
等二人下了车,陈错把杨麟拉到一边,掏出手机和数据线递给他。
杨麟接过手机,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嚯,诺基亚啊?
老干部用老年机,天经地义,杨麟竟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来吐槽,给我这玩意干啥?我可不收老古董。
麻烦你,帮我下载一些英语听力的音频,名称我发你手机上了。 陈错抿了抿唇,又蹦出一句,多谢!
杨麟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打了个响指,小意思,还要别的吗?用不用再下几首歌听听?
不用。陈错摇摇头,回身骑上车,我下午五点来接你们。
等陈错骑车消失在拐角,杨麟和苏莹才转身走向网吧。
苏老师,你打什么游戏?咱们可以一起组队哦!杨麟兴致勃勃地说。
我不打游戏的。苏莹笑着回绝。
不打游戏,那你来这干嘛?看综艺?追剧?
我来发微博。苏莹见他瞪大眼睛,笑了笑,每隔十天半月,我就会过来写一篇长微博,记录一下支教生活,已经写了一年了。
哦。杨麟恍然大悟,由衷地佩服,苏老师真是个有心人,那咱们进去吧!
在前台付了钱,杨麟和苏莹找了人少的位置面对面坐下。
趁着开机的空档,杨麟掏出手机看了眼,久违的4g信号终于满格。解锁一看,嚯,各种电话信息弹了满屏,光微信就有五十多条。
他打开微信扫了一眼,有老妈的,大轩的,蚊子的,大学街舞社团的,文娱公司经纪人的
不过,所有信息都定格在他进山的前两天,可能意识到他与世隔绝的惨状,每个对话框的最后,都默契地为他点了根蜡。
杨麟把所有红点都点掉,然后点开一个叫做叫你一声敢硬吗的群,发了条消息。
山里的夜,寂寞划过忧伤,流泪心碎,嘘,憋说话,用力爱我![害羞]